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章-2
因御驾驻跸行宫,御苑里训的马都被调用了,青菱从马厩里牵了匹没连受过训的红棕烈马就往后方玉鸣山去了。
这玉鸣山山道陡峭,灌木葳蕤,原是前朝涉猎的皇家玉鸣围场,后本朝修葺重整时便弃之不用,便成了荒山秘林,以致适合各种草药生长。
青菱从西宫门马道往南边山路上走,虽是前朝旧地,一草一木里却依稀可见当日盛景,边缘处皆用铁丝栅栏围了起来,隐隐一些铁杵冒在灌木丛外。此时方值卯初时分,一轮红日滟滟从山顶压下来,灿晶晶般的霞光,云锦般从天边铺过来,洒下碎金子一般的光纹,落在花木葳蕤的叶尖上晶晶润润的一片,四周皆是静悄悄的,唯余一点灌木深处的唧唧虫鸣与清脆鸟鸣,遥遥可见远处四四方方的宫宇,金灿灿的琉璃瓦亮成一片云似的。周围静得出奇了,忽听山间枝桠上鸟儿“唿”地直扑扑一拍翅膀震走了,隐隐听到铮铮铁蹄落在地上,越来越近,越来越重,越来越清晰,仿似木槌落在鼓面上,闷闷的响。
隐隐见山道尽头闪出一名宝蓝色袍子之人往这边冲过来,青菱是驯过马的,本是骑马娴熟,无奈如今所驭是未训练的生马,又乃红鬃烈马,性子是极烈。如今她受惊将麻绳一紧,那马却撒了欢似的愈发往前冲去。
前面那宝蓝色袍子男子纵马驰骋,后面两位青袍男子眼看着被甩远了,只是亟亟的喊:“主子!慢点!前方山道狭窄……”
前头那人并不理会,随即扬起手中红柳马鞭,后头两位扈从被甩远了,曹宣说道:“主子爷的骑术是愈发精湛了……”冯士林一笑,“可不是,都说咱们朝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这骑射都是看家本领,跟别说主子爷了……除了咱们恭亲王可与之一较上下,再难寻第二人了……”
青菱远远看见那人从前方山道上疾驰而来,来势又是极快,呼啦啦像一阵风般,她连忙将缰绳往后一扯,那烈马却长嘶一鸣,后蹄乱摆,她吓得面如白纸,只是扯紧了缰绳,眼见那马生生将她摔下背来……
来人见势不对,偏过他的马立刻伸手拽住她的缰绳,将那马首一调,那马长嘶昂首,忽觉得腰间一紧,天旋地转间雪亮的白光直直射下来,叫人睁不开眼,只听耳边的风呼啦啦刮过脸颊,她吓得呼吸一窒。而刹那间觉得身子被铜墙铁壁般硬生生箍住,她来不及惊呼出声,鼻息两端已侵入一股十分突兀的异香,直往颈口窜。
此时耳边忽传入一句清晰而醇和的声音:“坐好,别动!”
她吓得连呼吸都不敢动,周围静得只剩几声突兀的鸟鸣,扑棱棱的翅膀声仿佛叩在她心上,而脸颊却贴着冰滑滑的绸缎,奇异的龙涎香味透着温润的体温传出来。
后面的扈从侍卫曹宣和冯士林差点吓傻了,赶紧扬鞭急纵过来,几乎是从鞍上滚下来,飞身上前亟亟问:“主子爷!可曾伤着?”
皇帝只摆一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去,那曹宣到底不放心,心里是又惊又怕,打下马蹄袖擦了擦额头吓出的汗,只跪下求道:“主子爷到底是万金之躯,且让奴才们瞧上一眼,否则太后问起奴才们,只怕是万死不辞了!”
皇帝虽沉着脸,到底敷衍上一句:“朕好端端不是?滚到一边去。”曹宣和冯士林知道劝不住,说了声“嗻”,皆哭丧着一张脸退下去了。
天与地仿佛皆安静下来,青菱坐在那锦缎鞍子上,手心渐渐生出潮意,隐隐明白了身后的男子是谁,鬓边渗出了细密的汗,银牙紧紧咬住了嘴唇,一时心乱如麻。
那轮红日已破云而出,山间碧油油的叶子灿灿一地金粉,隐隐听见马蹄声远去的声音,愈来愈远,最后消失不见。山道上又安静下来,细细碎碎一点叶子哗啦啦的轻响。见扈从远了,皇帝才低下头问她:“吓着了?”
