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别

作者:楚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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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花费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光瑛石终于结实地黏在年木下方的山丘和所有树屋上。秋虫无法描述这段日子的艰辛,他和云旋带了七个羽人每日往返新碧边界四十多次,采集来热腾腾的鸟粪黏合树屋。每次回到床上入睡,秋虫直接昏死过去,然后没过多久被仿佛永不知疲倦的云旋叫醒。云旋已经非常欣赏秋虫,这个河络做出的运输工具不仅异常牢固方便,减少了他们很多工作量,甚至还雕上了新碧城的徽记,一个漂亮微缩的云中之城。更令云旋欣慰的是,秋虫用库存的所有琬玉磨制了百余面锃亮的镜子,铺在年木周围拢成一圈,有了它们的助力,聚拢过来的阳光好像让山丘上的光瑛石比以前亮了很多。
      浩大的黏合工程结束后,云旋和羽人们感到累了,他们决定休息几天。秋虫望着新碧城崭新的面容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像创造真神无所不能。这念头很快让他惶恐,因为他并没有真正造出举世无双的神品,这样的妄想无疑亵渎了伟大的创造神。为了向真神表示他的虔诚,秋虫想趁闲暇赶制一份精美的献祭品,幻想是在河络的地火节上,要去争取苏行们的夸赞。
      他用一把刻刀在偏殿的地面刻画大陆上的风景,那是他微微有些怀念的故乡。和睦无间的家族,青梅竹马的同伴,未曾完成的作品,像前世遗失的梦,想起了,便怔忡地愣神许久。但当视线落回眼前,秋虫觉得此刻是值得的,他一点一滴修葺的是那些羽人的家园。他们飞倦了,会停在这里,收起翅膀,用脚走路。秋虫羡慕他们,期望他也能对了阳光凝出羽翼,自在地飞在天空上。
      他曾经反复查阅天羽族的典籍里,并没有其他种族也能飞翔的记载。新碧凝不出翅膀,一样凭借光瑛石悬在空中,天羽族的建筑之谜让秋虫沉醉。他相信有朝一日,破解了这个秘密,他就能洞悉天地的奥妙。这个理想成为支持他留在这里的动力。
      不知又过了多少日子,有一天,无数羽人飞回新碧,他们的羽翼连成浩瀚的银色河流,天空映得一片雪亮。正在丛林中劳作的云旋看见族人,丢下秋虫振翅迎了上去,秋虫飞快地沿了枝干上修筑的道路直达树顶,被壮观的景象惊得怀疑自己产生幻觉。一道轻盈闪亮的银练横穿整个天际,无匹的光华令天空变成湖水蓝般的缎子,轻柔地衬着飞鸟似的羽人。每个人都像珍宝,太阳下的羽翼晶莹地折射光芒。秋虫戴着薄鸦黑镜,认为这样眩目的光对他刚刚好,可以尽情地赞赏而不必紧张灼伤了双眼。在银色的天幕下,站立树顶仰望的秋虫察觉到他的渺小,他不像云旋是这道光华的同类,只能遥遥地对了长天用目光表达他的敬意与无奈。他并没有为河络的身份羞耻,相反,他是为之自豪的,但在夺目的银河面前,他觉得再美的创造不过如此。他舍不得多看,凝望一阵后会闭上眼,让那种纯粹的美丽渗透到心里,回味够了再重新张目,接纳他们给予他的无法形容无法喘息的惊艳。
      而后有道七彩光像流星掠过,秋虫的心几乎要跳出来迎接。纤萝回来了,在阔别了多月之后。他踉跄地往前奔了几步,忽然发觉前面没有立足之地,险险收住了脚。他只能使劲仰头,使劲睁眼,“云旋!”他居然下意识地叫出云旋的名字,以为在高空的羽人能够听见,返回来抱起他弱小的身躯。
      云上才是天羽族的舞台。云旋已在天空和纤萝会合,两人仿佛交谈了几句,而后云旋带了纤萝和其他羽人飞往新碧城的中心地带。眼见他们化作飞虹没入年木周围,秋虫连跑带爬地下了古树,向了纤萝的所在地没命地跑。几个月在新碧的攀爬使原本手脚灵活的他动作更为快捷,像丛林中生长多年的动物,疾步冲过了一排排障碍,在体内的力气就要耗完之际,他望见天空上灿烂的闪光。
