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醉

　　没过两天，秦肖曼就真的又打电话给向宁，约她吃饭，这一次，向宁无法拒绝，只好应下来。
　　“谁请你吃饭？”
　　“男的女的？你们怎么认识的啊，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
　　向宁收起手机，有些无奈的看了连珠炮一样聒噪的陆闲颖一眼，转身走去厨房，不想搭话。
　　陆闲颖却不依不饶，也跟着她一瘸一拐的走到厨房门边。
　　“向宁，别卖关子嘛，快回答我的问题啊！”
　　这件事情，其实她已经好奇了好几天了，今天才终于有机会抓住向宁一解心头之惑，哪有不刨根问底的道理。
　　“什么问题？”向宁低头装无辜，准备洗菜做饭。
　　“就是那个刚才约你吃饭的那个人和前两天打电话给你的那个人，她是谁，是男是女？是做什么的？你们是什么关系？嗯？！我问的够不够详细？”
　　向宁侧脸，面色古怪的注视着陆闲颖，然后，终于被她那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模样逗得咧嘴笑了一下，又极快的正了正神色，别开脸慢吞吞的说：“我和她也不算很熟，其实，说起来，她应该算是我师傅的老板。”
　　“你师傅的老板？你们怎么认识的？”
　　“秦氏大酒店，你知道么？我师傅现在就在那里面做事。她应该是秦氏大酒店老板的女儿，上次她过生日请师傅去她家里帮忙做甜点，看酬劳不错，顺便把我也叫去帮忙了，就这样认识的。”
　　向宁难得这样耐心的跟陆闲颖扯这么一大堆话，使得陆闲颖倍感珍惜，马上追问道：“哇，富二代啊！你还去过她家，怎么没听你说过？她们家怎么样？”
　　得到点蛛丝马迹的陆闲颖，似乎更来劲了。
　　向宁有些无奈的把饭蒸好，准备洗菜。
　　“她们家是什么样子的？肯定是小洋楼大草坪，仆从用人一大堆吧？”听不到向宁的回答，陆闲颖只好自己充分发挥想象。
　　孤疑的看了一眼陆闲颖，向宁反问：“怎么，你对这些有钱人家的奢侈风气很了解？”
　　“那电视剧那些豪门大家族不都是这样拍的吗？”
　　向宁低着头摘青菜，安静了一会儿，才淡淡的说：“其实她们家和你的描述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没那么夸张，听师傅说他们家是前几年从深圳那边迁过来的，来这边发展投资，近两年开了这个秦氏大酒店，好像是什么五星级……”
　　陆闲颖睁大一双眼睛十分艳羡的看着向宁，“那照你这么说，请你吃饭的这位是标准的富家千金咯，那她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向宁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又扫了一眼正异想天开的陆闲颖，“大白天的，就不要做梦了。”
　　淡淡的说完这句，就再也不肯理会陆闲颖对八卦趣闻的穷追不舍。

　　第二天，向宁要去赴约。
　　出门的时候，陆闲颖严重鄙夷了向宁身上这套装着，向宁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当她走进这家餐厅，才淡淡的有些后悔没有听陆闲颖的话。
　　浅灰色的连帽卫衣，里面是件洗得发旧是白色T恤衫，洗得发旧的黑色两边带白条纹的运动裤，洗得发旧的球鞋，和面前这装修的高雅华丽的店堂，实在有些格格不入，尤其是身旁还站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这种强烈的对比，即使向宁平时对穿着再怎么不以为意，此刻也难免有些窘迫起来。
　　她不知道秦肖曼约她吃饭的地方，会是这样一个高档得过分的餐厅。
　　她以为，吃火锅的地方，应该不至于此。
　　前面是殷勤备至的年轻服务员弓腰低背的引路，向宁有些不太自在的跟着秦肖曼一步步往楼上走，一路都有擦身而过的服务员亲切的笑脸和热情的问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无所适从。
　　再看着面前好像对这里的一切都习以为常的秦肖曼，她那种自然从容的神态，还有她那光鲜精致的衣着，美丽不可方物的脸颊，纤细婀娜的身姿，明亮又不失柔和的灯光洒落在她脸上，映衬着她嘴角那娇丽动人的笑容，越看向宁越觉得，眼前是一片不真实的虚幻。
　　让她产生一种想要逃离的惶恐，一惶恐一失神，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走稳摔倒在地上。
　　只是，来都来了，她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将这顿饭吃完。
　　不过，她预料不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更大的一股冲击波正缓缓向她袭来，一旦被撞上，可能不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踉跄如此简单。