她像只鸟雀般吓了一跳,听了那声音只觉得心下大惊,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喉咙,双手绞紧了马褂下摆,似要将那江绸拧出两道麻花。只碍着御前的规矩,主子问话便不能不答,便是微垂螓首,轻声道:“奴才愚钝,竟不知是主子爷。”她这样说着,终于大着胆子微微抬起头来一看,恍若白光之中,皇帝带着宝蓝彩缂丝平金常服冠,一双狭长而明亮的眸子,无形之中一股英气,温润却不锋利,她只一眼复又垂下螓首去。松花绿衣领下一节白腻若羊脂玉的后颈,白得似一道光,幽幽引出一股似玫瑰非玫瑰、似香橼非香橼的异香,暖暖熏人欲醉。
皇帝松开圈住她腰肢的一只手,去提缰绳,淡淡的收回目光,声音却是极温和的问她:“可还要这样骑马?”
青菱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才反应过来两人同乘一马,缓缓摇了摇头,反应过来这是御前失仪,只得轻声道:“奴才自己有马。”皇帝“哦”了一声,磊落分明的眉间隐隐一抹促狭的笑意,而她只听草木摇曳,放眼过去,一色青幽幽的丛林,哪里还有那马儿的半分影子。不免羞赧,声音亦是愈加低下去,“主子还是让奴才下来吧。”那声音细弱蚊蝇,不想他还是听到了,略偏过脸去,翻身下马,伸手过去略一用力便携她下去。
青菱低着头,沿着马道向北边山腰走,那日头越发烈了,冬日成片的枯草晒得酥绒绒的,只听一双青缎皂靴落上去“擦拉拉”的响,青菱牵着马,默然提脚跟在后面。
他忽然停住,转过身问她:“前晚可是你闯进勤政殿静室的?”
光纹白花花的洒下来,她觉得惊慌莫名,背心里沁出细汗,山风吹来整个人忽然清醒了,只底下头去回答:“是。”
他“嗯”了一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她依旧螓首低垂,“青菱。”他听了扬鞭微微一笑,垂目瞧见她着一件青葱的衣衫,低喃道:“青黛红菱……听着倒似活色生香……这青色也是极配你……”那风逆着他们的方向呼啦啦的刮着,她微垂螓首跟着,亦不曾听闻清楚,只是见皇帝那双青缎皂靴忽然停驻,她亦是忙顿住,不巧踩上山道上石子,脚下一滑,一个趑趄欲要往后跌去。皇帝忙伸手拉了她,她又惊又羞,方稳住了脚,却听他问:“可是方才下马时扭伤了脚?”
青菱一愣,缩回手,方回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并无伤着。”他“哦”了一声,牵过马与她并肩走着,偏过头说道:“那是怕朕,所以离朕这么远?”她似是愣了一下,冷不防抬头对上他一双温和的眼睛,只道:“奴才惶恐。”
他只是凝望着前方,过一会才说:“朕瞧着你骑术倒是精熟,倒像极了咱们满人草原上的女子。”
青菱心中一惊,只觉得有汩汩凉意寒浸浸的冒上来,一时竟不知是悲是喜,她原先怎么不是满人的郡主?堂堂南靖王之女,靖王妃的掌上明珠……她心中钝痛,仿若心口被硬生生凌迟着,却只是淡淡的说:“奴才在行宫驯了一年多的马,所以骑术并不生疏。”
白花花的光线落得她满头满脸,一双乌沉沉的眼睛里似有晶莹的泪光闪烁,他偏过脸,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朕有东西要完璧归赵。”那日她慌手慌脚,终还是把那玉佩落在勤政殿了。他从袖带里取出那玉佩,交到她手里,声音笃定的说道:“若下次再丢了,朕就不还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