      如烟花四射,羽人们各自回归家园。秋虫刹住脚步,焦急抬头寻找纤萝的踪影,可高高的枝桠挡住了他的视线。纵然他爬到树顶,广袤辽远的绿色亦会淹没他搜寻的眼光。那时突然有一种悲哀的感觉击中了心头,秋虫在林木的中央颓然驻足,放弃了继续前往年木,默默地转回到自己的住处。
      云旋和纤萝竟在屋内等他。秋虫的眼睛一亮,哑嗓子叫了一声:“公主!”纤萝的样子消瘦了许多,望着他的时候却有难得的笑容。她弯下腰,把一块黑色的石头放在秋虫的手心。
      “这是从雍角上面拿来的,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
      这块星星的碎片像纤萝交付的信物,秋虫攥在手里,奇异地想到了光瑛石,它们绝不相同,但又仿佛相斥相生。他不禁惆怅地看着公主,她多么高贵优雅,与生俱来的光环,终身歆享阳光的照拂。云旋的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公主,如果秋虫以后一直留在新碧,我请求王上赐他为天羽族的子民,请公主为他举行入籍的典礼。”
      纤萝的脸上浮现一丝苍白的笑,她细细地答了声“好”,秋虫看出她的疲倦,急切地说:“云旋你扶公主回去休息,不用看顾我,我有活没做完。”他一路倒退着走到门口,握紧了星星的碎片,带了小小的幸福和怅惘,拔腿离去。
      云旋注目公主,“云”姓是新碧的大姓,按辈分他算是公主远方的堂兄。他知道有事发生,抓住时机问道:“他不能加入我们吗?”纤萝低下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们不喜欢有异族的人留下。”云旋高声地问:“难道一个帮助我们的河络,做不了我们的朋友和亲人?”他说完一怔,平时从没对纤萝如此呼喝过,但为了一个河络他越矩了。他想质问的其实是天羽族那些自命不凡的实权者,但他明白,哪怕加上纤萝,他们反对的声音是太轻微了呵,秋虫依然会在新碧倍受歧视。
      纤萝缓缓摇头:“我改变不了他们的偏见,也许你们可以让事实说话。再等等,可能再过半年,他们会有所改观。只要一年后熬过雍角这个难关,他们会感激那个孩子的。”
      云旋担忧的事情很快爆发,秋虫搬离了王宫,住到了偏远的一个树屋里,周围一个羽人的屋子也不见。秋虫并不在乎,他可以离要修补的城市边缘更近些,唯一遗憾的是不能时时见到纤萝。有时看着他简陋的屋子,云旋的脸会蒙上青灰色的霜,秋虫就惬意地请他喝山泉水酿制的清酒,当喉间有淡淡的刺激涌上,云旋忘了不平,痛快地和秋虫干杯。
      在全城的羽人休整了十天后,他们将再度飞走,并带走大量的果实。秋虫为他们感到庆幸,新碧的森林气候适宜,林木不需照料就能盛产各式各样的果实供全城人的享用。如今他习惯了羽人的食物,尽管多日不吃烤肉让他想到那喷香的滋味会口中流涎。
      羽人们在王宫外的林地上举行美妙的盛宴,丰盛的食物从树底堆到树顶,他们时飞时走,像蝴蝶翩然起舞。秋虫几次想找人聊天,羽人从他身边轻飘而过,对他视而不见。他想他的个子是太小了呵,于是攀上枝头寻找下方的羽人,对方奇怪地瞪他一眼,悠然飞向了别处。纤萝目睹秋虫受挫的过程,抱了一捧夏葵子到他面前,“来,这是我刚摘的。”朱红的果肉露出诱人的光泽,秋虫放到嘴里,“喀嚓”一声响,饱满的汁水渗进牙齿里。秋虫越嚼越有滋味,望了纤萝温婉的笑容,把刚才羽人的冷淡抛诸脑后。