　　服务员领她们来到一个有屏风遮挡的卡间，殷勤的招呼她们坐下，很快又倒上了一壶滚烫的茶，给她们两个各自斟满一杯，又拿来了菜单。
　　向宁听秦肖曼对那服务员说了一句：“你先去忙吧，我们慢慢点。”
　　服务员客气的招呼一声，然后走了。
　　宽敞的卡间里只剩下秦肖曼和向宁面对面坐着，向宁有些拘谨的端起面前的热茶小心的喝了一口，茶的味道有点特别，卡间里很安静，她想着应该说点什么打破这让她不自在的沉默，便勉强笑着问秦肖曼：“这是什么茶？味道很特别。”
　　肖曼闻言，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才笑盈盈的看着她说：“这是大麦茶，怎么，你没喝过吗？”
　　向宁摇了摇头，“没有。”虽然心里还是很局促，眼神却一片坦然的回视着秦肖曼那闪闪夺人的目光。
　　肖曼扬起嘴角，静静的看着向宁，好一会儿才俏皮的笑着说：“向宁，你真可爱，像只小狗狗！”语气像个天真的小女孩，可是却让人感觉不到扭捏做作，反而挺自然。
　　向宁想，大概是人长得好看的原因吧。对于秦肖曼的话，她只是无奈的笑了笑，不置可否的缄默。
　　肖曼也不在意，盯着手里的菜单，一边看一边问：“向宁，你喜欢吃什么？”
　　向宁这回想都没想就说：“什么都好。”
　　“你都不挑食吗？”肖曼突然往向宁这边前倾了一点身子，微扬起脸，目光直直的注视着她，唇角却是似水一般的柔情笑容，有一种成熟女人特有的风韵。
　　纳闷的端详着眼前的秦肖曼，向宁有些捉摸不透这个神情举止变幻莫测的女人，她时而好像古灵精怪，时而又好像温柔像水，时而俏皮时而娇媚，总让人觉得怪怪的不自在，不知道她到底是属于哪一面。
　　这样的女人，就仿佛风中的火焰，总飘摇不定，却又挡不住她尽情燃烧。

　　不着痕迹的躲开那逼人的目光，向宁轻声说：“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吧，我都可以。”
　　“那你能吃辣吗？你知道么，我以前在南方，一点辣都不能吃的，可是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就有点无辣不欢了。”
　　“我也还好。”向宁说着，眉头却不自觉的敛了敛，她为自己的虚伪应承感到稍有不适，她清楚，自己的胃，根本不能吃太刺激性的东西。
　　“你是本地人么？”
　　“嗯。”
　　“那你肯定蛮能吃辣的，我们就点个稍微辣一点的汤底吧，辣死那两个家伙！”说完，秦肖曼又幸灾乐祸的笑了。
　　向宁却有些没有听明白，只不过，心里虽有些疑惑“那两个”是谁，嘴上却什么也没问，仍旧低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茶。
　　秦肖曼拿着铅笔在单上飞快的勾了一大堆东西，然后，叫来了服务员，吩咐上菜。
　　服务员拿着单，微笑着去了。
　　不一会儿，汤底上来了，五花八门的菜也上来了，几乎摆满了一小桌子。
　　看着眼前的盘盘碟碟，向宁有些膛目，看着秦肖曼，犹豫着说：“这，好像有点太多了？”
　　对方却一脸的不在意，刚想说什么，眼睛却瞟到前方的什么人，欣喜的伸手，优雅的挥了挥，嘴里冲着前面喊道：“这里，这里！”
　　向宁跟着她的视线回过头去。

　　她回头，通过屏风与卡间的空隙，看见了两个衣着十分相衬的人，一男一女，笑着向她们这边走来。
　　她觉得那个男人有些眼熟，应该是见过的。
　　她觉得那个女人也非常眼熟，肯定也是见过的。
　　他们并肩而来，女人亲近的挽着男人的手臂，精致的脸颊上挂着恬静柔暖的微笑，男人英俊帅气，脸上同样也有着明快的笑容。他们走在一起，看上去那样的明朗清爽，像一丛耀眼的光，洒过来，刺得人眼睛疼。
　　然后，似乎看见什么意外的事情，女人突然不笑了，有些不太相信似的看了过来。
　　向宁缓缓收回了视线，看着对面笑容灿烂又美艳的秦肖曼，思绪在僵硬片刻后，大概明白了什么，然后，一种说不出是惊诧还是惶恐还是别的什么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的脑袋。
　　整个人，感觉就像溺进了水里，呼吸都有些困难，有一种呛水的窒息。
　　面前滚烫鲜辣的火锅，她还没有吃，就隐隐感到自己的胃已经痉挛般的抽疼起来，一下疼过一下，开使无情的鞭笞着她身体里每一根能够感受到痛感的神经。

