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八章平康坊
此时,崇仁坊邻坊平康坊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却有别于他坊的热闹,显得格外寂静。平康坊,长安人也叫北里,多居城中的伶人乐妓,其中上者居于南曲,次之居于中、北曲。这里夜幕刚至便是城中最热闹的去处,灯红酒绿、靡靡之乐充人耳目,其风流氛围不输扬州十里长街。
北里南曲有一家宅院,名唤歇春院,院中住着一位花姓假母和十多位乐妓。由于上元节前后三天不夜禁,客人比往日多了许多,因而此刻诸位娘子都有些疲惫,日上三竿也未曾起。
花萼从花青衣的住所黄裳阁出来,正要往月落轩去,迎面撞上一碧衣女童,却是花磎娘子的贴身侍女花团儿,顿时便觉晦气。正想要避开,那花团儿见了她眉眼一扬,挺了挺胸便走上前来,挡住花萼的去路,满脸的得意嚣张,也不打招呼,劈头便道:“我家娘子昨夜在程员外处歇了,此刻还未归来,今晚左参军家的夜宴,你便让箫娘代我家娘子去吧。想来箫娘许久未曾有约,我家娘子念旧情,赏她碗饭吃,这份恩情,你可让她记在心里。”
花萼听得心烦,若是往日,哪里轮得到这小丫头骑到头上欺负。不过十二岁的小丫头,往日里看上去倒是可怜,现在跟了那狐媚子,却变得这般嚣张跋扈。真是有什么主子便有什么下人。主子是个白眼狼,这丫头也是个忘恩负义的。花萼向来是个直性子,心中有气也不藏着,推开花团便走,一边道:“有事儿你自个儿找娘子说去,我做不来这传话的差事。阿母这儿还有事情要我去做,你若是不愿意,便找阿母说去,甭来寻我的不愉快!”
花团儿被推得差点跌倒,正要开骂,却听花萼抬出花青衣来,又意识到黄裳阁便在附近,便吓得缩回了胆,咬着唇不甘地愤愤上前,越过花萼便往月落轩走去,硬是把背影扭得厉害,看得花萼没好气地冷哼了两声。
花萼途中遇见花蕊,又与她闲聊了两句,相约晚上与众姐妹一起赏月观灯,相聚小酌几杯。待到她赶到月落轩,刚进廊门,便听见屋内花团儿在大呼小叫:“娘子好不识趣!我家娘子有约不能赴宴,把大好的机会白白给了你,你不但不领情,却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花萼放轻脚步,悄悄躲到窗下,倒要看看箫娘怎样应对。平日里看见箫娘她便憋气,凭她见了谁都一副谄媚的模样,今儿个日头打西边出来了,竟也学会了顶嘴,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只听见屋内那人不轻不重地捣着花汁,懒洋洋开口道:“你家娘子有约不去赴宴可又关我什么事?我去了可不见得左参军会喜欢,我可不去讨这没趣。反正左参军喜欢你家娘子喜欢得紧,便是多爽几次约又有何不可?我要去了没准参军倒要以为是我恬不知耻,挤了你家娘子的位子,说不准倒要治我的罪的。你知道我向来胆子小,便求你家娘子饶我一命可好?”
花萼在窗下听得直乐,倒不知箫娘也有伶牙俐齿的时候,那一句一个“你家娘子”说得大快人心,真是戳到了花萼的心坎里。光听她那懒洋洋如风中弱柳的声音,便能想象她说这话时是怎样一副慵懒随意的模样,可是要把那狗仗人势的臭丫头气得七窍生烟。
果然花团儿闻言气煞,却是打也不能骂也不是,只能狠狠跺了跺脚,恨声道:“反正话我是带到了,去是不去你自己掂量着办。给你饭吃你不要,以后别怪我家娘子没有照顾你!”说完便推门而出,气冲冲走了。
花萼这才整了整衣襟,轻咳了一声走入屋去,只见箫娘披散着头发坐在榻上,腿上盖了羊毛毯子,正倚着几案捣着花汁,听见花萼的声音,便抬起头来,素净的一张脸还未施脂粉,右颊上的一块指节大的伤疤半隐在青丝之后,一双丹凤眼眼梢直翘入鬓。恍惚间花萼竟觉得她也有几分天然去雕饰的姿色。她不自在地又咳了一声,暗道自己也有走眼的一天,接着道:“你今儿个怎么转性了?平日里也不见你有这胆子,得罪了廿娘也不怕往后没有好果子吃?”
箫娘拢了拢头发,高高兴兴道:“怎么不怕来着?只不过我今天是非要推了这差事不可的。她见我今日这样对付她,今后定然多多将生意推给我,她自以为是欺负我,可不知正中了我的圈套。她看不上的客人我可需要得很。这是李郎教我的招数,说是叫什么欲、欲禽……”
“欲擒故纵。”花萼顿时失望,没好气道:“你还真是不挑客人,什么下三滥的生意也接。偏那李二郎还要教你这等招数。你们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真真烂泥扶不起墙!”
箫娘闻言也不生气,配合地笑了两声,掀了毯子下榻,端着钵盂在窗前的案旁坐了,开了窗迎风闻了闻花汁的香味,觉得差不多了,便又关了窗开始制作胭脂。
花萼一边帮她收拾着一应用具,一边道:“阿母说了,你上次给她的面脂很好,叫你再给她一些。若没有存的,便过两天做了新的再给她,也不紧着要。你得空便先做了给她吧,这什么腊梅花泥黄黄的有什么好看的,先放下别做了。”
箫娘嗯了一声,却没停下手中的活计,说道:“我明日就将那面脂做好与你,这腊梅胭脂我今日是要用的,这也不能长放,隔天花瓣便要变了色了,你就宽限一天。今日李郎与我有约,你帮我去和阿母请个假,就说许我出去一晚。我给你盒红梅香,前些日子我新制了令手面白净的澡豆膏,你带去孝敬阿母可好?”
