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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无端五十弦
这秋日里最是难熬,白日里头日头还烈得很,需在房里置着冰块散热,到了晚间却是瑟瑟风声不断,凉意直往人骨头里钻了。自打前些年出了那桩子事,没能好好养着,芷芬身上便落下了病根,最是挨不住冻。倒是寒露,到底是跟了她这么些年,做事仔细,人也贴心,早早地便将一应褥子薄被准备妥当。
芷芬上的床来,却又睡不着,只睁着双眼盯着一处看。其实她什么也没看进去,只是眼睛没挪过地方罢了。眼下这情境,府里头有她也只当没了她,底下人个个绕着她走的,她瞧在眼里,心里说不凄凉那是假的。只是这光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她倒也渐渐习惯了。有时她甚至恍惚地觉得,现如今自己是在梦里,她被这梦给擒住了,怎么也醒不过来,这倒正应了她这屋子的名字——锁梦居。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愿承认,她心底有个小小的念头,盼着这样的梦有一天结束了,前尘往事也都随着这梦烟消云散了去,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横亘在他们中间。偌大的世界,就只剩下他与她,他们一块儿寻一处清净的地方,过他们的太平日子。只是这样的念头,着实太美好,太诱人,她不该有,不敢有,也不愿有。她心里怕,怕这噩梦没有结束的一天,怕自己在这梦里永远也醒不过来,更怕梦醒来后一切跟她想的全然不一样……所以,每每这样的念头一在脑海里冒出来,她便生生将它掐灭了。
芷芬将眼睛闭了闭,脑海里却又冒出一个人来,只得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看不真切。她努力回想他的样子,却是隔着重重迷雾似的,怎么也想不起来。原先他就爱躲着她,现在呢,就连梦里也很少出现了。平日里头她也不常想起他。若不是明赫白日里提起,她倒几乎要忘记了。只是这个人,却是她断断不能忘的。他亲手把这一滩水给搅浑了,自己却又远远躲开了,倒是这留下来的人更辛苦难熬些。
不过她也是要去见他的,这是迟早的事了,明赫也是。芷芬在心底长出了口气,明赫白天才来过,看样子疲惫不堪似的,全然没有平日里头威风凛凛的将军样。只是他那威风样,她倒也没真正见过。她在黑夜里想象着他身披铠甲的样子,一笔一划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个大致轮廓。芷芬盯着那轮廓端详了半天,不知想起了什么旧时的典故,倒叫她“扑哧”地笑出声来。大约是许久不曾笑过了,这声音一出,倒叫她自己也愣住了。芷芬只觉得对自己的作品不太满意似的,胡乱在脑海里将才勾画出的影子抹了去,又开始新一轮的勾画,临了却还是不甚满意,便又胡乱抹了去。这样几轮下来,也没能勾勒出一幅满意的来。
外头不知何时月儿已经颤颤巍巍地爬上来了,虽说残缺了一角,倒还有几分皎洁。窗柩上散落映着院子里槐树的影子。往常这时候,芷芬已是睡得熟了。今日经过方才一番,如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芷芬也不着急,只盯着窗子上的树影看。那影子却是通晓似的,半天也不动弹一下。芷芬渐渐看得倦了,将头歪在一边睡去。
到了半夜,却又睡不踏实,只恍恍惚惚的,芷芬只觉得自己慢慢变小、变小,回到了小时候,她是个被娘疼被爹宠着的女娃娃,天真烂漫的,不谙世事的。头顶的天空那样蓝,那样远;池塘里的芙蕖开得那样盛,那样美。她在院子里吃着新剥的莲子,远远看着爹爹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蕖,别到娘亲的耳畔。夕阳洒落下来,照得池塘里波光粼粼的。她撒开了小腿跑到跟前,直嚷嚷着爹爹偏心,不给她戴。却见娘亲偏过了头去,抿着唇笑。她仰头望着,只觉得娘亲的脸,倒比那耳畔的花还要红……
芷芬蓦地惊醒过来,四下看看,黑漆漆地,一片茫然。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在将军府里。她想着方才的情景,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一时之间想不起来那究竟是真实的记忆还是虚幻的梦境。
这些年来,她一个人住着,将从前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地从脑子里拎出来,一遍遍地回想,终于将那些枝枝蔓蔓的琐事给捋顺了,倒觉得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早已注定好了的。等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便又想要将从前的事一桩桩地全都封存起来,再不愿想起来。好像这样,她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将那些坏事情全盘否定掉,只活在美好的想象里,活在她自己编织的美梦里。
然而,记忆却不放过她。那些封存了的、久远的、泛着霉味的旧事情一桩桩、一波波地向她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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