　　“喂喂喂，做东的人迟到，可太不近人情了点！”秦肖曼没有发现向宁脸上的不对劲，只是走到她身边的空位准备坐下，然后没好气的指责已经走过来的何琣和安羽飞。
　　“不好意思，是我们来晚了，跟秦大小姐赔礼！”何琣笑容可掬的说着，眼睛却不经意瞟了一眼秦肖曼身旁的向宁，露出十分疑惑的眼神，“这不是……”说着侧脸去看一旁的安羽飞。
　　“这不是……向宁吗？”安羽飞接过他的话，看着向宁笑着说，脸上的意外与吃惊已经全部消失不见，语气像一种老朋友般的熟稔又平淡。
　　向宁站起来，勉强咧嘴笑了笑，努力了半天，开口说：“你们……”
　　“怎么，你们认识啊？”秦肖曼却在一旁有些惊讶的打断了她。
　　何琣笑着说：“还真是巧啊，你们这两个老同学，两次都这么不期而遇，真是好缘分。”说完又看了一眼秦肖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秦肖曼有些不可思议的在安羽飞和向宁两人脸上来回看着，“老同学？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不期而遇什么缘分的？”
　　安羽飞笑而不语，只是在座位上坐下来。
　　向宁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所以也沉默的坐了下去。
　　倒是何琣，主动将前后的事情大概跟肖曼解释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这世界真小啊？对了，向宁，你那天晚上真的没有受伤吗，我好帮你索赔！”肖曼看着向宁，故作认真的打趣，目光又不怀好意的在何琣与安羽飞之间打了个来回。
　　向宁尴尬的摇了摇头，“没有，其实也没撞上，是我自己摔到了地上，不能怪他们。”说完，端起水杯放到嘴边，喝了一口。