      纤萝的示好引起了很多羽人的关注,密集复杂的眼光停留在他们俩身上,秋虫忽然觉得有点热,阳光晒得他微微晕眩。他四处寻找云旋,但那么多银色的翅膀,他分不出哪个才是想找的人。纤萝注意到他的不适意,河络少年的额上有一层均匀的汗,他低了头,逃避丛林里暗箭般的注视。公主动了恻隐之心,心里幽幽地叹过一声,微笑着对秋虫说:“你累了么?是我不好,你们河络一直住在地下城,我却始终让你在阳光下劳动,你一定不太乐意吧。”秋虫摇手,站直小小的身子,老成地拍了胸脯说:“斯卡部的勇士从来不惧严寒酷暑,而且公主救过我,为公主效劳理所应当,就算再辛苦几十年也没什么。”纤萝眼中晶亮,望了秋虫晒得黝黑的皮肤,布满老茧的双手,不由分说把他抱起来,飞到空中,“我送你回去歇息。”
      秋虫听见嗤笑声传来,然而他什么都不在乎,仰头盯住纤萝剔透无瑕的脸,她下颌有很好看的曲线,弯向洁白的颈子。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他似乎回到那年春天部落的“去发节”上,一群十二岁的少年剪去从小留在额头的一缕长发,意味他们从此可以踏入女性河络的家门。有个比他大五岁的女子把他叫进了屋,她只是抱了抱他,很短也很漫长的一下,秋虫感觉周身有奇异的骚痒。那个女河络告诉秋虫,他很像她死去的弟弟,秋虫没听进去,他一直在想那种微妙畅快、令人走神的感觉。此刻的他在纤萝的怀抱中走着神,他确定这种飞翔比云旋带领他畅游新碧时更舒服,像醉了酒,微醺的他想甜甜睡去。
      纤萝放下秋虫时,少年如同做了长长的美梦,眉梢眼角流淌着纯真的笑意。纤萝想,他分明就是个孩子啊,她的烦恼没必要说出来令他担心。何况一切还有希望。她拍拍秋虫的肩膀,柔声说:“答应我好好睡一觉,明天……慢慢的都会好起来。”明天他们就飞走了,当时间磨砺了族人的信心,也许他们会发现秋虫的价值。秋虫点点头,他感受到背后那股汹涌的暗流正在啃噬纤萝,同时也在撕咬自己对新碧的感情。他渴望被天羽族接纳,如果能长出翅膀,他愿意与他们共赴前途未知的征程,但一切只是他的愿望而已,对这里的羽人来说,他一直是外人。
      秋虫迷迷糊糊地躺下睡觉,没多久被惊醒,心有所感地走到偏殿外,不远处的正殿有争执声飘来。
      “众目睽睽你居然抱他?他算什么东西?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别人会如何看我?你的眼里还有我吗?”这是个陌生的男子在吼叫,他的怒火足以燃烧一片古树林,以致秋虫听得心头颤动,不禁悄然移进了。
      “洛成,你也不信我?秋虫是我请回来挽救新碧的,我们该尊重他!”纤萝发抖的语声不无坚定,秋虫仿佛看到她失神的容颜,正在静静的崩溃。“你和那些长老不同,他们觉得雍角一定会被推走,你却和我一样,知道它必然会再次吞掉新碧的阳光!我们不能再一次受罪了!你看到了秋虫为我们所做的,他真的很聪明,他让祭坛恢复了光亮,让王宫和平民百姓的树屋都焕然一新,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承认他?”
      洛成避重就轻地道:“他做了什么我且不和你理论。你自作主张,胡乱出什么主意?你是我的未婚妻,凡事应与我商量,可你呢?趁我在外地指挥族人,私自弄了这么个东西回来,你真令我蒙羞!”
      秋虫从树窗里偷觑进去,看见一个淡金发色的男子冷峻地站在纤萝身边。他扬眉冷对,紧抿的唇角流出轻蔑的神情,看得人一阵心寒。纤萝肝肠寸断,睁大眼望着他,有不可置信的目光。昔日他曾是那样善解人意,此时却自私小器得像个陌生人,全然超出她的意料。他把她看成了他的私有物么?还是他自以为是她的君主,订了婚就要她百依百顺?她迟疑着,竟有点口吃,“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洛成冷然地直视纤萝,“那是你从前不了解我,我一直没有变过,变的是你。你轻视自己人的力量,已经有很多族人对你不满。王上只有你一个女儿,将来你想继承……”
      “想继承的人是我,还是你?”纤萝脱口而出,看见洛成的脸酱成了深色。
      “你想为了外人和我大吵吗?他只是一个河络!”洛成恶狠狠地说,“你是我们的公主,请自重!”
