倾君天下

　　苏晴听到外面的嘈杂，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她从来没处理过类似的事情，从前生活的小村庄安静祥和，拜师后，又居住在犹如世外桃源的怀绣山庄里，兄弟姐妹们亲如一家，在师父的影响下山庄气氛颇为活泼，总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从来没发生过什么肮脏事。纵然她知道世道艰难，百姓疾苦，但毕竟那些离她过于遥远，而此刻，活生生的例子摆在她面前，让她无法不去看，不去听。
　　苏晴咬了咬牙，不理会村长阻止的眼神，快步走出屋子，她想要亲眼了解，这些人为了活下去，究竟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然而她刚刚迈出门槛，就愣了一下，原来门外不仅仅有那群饥饿的几乎丧失人性的村民，还有几个“熟人”，正是她用“极乐散”撂倒的大虎几人。
　　大虎他们精神萎靡，脸色惨白，嘴唇被咬的破破烂烂，抑制不住的痛呼声不断流出，但声音沙哑，气息微弱，显然被那毒折磨得不轻。几个站不太稳的人在旁边竭力扶着他们，苏晴不由诧异：她快马跑了半日方才来到这个村庄，这几个只剩半条命的家伙居然也能赶上，难道他们还不肯死心吗？
　　“二牛，你怎么成这样了？谁把你弄得这么惨？”正当苏晴暗暗疑惑的时候，背后传来村长焦急的声音。
　　“爹，俺没事，俺……”二牛痛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视线都有些模糊了，好不容易瞪大眼睛看向他爹那边，没想到先看到的是一个瘦弱的身影，竟然是那个害得他疼得要死的“恶魔”，不由大骇，到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竟然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还想害我们村子里的人吗？”大虎也看见了苏晴，激动的甩开旁边的人，好像要挡在苏晴的面前，却因身体的疼痛而跌倒在地上。
　　苏晴心念飞转，联系眼前的场景和村长的话立刻想明白了这前后的事情。
　　恐怕这大虎就是村长所说的外出逃荒的年轻人之一吧，也许是实在活不下去了，他们就干起了拦路抢劫的勾当。她丢下大虎几个离开之后，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来到他们的村庄。原来村长竟然是那个二牛的爹，想必二牛口中那个需要请大夫治病的娘就是里屋那个得了气喘奄奄一息的老妇人了。
　　大虎见苏晴只是站着不说话，一心以为她正在想什么坏主意来报复村民们，他们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尚且被折磨的这么惨，那些饿的只剩一口气的老人孩子怎么经得起！也顾不得从地上爬起来了，只是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哀求
　　“这位公子，是我大虎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要杀要剐您冲着我一个人来，放过这些老人娃子吧！”
　　二牛听了这话，也朝她走来，哪怕走不稳摔在地上，挣扎着向她磕头：“小哥，是俺们瞎了眼，不该抢你的钱，俺们实在也是活不下去了啊！你要是有气，就杀了俺吧，大虎哥他也是为了让村里的人能吃上饭啊，你放过他吧！”
　　“二牛，你竟然去做强盗！你忘了爹教过你什么吗？咱们就算是饿死，也不能干这么缺德的事啊！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畜生，我，我……”在苏晴身后的村长显然明白了原委，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盛怒之下一句话没说完竟背过气去。
　　“爹！”二牛看着他爹脸色变青摇摇欲坠，想要过去接住他却怎么也爬不起来，不由得大叫一声，已带了哭腔。没想到却看见那个“恶魔”竟然扶住了他爹，没让他倒在地上。
　　苏晴扶住村长，发现他只是昏厥了，当下一边掐住老人的人中，一边在他背后轻拍以顺气，好一会儿才见他脸色好转，人也苏醒过来。
　　二牛虽不明所以，但也看出苏晴是想救他爹，只艰难的爬过来，担忧的望着村长，看到村长醒了，二牛的眼泪也下来了。
　　“爹，不是儿子想干这种勾当，要是再没钱买药，娘就要病死了啊，俺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娘死啊！还有咱村里的人，这些老老小小都要活活饿死吗？爹呀，那些有钱人的银子又有多少是干净的，他们一顿饭前就够我们一村人活好几天啊！”
　　村长听了也不再开口，只是跟着一起掉泪：是他无能，照顾不好整个村子，才让他的儿子走上邪路，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苏晴看着相对流泪的父子两，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她能说什么？她下山本没带多少黄白之物，但就算带了再多的钱，她救得了一人，救得了这个村子，能救得了整个蜀州的饥民吗？救得了全天下颠沛流离的百姓吗？
　　她怅然四顾，整个村子的人都围了过来，她以为这些人都会跟着哭泣，毕竟他们遭受了这样的命运，却发现更多的人只是麻木的站着，蹲着，面无表情，彷佛正在痛哭的两个人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些人，苏晴看着他们，他们已不是方才那种想要噬人的野兽了，大虎几人空手而归已经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全部打破，支撑着行动的幻想已经破灭，这些人还有一口气喘着，却也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了，甚至她觉得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苏晴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句词：“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当初年幼，只觉得是词人无病呻吟罢了，盛世乾坤，百姓应该安居乐业才对，怎么会觉得苦呢？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却忽然懂了，纵然王朝兴盛，也还会有这样的百姓凄惨的死去，在王侯官吏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腐朽，只是这样的百姓太多了，不管死上一二百个还是一二万个都不会有人在乎，何况是在这种穷山僻壤，少有外人来的小村庄呢？
