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说话

　　3岁生日那天，我见到了人生中第一具尸体。

　　那天，楼道中日光灯的长管又一次不翼而飞，傍晚的残阳透过玻璃窗在肮脏的水泥地板上拖出一大块暗黄色的光斑。
　　那具鼠尸就摊展在光斑的边角。一对黑眼睛毫无焦距地半睁着，一动不动。我躲在墙后油腻的阴影中，看夕阳像抹布一样慢慢拖过那具躯体，仿佛目睹死亡在最后一刻将它拉长。
　　而当残阳彻底拖离整层楼面的时候，我见到了他。
　　那短发凌乱的轮廓被光线调合出一层动人的暖金色。他嘴角上扬的那一瞬间，仿佛全世界的阳光都被拽到了我的面前。
　　那具尸体软绵绵地摊展在他脚边，黑眼睛半睁着，视线停止在不知名的某处。

　　再次见到他，是在我人生中第三只宠物兔子的葬礼上。

　　第三次捧着兔尸走过顶楼空荡荡的阳台，踩上水泥护栏的那一刻，我的眼角撞到了他的。我们离得是那么近，他浅茶色的瞳中细密的皱褶我都能看清。
　　于是放手的时候，我的视线没有再随着尸体坠落，而是偏过头静静地数着他微卷的长睫毛。

　　终于发觉我爱他，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约会。

　　那是在我16岁的冬天，男孩有挺拔的身板和挺拔的鼻梁。我们牵着手在博物馆的玻璃窗间漫无目的地闲逛，脚却不约而同将我们带到一间偏僻展室的门前。男孩扶上我的肩，向我倾身的时候闭上了眼，我却只是顺手将门推开，自顾自走了进去。
　　没有灯，光线通过接近天花板处开的唯一一扇小窗射进来，室内是久违的阴暗，却丝毫不妨碍橱中的展品暴露在我们面前。
　　人体。
　　男孩看入室内的眼中有躲闪与厌恶，慌忙把手伸过来想将我拉出。我却只是安静地踱到主橱窗前，将手掌与脸颊贴上冰冷的玻璃。
　　“我和他从没有像刚才一样牵过手。”
　　于是男孩看向我的眼中也有了躲闪与厌恶。
　　“他是谁？”

　　他是谁？
　　这是我人生中最想弄清楚的问题。

　　初遇的一瞬之后是漫长的寻他不见。我等到第五条金鱼在缸中腐烂，还将两只兔子扔下阳台。在我认为也许该和第三只一起坠落的时候，我见了他第二面。
　　而此刻趴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上，我想，我是想他想疯了。
　　滚烫而粘稠的液体在我身下铺展，我努力撑开眼睑，想看看他在不在身边。渴望的味道透过腥气自脑后钻入我嗅觉渐失的鼻腔。我挣扎着要转头，身体却无论如何不听使唤。
　　伴着血沫，最后一口气被我从喉中咳了出来。
　　该死……

　　*******

　　死尸

　　男孩扶上我的肩
　　向我倾身的时候闭上了眼
　　我却侧过脸
　　望向他那边。

　　博物馆的橱窗前
　　走着为谁熟悉的路线
　　玻璃冰冷着脸颊与指尖
　　我如何都寻他不见

　　是残败的蒲公英
　　黑色的大丽花
　　我对你的爱在死的阴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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