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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
正值春三月,晴空万里,洁白的云朵在空中悠悠地飘着。
小小的玉人儿一路跑进院子里,樱色的袖子鼓鼓囊囊,娇弱得好像随时都会跌倒。
院子里安静无人,空旷的庭院中,一颗高大的杏树显得分外显眼。满树的淡粉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颤动,若有若无的花香越来越近。
七、八岁的小女娃站在杏树下,高高地昂起头。粉雕玉啄的一张小脸稚气未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略微有些迷惘。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好像蝴蝶挥动着的蝶翼。
金色的日光洒进院子里,将杏花的花瓣照得几近透明。还有些明晃晃的光一层一层穿过枝条的缝隙,让她不由地眯住了眼睛。
“浅儿。”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
她闻声,立马转头,甜甜地唤了声:“外婆!”
外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她面前:“你以后,就要同外婆一起住了。你父亲抛弃了你,你不怨他吗?”
她乖巧地去搀外婆的胳膊:“浅儿不怨,浅儿喜欢外婆。”
外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还是太小。倒是挺讨喜的,只可惜,她的命太苦。
外婆眼中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异样情愫。长大后,她想起,那,大概是怜悯吧。
看着外婆慢慢走进屋子里,她才从新转过身,走到树下。
她的星眸中慢慢晕起晶晶亮亮的东西。她咧开嘴一笑。从小到大,她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花呢。她总是在家里被爹娘打骂,或是看爹娘打架,每天只能听见凄厉的叫声和无休止的争吵。她过的,是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
娘亲死了,爹爹丢下一箱衣服,把她给了外婆,便跟着一个穿金戴银的女子上了马车。
她晃晃脑袋,这些复杂的东西,她想不通透,也不愿去想。
一朵杏花飘然而落,正好落在她头上。
浅儿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她立马抬头,一个看起来差不多十五六岁的少年,左手扶着一根细枝,悠闲地坐在高高的枝头上。他暖黄色长袍的下摆边缘被轻柔卷起,皮肤吹弹可破般,脸显得有些苍白,却绝不无力。只因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澄若秋水,里面盛满温柔笑意,让人看了便在不知不觉中沦陷。
在光影斑驳中,他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真实。也是,这种纤尘不染的人,怎可能存在于人世?
浅儿痴痴地看着,一时间竟回不过神来。突然,毫无征兆的,那少年就朝着浅儿面前的空地,跳了下来。
那少年离她越来越近。他的衣袖在空中猎猎而舞,未束的乌发被风扬起,就这样,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上。像是轻盈的鸟儿,没有重量一样。
扑面而来的是沁人心脾的花香,发丝掠过她的脸庞,痒痒的。他身上温暖的感觉,让浅儿十分想亲近他。
少年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摸了摸她的头:“我叫夏末。你叫什么名字?”
“浅儿。”浅儿终于回神,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哥哥,”她期待而试探性地问,“你是……神仙吗?”
那笑容,那气质,那感觉,都是她从未见过的,绝非凡人所有的。
“我是杏花树妖。”他毫无保留的回答,丝毫没有掩饰和欺骗。
“你失望吗?”他又问道。
浅儿看着他澄澈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眼,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黯然,反而更加激动:“怎么会!哥哥很温柔啊!”
“温柔啊,”他若有所思道,“真是答非所问的奇怪答案。”
感觉到头顶的重量被收了回去,她没在意:“那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呢?”