      他丢下神色哀伤的纤萝,怒气冲天地走了。纤萝扶着桌角,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玉石桌面上,她的苦心没有人明白。当天羽族人在前方奋战时,她却寄希望于一个捡来的河络,这件事让所有骄傲的羽人愤懑难言。私下里,嘲笑公主成了他们流行的话题,干活累了,就拿出来晒晒心里的不痛快。纤萝不是没听到流言碎语,她以为只要用心努力,等秋虫做出了实绩,族人的不满就会过去。她想,一个河络并不会威胁任何人,如果雍角变更了运行的轨迹,而秋虫也修理好了破碎的城市,灾祸才真正被消弭。哪怕他日有另一颗星辰企图遮蔽太阳的光辉,有了坚不可摧的城池,她不必再担心失去家园和族人。
      “只要再给我两年时间……两年,雍角就永远偏离轨道了啊。”纤萝喃喃自语。可惜在这期间依旧会有一次令人绝望的黑暗月,扫荡天羽族所有人的信心。他们对黑暗的抗拒和恐惧就像面对死亡,但他们自尊自傲自大的本性决定了即使面对死亡,也不愿意一个无翼民成为救世主。
      在光明的未来尚未到来的时候,美丽的期望不过是萤火般微弱的火种,如果每个人的怀疑都是一阵风,很容易将它吹熄。纤萝用双翼呵护着它,没想到第一个吹起烈风的,竟会是心上人洛成。她难以抑止内心的忧伤,像个小孩子蹲在桌旁呜呜抽泣。宫殿很安静,没有人会瞧见她的脆弱。纤萝越哭越大声,索性把连日来压抑的情绪尽数借眼泪流淌出来。
      秋虫躲在宫殿外的树影里,他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青虫,虚弱地倚在树干上。洛成的话喝醒了他的白日梦。他算什么?不过是纤萝救回的工匠,侥幸留在这个天之国度,心底的妄想掩埋在深处不敢触碰。此时,洛成逼他去面对。是了,他甚至算不得雇佣的匠人,只是纤萝忠实的仆佣,在纤萝挽救他生命的那刻起,他已决定倾尽心力执行她的意愿。秋虫苦笑着按住心口,等他完成了纤萝交付的使命,她要他去哪里,他就去哪里罢。
      云旋飞到秋虫身边时,他正躲在宫里的一注泉水边发呆,照见自己瘦小的身体。云旋这几日和很多族人聊过天,知道他们的轻视,见状已猜出几分。最好的遗忘就是劳作,云旋把秋虫拉向了丛林,逼他继续埋头苦干,忘却曾经的伤害。
      次日,纤萝和洛成跟随大多数羽人回到他们奋战的前线,新碧仍然是秋虫自由创造的天地,可是再度投入工作的他没有了从前的热情。每一天他都像行尸走肉,完成云旋交待的任务,有时云旋不知道有什么可修补或者建造的,秋虫就随便找一个树屋,兀自敲打粉刷。云旋规劝不了,除了叹息一声,也只能由得他去了。
      秋虫来到新碧的第二年里,光瑛石的亮度比前一年增强了几分,这个发现让云旋和他欢喜莫明。羽人们再度回城时得知了这个好消息,看秋虫的眼神里终于有了肯定,有人会朝他笑,或者点头招呼,不再当他是一棵树。但洛成完全当秋虫是透明的,故意跟在纤萝左右,不许她和秋虫接近。纤萝远远地望见秋虫,渺茫的一笑,他揉揉眼,确定她真的对自己笑了,然而看见的只有纤萝的背影。
      那样过了十天后,秋虫明白,他们又将高飞远走。这一去半年后,新碧迎来的将是黑暗月。
      他没有想到那天突发而至,快得就像明天来临。当他浑浑噩噩守卫着新碧的上上下下时,时间像长了双翼般溜走,忽然有一天,他又看见了那一条银河。秋虫的脸色马上变了,空中追随而来的还有黑暗,像醒不过来的噩梦,一口将整座新碧城吞噬了下去。这就是天羽族畏惧的黑暗月,比大陆的夜晚更深沉,如同在夜空外又套上不透光的黑口袋,杜绝了任何光线的穿行。
      往昔在这个时候光瑛石会很快黯淡,发出蒾蜡虫似的微弱光芒,但此时的光瑛石依然像白昼时一样熠熠闪亮。每个羽人在那暖暖的光下看到了希望,喜极而泣。
