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zero][时雁]长波

　　樱被叫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车队停了下来，空地上撑起了数个帐篷，火堆也已经生起了。跳动的火舌添着被厚厚铁锈覆盖的锅底，锅里不知煮着什么，传来咕噜咕噜的水声和勾不起食欲的气味。
　　樱突然听见自己的肚子叫了起来，手指顿时缩了一下。她看了一眼点心盒，很快转开了视线。间桐雁夜将樱抱下马车，带着她走到火堆边。商队的人和马车都停在旁边的另一个火堆，只有个伙计留在这里。看见两人，伙计将锅里的汤舀了两碗递过来。间桐雁夜将带着的油纸铺在地上，又垫了件衣服，樱捧着汤碗坐下，缺了好几个口子的陶碗里盛着半碗糊，汤水里浸着几块野菜叶的碎片。
　　伙计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给所有人分完了粥，拿着自己那份在间桐雁夜身边仅剩的空位坐下来。身边的男人端着碗一口没动，等女孩喝完了，又倒了一多半给她。男孩子到底年纪轻憋不住话，忍不住问：“您不吃吗？”
　　间桐雁夜愣了一下，苦笑道：“胃不好，吃不下。”
　　病殃殃的男人带着个怪异的女孩，不由得让人生出诸多猜测。白天商队的人当打发时间的谈资说起时，也有说是不是拐卖孩子的人贩子，后来看着不像，又出了疫病、逃债等多种说法，甚至有人玩笑说男人既然是去南方大陆，指不定是惹上了魔术师协会，那怪异女孩是他偷出来的魔物。商队的前辈也有提醒离他们远点不要惹上麻烦，少年跟着商队出来的次数少阅历浅，鲁莽的好奇心终究占了上风，不觉间已经和这个奇怪的白发男人聊了起来。
　　“这么说，你们还要往更南边走啊？”
　　“是的。我之前有在那边的城市住过几年，寻找工作和住处都方便些，食物也更便宜。”一直说话让喉咙感到一阵不适，间桐雁夜咳了一阵，微微喘了口气，“毕竟我不是一个人。”
　　樱已经喝完了食物，双手抱着空碗放在腿上，专注地听着两人聊天。听说男人曾在南方旅行，男孩忍不住请他说说更多。
　　“我只跟着商队去过北边和东边，这是第一次去南边。那边真的有树会开黄金的花吗，还有会变成人的野兽？”
　　“虽然不会变成人，但会说话的鸟儿确实是有的，夏季原野的花海被落日染黄时，是黄金也造不出的美丽景色。我也没有到过南方大陆的边缘，听说可以沿着海岸一直朝东走，那里有人住在水里，还有能结出面包的树。”
　　间桐雁夜慢慢地说着，一直绷紧的神色也因为回忆和向往而变得生动起来。他曾见过一次那惊人的美景，在一夜凉雨后的清冷三月，跟随祭祀的人群进入茫茫荒原。蜿蜒的河流泛起大堆大堆的雪白浪花，两岸放眼望去是一片连绵的花海，深褐的茎干自清浅的水底挺立生长出来，硕大饱满的花朵缀满枝头，柔嫩的花瓣在日光下显出透明的金黄色。在旧叶之上长出浅黄或嫩红新叶的植株被暖阳分成一半橙红一半深绿，光秃秃的、细密的紫红色灌木荆条尖端染上了一层浅白，如同天际线的山峰上绘出的清晰雪盖。少女发间悬挂的铜铃响起清脆的铃声，细长立杆的顶端飞舞着祭祀的幡旗，身着层层彩衣的男女伏身在艳丽的花海间，敬畏而虔诚地向寄住着遥远祖先们魂灵的存在深深地叩拜下去。
　　祈求伟大的先祖，护佑您的子孙繁荣昌盛、世代平安。
　　间桐雁夜想起他看见的那位少女，黑亮的发编垂在身后，温暖柔和的阳光笼罩着她的脸，来自遥远族人的虚幻的守护，却给予了她切实的希望和安宁。
　　雁夜并不能体会，却能明白这样的感情。

　　少年睁大了眼睛，还要再问什么，旁边的女孩突然拉了拉雁夜的袖子，抬起头望着他。
　　“……花海。”樱小声地说，片刻后补充道，“画。”
　　少年迷惑地眨了眨眼睛。间桐雁夜一怔，很快想了起来。几年前他曾送过樱一张原野花海的小画，没想到樱还记得。
　　樱的声音很微弱，她犹豫地问：“那是真的吗？”
　　雁夜望着女孩，好一会儿才回答。
　　“是的，那是真的。”
　　只要过了明天，只要穿过这片平原，只要进入魔术师势力之外的南方大陆，他就不用再这么犹疑害怕，就可以好好的向小樱承诺，等到了夏天，就带她去看真正的黄金花海。
　　樱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拉住雁夜袖子的手松开了。

　　坐了一天的马车，明天还要再赶整个白天的路，除了守夜的护卫，大部分人都开始睡下了。
　　在少年恋恋不舍的向两人道过晚安后，间桐雁夜从行李里翻出几件厚衣服递给小樱，让女孩抱着它们钻进了帐篷。这样的旅程对六七岁的孩子还是太过辛苦，虽然白天有在马车上睡着，帐篷里还是很快传出了平稳的呼吸声。
　　间桐雁夜拖过刚才的油布垫在地上，在帐篷门外合衣躺下。火堆的光透过眼睑烫在视网膜上，守夜的人影随着火光的跳动扫过脸颊。
　　半个身体都在刺痛，细小的疼痛密密麻麻爬满了身体内侧的每一处。间桐雁夜原本以为自己身体的不适是因为回到间桐家后身体的虚弱加上旅途的辛苦，现在才发觉并不是这样。
　　他的魔力在被持续的抽走。虽然量并不大，但魔力的消耗还是刺激着刻印虫的活动，身体正在被吞噬。消耗他的魔力的大概是那位黑骑士从者，虽然无法相互感应，但魔力的联系似乎并没有中断。黑骑士的屏蔽依然有效，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他与黑骑士失散了这么久，脏砚却没有追上来。
　　因疼痛而无法熟睡对间桐雁夜来说虽然困扰，但却能更加注意樱的安全。然而他需要时间，需要在这个身体被消耗、被吞食、被用尽最后一点气力之前安顿好小樱。
　　雁夜抱紧左肩，夜晚的寒气从土地里钻出来，缠绵而锐利地刺进他的身体。被咬噬的半身因为寒冷而麻木，让他恍然产生连这疼痛也被冻住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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