“守在这棵树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比神仙可差得远。”虽然是自嘲地说,但那笑意依然不减。
“那不会很孤单吗?”浅儿睁大了眼睛,“不过没关系,我陪你。”
小女孩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腮若粉杏,明眸若星,不知名的滋味在夏末心中慢慢增长,心底的柔软被触碰。和浅儿一样,她没有见过他这样神仙般人物。但也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几百年了,自己总是坐在杏花枝上,默默看着这冷冷清清的院子,人们来了又走。用繁密的枝条将自己隐藏,虽然,没人看得到自己。
当然,他也是出去的。毕竟,他已经修成了人身。世间冷暖,人间丑恶,他无法改变,却依旧能在浊世保留心灵的一片清明。
阳光照耀下,不比那少年的和煦微笑:“那么以后,我来守护你。”
二
宁静的夏夜,蝉鸣在小院里回荡不绝。浅儿靠在树干上,头枕在夏末的肩,一颗一颗的数着宝石一般镶嵌在夜空上的星星。
“夏末,明天我们出去吧。”她突然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好。”意料之中的答案。
“外婆的病好了些,但我还是放心不下。”语气中带着些担忧,夏末侧目,少女的黑眸熠熠生光,却在眼底投下薄薄一层阴影。
她本该是无忧无虑的。
“人有生老病死,祸福旦夕,无可避免。不必思虑太多。”他的话语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使人能安心。
少女却抬眼看他:“那妖呢?等我老了死了,你还是如此年轻,在杏花树上不计年月的过着?”
夏末微微思忖:“也许是吧。但任何生命都有终结,神仙尚且如此,何况妖呢?”
“那真是忒不公平了。”浅儿蹙眉,“人只能匆匆度过这短暂的一生,而妖却可以享受永恒的生命,看遍美好风景。”
“我其实很羡慕人。”夏末轻声道。
浅儿迷茫不解,却听得他继续道:“只有人拥有七情六欲。相比之下,鬼怪们、神仙们所拥有的,都不算什么了。”
“情有那么好吗。”少女撇了撇嘴角,“我倒想换一换。有不老不死、不会生病的身体和无边的法力,那多厉害啊。”
“情是很好的东西。它能让我同浅儿在一起,守在你身边,陪你看星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浅儿怔愣。
夏末只觉得有一只纤手抓住了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浅儿的眼璀璨若繁星:“那夏末有了情?”
迎着她疑问的目光,他和顺地笑:“也许吧。”
“那就是是啦。”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小脸上出现两个梨涡。
“好啦。我不难过了。明天咱们好好去玩玩,我好久都没吃冰糖葫芦了,可是想的紧呢。”见她重展笑颜,夏末扭回头,他的目的达到了,他也放下了心。
可身边人好久都没动作。他温柔地看向浅儿,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手中紧了紧,那柔软的触感在手心生温。
他轻轻抱起她,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将她送回房中,轻轻盖上被子,道了声:“好睡。”
那倾世的温柔,无人可比,也——
无人可代。
到了半夜,浅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一阵悠扬的笛声飘进她房里,如山涧溪流。让她听得入了神。
是夏末吧。她穿上鞋,披着衣服,走到窗前。笛声越发清晰,月色的光华也更加迷人。
他站在树下,衣袖随风舞动,未束的乌发遮住了他的半张脸颊,却不影响他那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美。他周身的气质,已然让人沉溺其中。
他是太阳,是最温暖的太阳;他也是月亮,在月光下如仙人降临。
他放下笛子,慢慢走到窗前:“怎么还不睡?”
浅儿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我……听到了笛声。”
他笑容清浅:“吵醒你了?”
“不不,根本没有,很好听。”
“你还想听吗?”
她只管点头,夏末重新轻轻吹了起来。那笛声仿佛轻柔的晚风,为浅儿带去一丝清爽。
三
第二天清早,浅儿站在门口,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见到树下的夏末,只管去拉他的手,笑容明媚。
因为住处比较偏僻,浅儿带着他跑了许久才到了人群密集的地方。这里有各种小玩意儿,商贩们叫着,街上人声鼎沸。
她仿佛一尾灵巧的鱼,在人群中穿梭。还与人们热络地打着招呼:“张大爷,包子闻着很香啊!”“王老板,新的首饰好漂亮啊!”