      就在这时,纤萝走近了秋虫,她周身泛着彩光,夜色中的倩影充满楚楚动人的意味。
      “谢谢你在暗夜来之前,帮我们修复了这里。” 纤萝说,“只是我不知道你留在新碧会怎么样,想不想在这段时间回你的家乡看看?”她对未来的一个月毫无把握,石头在发光,但新碧城里的人会不会因暗夜而生病,无人知道。
      被她一说,秋虫思乡的情绪蓦然格外强烈。黑暗中的新碧丝毫没有显示出它的魅力,相反地像数千只巨大的章鱼盘绕在一起,令他怀念斯卡部宽畅明亮的地下城。迟疑的念头帮助他下了决定,“好,请带我回去。”
      纤萝微笑:“也许你去了,就不想回来。”秋虫摇头。他很明白,这座天空之城令他有绝大的余地发挥才能,在创造上的前途不可限量。如果留下,他将是这里不可或缺的国手,有公主的另眼相看和全城人对他改观后的信任。说不定某一日,他可以用光瑛石造出另外一座浮在天空的城池。
      可是他真的有点好奇,想看看如今的斯卡部是什么样子,他可以快去快回。这黑暗的一个月里他什么也做不了,这让他一想到就难受。
      “我答应你,我会回来陪你们度过这段难熬的日子。”他诚恳地向纤萝保证,仿佛在承诺什么。
      “好,我送你回去。” 纤萝牵上他的手,沿了长廊往殿外走。路上尽是疲惫的羽人,看见秋虫都躬身向他行礼道谢。秋虫想找洛成,他不知跑去哪里,并没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他扭头看纤萝,他们之间天差地别,需要仰望才能看见她的脸,那一段距离,不仅是身高。但那又如何呢?此时此刻,她正牵着他,他们是在一起的。
      要起飞了。纤萝把他揽在怀里,像人类怀抱他们初生的婴儿。秋虫的脸如火烧,在夜色里发烫。他把头低下来,埋在纤萝的臂弯,等他们飞离了这一片黑暗,她不会发觉他的异样。
      光明与黑暗都有尽头,过了很久,秋虫瞥见天边一丝光亮的缝隙。纤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起来有几分失落,“快到了。”
      秋虫想说,我们回去吧。他不忍心看见纤萝的忧伤。天空越来越亮眼,他轻轻吐出的话被风一吹,就散了。那些熟悉的大陆景致回到眼前,山川河流,历历在目。
      一恍惚,他已重回故土。
      “对不起,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纤萝低低说了一句。秋虫觉得怪怪的,不好的预感刚从心头浮起,纤萝忽然松开了手。呼呼风响,秋虫讶然地回望远走而飞的纤萝,她巨大的羽翼像一只鹰,凌厉地飞上云端。
      秋虫说不出话,飞速地下坠,眼睁睁看她消失不见。
      他疼痛地张大了眼,瞥见自己竟躺在乱葬峰底,依旧是那天的狂风,那天的乌云,仿佛耳边还回响着伙伴们的呼叫。他愣了很久,记起从前坠落的情形,周身冰凉。他有些错乱地想,究竟哪段记忆是真实的?
      他想爬起来,全身使不出力,浓烈血腥气伴随锥心的痛从腿上传来。勉强把头撑起三寸,秋虫看到一只两眼发绿的野狼正津津有味地啃食他折断的腿,大片的血红染污了杂草相间的泥土。他想到纤萝想到云旋想到新碧,心下凄凉无限,哪怕洛成冷淡的身影都令他有想哭的冲动。都已经远去了,就像纤萝的飞羽,天空的浮城,和他匆匆的一生。
      秋虫的视线逐渐模糊。而在昏暗的天空上,仿佛有一道银色的亮光划过,向他俯冲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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