　　她低着头，谁也不敢看，只能一口接一口的喝水。
　　安羽飞就坐在她的对面，这样近在咫尺，可是任她怎么努力，也无法去直视这个女人。她没有这个勇气，脑袋里来回穿梭的，是刚才看见的那一幕——安羽飞挽着她旁边这个男人的手，笑着向她走来。
　　这明明十分温情的一幕，盘旋在她眼前，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一遍又一遍的插在她的脑袋里，切割着她所有抬头去面对他们的勇气。支离破碎的心情，心灰意冷的悲凉，让她几乎直不起身子。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被一步步牵过来这里，无处遁形的献丑。
　　胃里那一阵一阵的抽疼，始终在感官最前沿的地方折磨着她，她极力压抑着，不让身旁的人看出来，她正承受的痛苦。
　　她强迫自己笑，强迫自己去看身边的秦肖曼，强迫自己努力去听他们的对话，强迫自己开口回答秦肖曼的问题。
　　“你们这两个老同学，应该有很多年不见了吧？”
　　“好像有蛮多年了，记不清了。”安羽飞漫不经心的说。
　　向宁笑了一下，没说话。
　　“向宁，你也不记得了吗？”秦肖曼靠过来，挽着她的手臂，十分亲昵的问。
　　死死攥着拳头，目光飞快的在安羽飞脸上掠过，向宁略微沉吟一下，才说：“大概五年了吧。”
　　“五年，羽飞出国也是五年了吧，那不是说，羽飞出国前你们还见面，你们不是中学同学么？”何琣在一旁冷不丁的插话。
　　安羽飞白了他一眼，笑着骂道：“你个笨脑筋，这回倒转得快！”
　　向宁微微避开秦肖曼的亲近，抬手握住已经空了的茶杯，听了安羽飞的话，眼中闪过一抹黯淡的落寞，又看了一眼何琣，才轻声说：“可能是我记错了。”
　　胃里一阵一阵的绞疼，已经让她说话都不敢大声。
　　汤已经烧热，她们开始将各自喜欢吃的东西放进锅里。
　　向宁并不怎么动筷，她根本吃不下，可是秦肖曼却很殷勤关切的给她弄这个弄那个，嘴里还一个劲的说：“向宁，你吃啊，别这么拘谨嘛！”说着，又笑了，一双莹润柔和的眼眸看着向宁，“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个木呆呆的样子，好可爱。”语气柔情十足。
　　她表现的很直接，也不管对面还坐着两个人。
　　安羽飞听了倒像是没听见一样，脸色仍旧风轻云淡，连眼神都不抬一下，她身边的何琣，目光却忍不住古怪的在肖曼和向宁两人的脸上看来看去。
　　她们谁也没有发现，向宁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桌下的手指正死死的掐着裤子，因为用力过度，指节泛着狰狞的青白色。
　　可她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时不时的夹一些东西放进嘴里，抿嘴细细嚼几下，然后咽下去，动作安静从容。
　　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他们有说有笑，氛围很好，只有她一个人觉得这顿饭，好像吃得无比的漫长。
　　硬着头皮吃下去的东西，给向宁的胃几乎造成了一种雪上加霜的打击，她感觉自己拿筷子的手，都承受不住似的，细微颤抖起来。
　　终于，她放下筷子，用最后一点力气看了一眼三人，轻声说：“我去一下……”话说到一半，又觉得她们在吃东西，把“洗手间”三个字说出来，有些不太合适，便伸手指了指外边，然后双手撑着桌台轻轻站起来，逃也似的想走。
　　“你是要去洗手间吗？在那边。”肖曼大概知道了她的意思，见她走错方向，连忙出声提醒她。
　　向宁看她一眼，说了声：“谢谢。”然后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右手拼命按着上腹部，一脚深一脚浅的找到了洗手间，看见摆在门口的垃圾桶，扑过去，将刚吃下的东西，一口气全部吐了出来。
　　旁边的清洁阿姨看到她狼狈的模样，走过来，关切的问：“小伙子，你没事吧？”
　　扬起泛白的手，消瘦的手指在空气中艰难的挥了挥，她想告诉那个好心关心她的阿姨，她没事，可是她又根本说不出话来。
　　只能不由自主的拼命往外吐东西，很难受，难受得几乎把眼泪都吐了出来。
　　好不容易吐完，她在洗手池洗了把脸，在凉水的刺激下，迷乱的意识稍微有些清醒，胃里的疼痛也好像稍微缓解一点，可是紧接着，另一种难受的感觉又铺天盖地的袭来，她双手撑在洗手池边，有气无力的低着腰，胸口像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一阵一阵的钝疼，连喘气都沉重万分。
　　靠着墙，缓缓蹲下去，胃里又开始一阵一阵的翻搅，尖锐的疼痛再度席卷而来……她突然很想念，想念那一天，陆闲颖喂自己吃药的感觉。
　　她真希望陆闲颖此刻就在眼前，真希望她能再给她喂一颗止疼药，止住她所有的疼痛。

　　“你没事吧？”
　　一个冷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唤回了向宁被疼痛逼得四处游走的意识。
　　她从蜷缩的臂弯里抬起脸来，然后看见了安羽飞。
　　她看见安羽飞就站在不远处，正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眉头像拧了死结，想打也打不开，一个舒缓的表情也给不了对方，只好伸手撑着身后冰凉的墙面，一点一点站起来，眼神躲开安羽飞的注视，轻声说：“没事，就是有点胃疼，大概疼几分钟就会过去。”
　　“不能吃辣吗？”
　　“嗯……”
　　“那现在感觉好点了么？”
　　勉强挤出一丝笑，向宁鼓起勇气看向安羽飞那张淡漠疏离的脸，点了点头，“好多了。”
　　安羽飞静静的看了她片刻，没再说话，然后，转身去了里面的女洗手间。
　　向宁别开脸，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安羽飞转身离开的漠然身影，表情怔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一种沉默的隐痛合上眼睛，缓了缓，再次睁开，直起身子，拾起灰败一地的心情，默默的往回走。

　　她想，这大概就是她等到的最后结局。花了五年时间去死守一个早就被自己背弃了的承诺，原来，是这样可笑的。全不过，是一场无谓的自我惩罚。
　　她们的爱，早就没了，她早就不该奢望。
　　可是，在安羽飞的脸上，她奢望着看到的那一点点恨意，也没有找到。
　　爱恨全都消散了。有些东西也就跟着彻底崩塌了。
　　心，就好像成了一片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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