“您拿好。”送走了一位客人,卖冰糖葫芦的李大娘擦了擦汗。还没来得及歇一会,就听见一个清脆如出谷黄鹂般的声音喊道:“李大娘,我要两串糖葫芦!”
不用猜,就知道这是谁。她一边包着糖葫芦,一边道:“每次都要两串糖葫芦,你吃的完吗?”
浅儿摸了摸被刚才沿途商贩们给她的东西吃的圆滚滚的肚皮,嘿嘿地笑着。
李大娘把糖葫芦递给她,推回她拿着几文钱的手,熟稔地说:“我不要你的钱。小孩子,多吃点东西好,看你瘦的。”
浅儿接过,硬是把钱塞给了她,一溜烟儿,不见人影了。
“唉,这孩子。”李大娘无奈道。但她脸上却是慈祥与欣慰。
甜甜的糖衣包裹着山楂,一口咬下去又酸又甜。浅儿口齿不清地问道:“好吃吗?”
夏末颔首。浅儿觉得有些挫败。为何同样是吃东西,他的吃相就能如此优雅。果然,人与人是不同的。
小巷深处,传来阵阵哭声,好像是小孩子的抽噎。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我们就是抢你的东西,怎么了?!”一个孩子用耀武扬威的得意声音掩盖住了本来的稚嫩。这句话刚落,又是几个孩子的附和声,各种侮辱的话语不堪入耳。
“求求你还给我!我娘快饿死了!”带着哭腔的声音苦苦哀求,却换得一阵拳打脚踢。
浅儿一听,知道是那些小乞丐们的恃强凌弱。她向来看不惯这些,一时间怒气冲天,什么都顾不得了。她甩开夏末的手,冲到了那些孩子跟前,质问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他?”
那两三个孩子衣衫褴褛,见到是个稍大一些的人,脸上不可一世的神色便有些惊愕,不过转念一想,她只是个女子。也就满不在乎:“你是哪根葱?多管闲事!”
浅儿气的跺脚:“人命关天!他已经很可怜了,你们居然还要欺负他!真是禽兽不如!”
夏末随后就到,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他们确实有些过分,夏末便施了法术。那几个孩子见小石子竟自己会动了般,砸向自己,个个哇哇大叫着,哭爹喊娘的跑了。
“哼。”浅儿见到他们的狼狈样儿,转头笑着问坐在地上犹带惊吓的孩子:“你没事吧?”
“没,没事。”好像找回了魂,那孩子怯怯道,“谢谢您。”
“嗯?”浅儿没想到他这么有礼,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我,是他啦。”
孩子见她手指向的地方什么都没有,有些茫然。夏末渐渐显出形态,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含着笑。
那孩子仿佛看见很恐怖的东西似的,惊叫:“妖怪!”说完,拿起手边的小石子砸去!
浅儿急了:“喂!”可他哪里听话,转眼间就出了巷子,没了踪影。
浅儿恨得牙痒痒:“你救了他,他还恩将仇报!”
他面上的笑容消失,眼里却是藏着千年落寞的温柔:“没事的,人与妖本来就对立,他讨厌我也是常事。”
他结结实实地挨了那一下,莹白手掌抚上了微微泛红的脸颊。
浅儿看的心疼,嘟囔道:“他不喜欢你,可是我很喜欢啊!是妖就要被歧视吗?”
夏末听到这话,宽慰道:“人与妖各有道。他们有自己的苦衷,我们也要理解。我们只要保护我们能保护的,坦荡荡活在这世间,便足够了。”
话语温润,带着些悯天怜人,却是坚定而认真的。琥珀色的眸子里澄澈干净,让人不敢相信,这是活过许久,看过许久的妖。
翩翩公子,身居浊世,洁身自好。他就像一张白纸,简简单单。却又好像懂得许多,看得透彻。
浅儿也被感染了。他不笑的时候,也是如此温柔。他未曾欠过谁,也未曾负过谁,就如他所说。
“但……”
“无碍,有浅儿喜欢我,就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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