　　“你什么都做不了！”脑海里有个声音不断的重复，苏晴觉得有些讽刺，她学了十年的医术可以治难病，解剧毒，甚至可以起死回生，可是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是需要几石粮食这些人就可以活下去，可是她，无能为力。
　　夜色越来越浓，苏晴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村长家院门上挂着的纸灯笼，尽管这些人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她仍然希望此刻他们不被黑暗笼罩。
　　她的举动惊醒了旁人，村长双目红肿，颤颤巍巍的朝她走过来，“公子，我这个孽子让你受惊了，老朽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您，您……还是快离开我们这不祥之地吧。”
　　苏晴不知该说什么，自己走后，这些人恐怕会一个个湮灭在黑暗中吧，可是自己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死？她从未像此刻般觉得自己无能，就算她现在快马跑到集市买了粮食再赶回来，这些人可能也撑不到那时候。
　　她只能默默点头，回头去牵黑马，整个村子再没有一丝动静，就像她刚来的那样，犹如一片废墟。
　　苏晴站在村口，无边黑夜里只有自己刚刚点燃的那盏灯笼发出微弱的光，彷佛随时都可能熄灭掉，就像这村子的命运，可是除了自己，还有谁知道他们曾经存在过？还有谁知道他们何时消亡的？

　　……
　　“那边有灯光，是不是赵家村？”忽然，不远处传来得得马蹄声，夹杂着人声，苏晴蓦地回头，循着隐隐的火把光亮，她看到在她来的路上竟出现了一支车队。
　　那群人来的极快，转瞬间就来到她的身前，为首的锦衣大汉勒住马，眼睛直直的看着她。
　　“小兄弟，这里是赵家庄吗？”
　　“你们是什么人？”苏晴没有回答，反问道。
　　“哈哈哈，我们是赈灾的人。来给你们送粮食的。”大汉豪爽一笑，手指向身后的几辆大车。
　　苏晴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那些车上堆满了麻袋，看样子确实是粮食没错。
　　苏晴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是不是意味着那些人可以活下去了？
　　她激动的喊着：“是是，这里是赵家村，你们快去救救那些人吧。”
　　大汉也知道情况紧急，也不多说什么废话，一挥手，一群人向村里飞奔而去。
　　苏晴觉得不真实起来，还有人，还有人记得这些饥民，还有人奔马赶来救他们，她忽然有些感动，就像是她在垂死之际师父伸过手时的感动，就像是大哥对她十年如一日疼惜照顾的感动。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刚才的黑暗彷佛瞬间被清空了一样。
　　她听着村里爆发出的一阵欢呼，和刚才的死气沉沉完全不同，那里面，有了生的喜悦，她牵着黑马再度向村子里走去，她相信，这次应该可以看到不同的表情。
　　果然，村长又再流泪，村民们也在流泪，他们伸出颤抖的手，抓起那白花花的馒头，一个个激动地浑身发抖，绝处逢生，怎能不让人泪流满面？
　　锦衣大汉此刻扯着嗓门大喊：“父老乡亲们，粮食管够吃，大家不要抢，也不要一次吃太多，不要撑着了。”
　　村民们显然没有听进他的话，一个个狼吞虎咽，苏晴看着一个不到十岁的瘦弱孩子，抢了几个馒头，两口就将其中的一个塞了进去，被噎得喘不上气来，幸亏旁边的有个汉子递过水囊才顺过气来，只是还狠盯着手里的馒头，生怕别人抢了去。
　　此时那锦衣大汉也长叹了一口气：“真是苦了这些老人孩子啊！”
　　他看着苏晴，有些疑惑的问：“小兄弟，看样子你不像这村子里的人啊，难道你也是来接济他们的？”
　　苏晴皱了皱眉，自己和他们的关系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便没有理会这一问，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难道是官府派来的？”
　　她说的时候心里也不是很相信，毕竟这些人的做派可不像公门中人，身上多了几丝匪气，更像是江湖好汉多一点。
　　果然，那大汉哈哈大笑：“我们可不是官府的走狗，小兄弟一看就是刚出家门的，要是在江湖上混久了，也就知道我们兄弟的名号了！”
　　“你们是强盗还是贼寇？”苏晴不客气的问。
　　那大汉也不恼：“我们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
　　果然，苏晴知道自己猜对了，不过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也会自己出钱赈济饥民，心里对这些人的恶感消失了一点。
　　“没想到你们也会干这种事，买这些粮食花了不少银钱吧。”苏晴问道。
　　那汉子愣了一下，方才笑道：“小兄弟，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些可是蜀州官仓里的粮食，咱兄弟就是跑个腿罢了。”
　　“官仓？难道是朝廷开仓济民了？”苏晴继续问，“不是说朝廷刚增加了赋税吗？”
　　“哈哈哈”大汉此时开怀大笑，像是想到了非常高兴的事，“这种事能指着那些狗官吗？小兄弟你不知道吧，这都是是我们蜀州少侠南扬的功劳。”
　　“南扬？”
　　“是啊，南少侠单枪匹马闯入蜀州太守的官邸，拿剑指着那狗官，那胆小鬼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后来南少侠逼着他打开官仓，又让我们这些江湖朋友们把粮食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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