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匿星云

　　是夜，半轮新月高悬。
　　“阿星，这么久没见上哪儿去了啊。咦，怎么就你一人，你家那丫头呢？”只有一堆柴燃着，火光实在昏暗，隐约可见似是三四十岁的汉子在对一个身长不足五尺的孩童问话。
　　孩童的脚步一顿，咳了两声，嗓音不怎么干净：“卖了。”说罢便继续往前走，脚步似有些拖沓。
　　“卖了！星小子，你妹子和你一般大，也不过十来岁，你就把她卖了！虽说咱们一起讨生活也不过大半年，可你妹子那可是机灵着呢……”说话的是从旁边草屋走出的女人，粗麻布短衫已看不出颜色，“我还说今天你回来的倒正巧赶上你郭叔的生辰，就算咱们过的清苦可生辰也是要好好过的，这不，新鲜捞的鱼，可，可你怎么的就把小云给卖了呢……”这女人慢慢走近这一大一小两个同样穿戴破败的人，蓦地又开口：“星小子，你这把你妹妹卖去哪里，该不会是那勾栏之地吧……”见男孩没有摇头，女人叹气：“作孽啊……”
　　见到女人向自己走来，阿星便加快了步子，沙哑的嗓音说道：“郭叔郭婶，我路上染了些病，先进去睡了，您二位不用管我了。”只是虽然加快了迈步的速度，可脚却依旧抬不起，姓郭的男人打算起来拉他像是要说些什么，却见他小跑着进了屋内，只好又坐下，看着又变宽大的破袄，对女人说：“你说他兄妹两个怎么想的，这又是去了哪儿，一个就不回了，回来的这个又更瘦了。”
　　女人也瞅着男孩的身影，过了回儿转头来说：“这样眉清目秀两个小人，又是念过书的，怎么就落到和我们一样的地步。虽然知道他们的安稳日子也过不久，可没想到竟这么快……”说着竟抹起眼泪。“他们二人是姓什么来着？子修，你有没有听说最近发生过什么大事……”
　　“夫人莫急，难道只许咱们更名换姓就不许小孩子换了，更何况虽说他们是大半年前到虞山的，可变故就不知是何时的，何况夫人又怎么忘记了这等事我们还是莫管为妙。”子修缓缓说道，又拿着身边的酒壶自饮起来。

　　阿星跑进屋内，看见柴房和兄妹二人离开时一样未有改变，眼泪唰的落下，渐渐地哭出声来。好不容易止住，见郭氏夫妻二人并未过来便从怀中拿出一块绢布。这绢分明是极好的，与这环境格格不入。跪在地上，将它摊平，里面竟还放了一本书。阿星对着这二物叩首，声音全然不似方才的沙哑，轻声道：“爹爹、娘亲，我又回到这里了。是我兄妹二人愚笨，竟到如今才知晓爹临终前的意思。哥哥，哥哥已卖入青楼做小厮以此保全……”
　　未几，打开了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袱，从中取出一支鎏金点翠嵌珠白玉簪和一个翡翠扳指，轻抚片刻，用绢布擦拭后仔细包起来，又从包袱中拿出一套水粉色的裙装，凝视后重新放回，将包袱叠好。侧身卧在柴边，脱下布靴，将内里的布料取出摊开整理，又塞进继而重新穿好。接着将窗边的被子抱来盖在身上，吹了油灯，闭上了眼。
　　隐约有月光照进，恰巧照亮了孩子的面颊，细长的睫毛微动，眸中眼珠似乎时有转动，想是还没睡熟。许久，外间发出了拉动桌椅的声音，阿星翻了下身体，却见泪痕晶莹。

　　“夫人，还是莫要进去打扰阿星罢。”外间男人劝住正打算推开柴房门的女人。女人停下步子转头，眼中尽是担忧：“我知，子修……今日本不该扫兴，可……这孩子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他把云丫头卖了，你也知道他二人感情多好……”女人垂下眼帘。
　　子修起身走向女人，还有一尺的距离停下，原本背着的双手侧垂，似要说些什么却一直没有开口，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片刻后子修开口：“阿羌，你看他二人命不该如我们这般，路总归要他们自己走的，我们担心亦无益处。”
　　女人却有些喃喃道：“阿羌……阿羌……原来子修还记得我叫阿羌呵……”说罢，便不再言语进了卧房，留下子修一人站在原地，再也未动。

　　翌日，阿羌梳洗完走出屋子，看见子修拿着那本读了不知多少遍的书坐着。听见她出来的声音，便开口道：“夫人起了，阿星已经收拾包袱离开了。”阿羌愣了下，开口道：“子修昨日说的是，是我多事，他二人本就是讨生活到我们这里，再亲密的人都会生疏，我又何苦去担心他们。”拿起放在一旁的盆和衣服，想了想又说：“粥已放在桌上，子修进去喝了罢。”然后抱着盆向外走，走远后，子修一个人吟道：“濛濛兮细雨，入枯木兮难回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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