花萼心不甘愿,却想要那红梅香,便道:“我说你怎么会推了今晚的夜宴,原是与李二郎有约了。你可小心点,让廿娘知道了可有的你受的。你去把东西拿来,我去向阿母说说,再看看谁能补上廿娘的缺。”说着伸手便讨。
箫娘笑开了眉眼,努了努嘴道:“就知道萼儿你人漂亮心也最好,东西我放在铜镜前的匣子里了,你自己去拿,我腾不开手。”说着将沾上了花汁的手凑到她眼前晃了晃。
“贫嘴!”花萼笑骂着打开她的手,拿了东西便又出了门去。
过了半个时辰,花萼从黄裳阁回来,见箫娘已经捣好了花泥,正在上装,便走到她身后帮忙梳头,回道:“阿母准了假,不过她说要你三更前回来。另外十三娘会吹箫,愿意补上空缺。虽说不是补你的缺,但终归帮了你的忙,改天还是要去道声谢才好。”
箫娘用笔沾了新制的胭脂,轻轻扫在眉上,闻言道:“辛苦你了。十三娘一向不理俗事,今日愿意帮忙倒是意外。那可真是要去道谢了。只是不免又要多花些钱,也不知花磎什么时候再推给我几个客人。”说着摆出一副痴怨状。
花萼听了这话又来气,手上动作重了些,弄得箫娘蹙眉直喊痛:“好花萼,轻点轻点。眉妆都要画歪了。”花萼闻言看向镜中,只见箫娘用那腊梅花泥画了却月眉,亮黄的真似两弯新月,倒别有风致,不由道:“这色倒是新奇,如何这般闪亮?”
箫娘一边在手心晕开胭脂,一边在眉下额心淡淡抹上一层晕色,便像似月亮的光晕,一边答道:“我在里面加了珍珠粉,色泽自然鲜亮些。”
花萼放下木梳,拿起花泥细看,惊道:“你竟舍得将珍珠碾作粉用在这处,真是天下红雨了。”
箫娘画好眉妆,又开始上了桃花妆,轻声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除夕那晚王员外喝多了,晃到了月落轩,我伺候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醒来见我便像见鬼一样跑了,身上少了什么也没察觉,我便偷藏了他的东珠。”
花萼听得心惊:“你真真是不要命了,这种事情若是被阿母知道了可不要了你半条命。要是那王员外发现了问你的罪可怎么办?”
箫娘急忙捂住她的嘴,嘘声道:“你不告诉别人便不会有人知道。我等他一走便将珍珠磨成了粉,他若是怀疑我也找不着了。况且他见我逃也不及,哪里会为颗东珠再来找我。你若保证不说出去,我将剩下的胭脂都给了你如何?”
花萼拨开她的手,心中鄙夷,便不欲再与她多说,一边往门外走去一边道:“我才不要你那脏东西。今晚我要与花蕊她们一起,不伺候了。”
箫娘等花萼走远,拿起画笔在两颊画上黄星靥,遮了疤痕,方轻轻笑了声:“脏东西?人都脏了还管它东西脏不脏的?”
等箫娘贴了花钿、梳了抛家髻,天色将晚,门童来报李欢已到门廊,箫娘便紧着换装。不料少了花萼帮忙,那合欢诃子怎么都绑不上,正折腾得吃力,突然从身后伸出两只手,一把将箫娘合臂拦腰抱了。箫娘惊呼一声,紧接着便抽出了手拍打,笑骂道:“没个正经的,快快放开手,帮我将裙带系上。”
身后那人不依地紧了紧手臂,在箫娘耳边吐气道:“瑟儿的腰是越发的细了,你便赏我多抱一会儿。人人都道杨贵妃天姿绝色,我却觉得箫娘子这飞燕腰才是最好的。”
箫娘歪过头唾了他一口道:“尽会说甜言蜜语,你可不知我平日过的怎样的苦日子,瘦成这样也是没法。连个丫鬟也要与我置气罢工,你再不帮我,今日我是连衣服都穿不上了。”
李欢听了这话,放开她的腰身,扳过她的身子,却见她仍笑得明媚,不由看得心疼:“我要帮你你偏不要,何苦自讨苦吃!”
箫娘笑容微微变苦:“你又不是不知,我若不过得苦些,花磎心里定然痛恨。若不是今日有了消息,我也不愿拿你当借口出门去。你可不知今日我刚又让她不痛快了。”
李欢敛眉不再做声,转过她的身子帮她着衣。两人准备妥当之后便相拥出门,坐上马车往曲江池去。
插入书签
诃子:唐代以前的内衣肩部都缀有带子,到了唐代,出现了一种无带的内衣,称为“诃子”。唐代的女子喜穿“半露胸式裙装”,她们将裙子高束在胸际然后在胸下部系一阔带,两肩。上胸及后背袒露,外披透明罗纱,内衣若隐若现,因而内衣面料考究,色彩缤纷。为配合这样的穿着习惯,内衣需为无带的,穿时在胸下扎束两根带子即可。合欢诃子则类似于下摆成合欢花状的抹胸短裙。
唐长安平面图http://img04.res.yoho.cn/blogimg/2013/03/26/12/027966c6f9edbd46b5672df3c519414f0c-0580x9999-1.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