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如姜

　　元旦过后的第二天，川流不息的人群填满了数天前还十分萧条的街道，熙熙攘攘的S市终于摆脱了沉浸在冬日里数月的寂寥，蒙上了一层新年所带来的喜悦气息。

　　江洛旖拎着购物袋子从超市走出来，站在呵气成霜的世界里，周身是人来人往的交谈声，把常驻人口较少的S市渲染的分外热闹，她裹紧了外套，朝着地铁站走去。

　　这是升上高中过的第一个元旦，相比起补课补得忙不停跌的高三和假期被学校一缩再缩的高二，高一学生的肩上的负担相对少一些，假日也多了一点。

　　去年凭着良好的成绩考上本市一中的洛旖今年的元旦过的分外轻松，一到节假日这种亲朋好友团聚的时间，她都能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夸奖，父母在点头谦虚时也不忘鼓励她步步高升，她也只是在一旁乖乖应是，把虚无的赞赏听完后忘个干净，时刻铭记起自己的本分来。

　　她是独生女，早年家里因为经济条件不够景气无法支付罚款而听从政策没有偷生二胎，而当家里条件随着父母的升职慢慢上去后，母亲又因为几次流产搞垮了身体，怀上二胎的希望十分渺茫，一来二去，错过了最好的时间，最后也便只留了她自己。

　　深知自己一人积聚了父母最大的希望，洛旖自小都格外安分守己，努力向上，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成绩也让她成为父母脸上写着口中说出的骄傲。

　　今天和来家串门的亲戚近邻们早早的吃完了晚饭后，她便帮妈妈出去买了一些最近因为前段日子因为忙的头疼而忘记的生活用品，途中遇见了同班同学，相伴携聊了几句后已经快八点了。

　　元旦的夜市一向热闹，这样下去人估计会越来越多，家里住的小区接近郊区，附近没什么超市，每次要买东西都得跑的大老远。

　　洛旖盯着自己被购物袋上的细绳勒红的手指，加快了前往地铁站的步伐，途中有喝醉的中年男人从附近的饭店走出来，踉跄的撞到了她。

　　“不好意思小姑娘……对不起啊……”旁边扶着中年男人的几位连连道歉。

　　洛旖望着中年男人，吓得不知所措，畏缩的蹲下后伸出发抖的手赶紧捡起地上掉落的东西，之后便匆匆逃窜，直到跑的再也看不见刚刚的人后才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她怕生，只是她不擅于和除了父亲以外的男人所接触，无论年轻或年长，她最大的让步是保持安全距离绝对不去触碰对方的肢体，就算是同班几年的异性同学也是如此，别人开始大都不解，后也慢慢习惯，不再主动和她交流，因此上了中学，她和男生说的话几乎没有超过五句。

　　就算是那五句，也是和交作业，学习，走路让步有关。

　　这一切的根源全都来自多年前遭遇的一件事，如同触目惊心的噩梦，直到现在都无法忘怀。

　　算了，别想了，回家就好了。

　　她拍拍脑袋这么安慰自己。

　　晚上的地铁依旧人潮汹涌，洛旖低着头尽量往中年大妈们那边挤，虽然好几个妇女频频不耐烦的对她翻了个白眼示意她往别的地方凑，但比起和异性站一起，她宁愿接收别人的白眼，忍一忍就过了，反正大家也不认识，再怎么不愉快出去以后总会相忘于江湖。

　　洛旖虽是这么大度的想，但大妈们可不领情。

　　“你怎么回事啊？那边那么大空位你非得往这里挤干什么呀？！”后脑勺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呵斥，洛旖低着头，应该不是我应该不是我应该不是我……

　　“你倒是过去啊！你再站着我们这边都没法稳住脚跟了！……说的就是你你看哪呢？！”站在后边的大妈推了洛旖一把，“快点过去！”

　　洛旖还没反应过来，几个大妈已经联手一起把她推往旁边一块可以容纳几人的区域，那边站着一个高出她约一个头的男生，戴着个白底红字母的棒球帽，帽檐低的看不清脸，手抓着吊环站的很稳，她被这么一推，瞬间撞了人家一个满怀。

　　糟了。

　　江洛旖低着头，脑里一片空白，才刚被大婶们一起数落，她现在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被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生一顿骂了。

　　虽然和异性没有任何接触，可是平日就算走在学校里，也能领会到这个时期的男生嘴巴又臭又贱的功力，尤其是对于上前冒犯的陌生人和看不顺眼的师长，好一点的表面迎合背过身就是一句粗话，更差的，当面甩出几个脏字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男生一动不动，三秒后，身子突然向失衡的物体一样往洛旖肩上倒。

　　她吓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眼里却已经积聚通红。

　　他抓着吊环的手动了动，好像瞬间醒悟或是有了知觉一般缓缓抬起头，鼻尖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脖颈。

　　被棒球帽遮住大半的脸此刻在她眼中显露无疑。

　　鼻子很挺，刻在这张巴掌大的脸上是说不出来的精致，唇下线条勾勒流畅的下巴简直就是巧夺天工。

　　她抓着旁边的把手，突然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面前人睁开眼睛，低低的说了句“对不起”后，听到报站的声音，从地铁里走了出去。

　　她望着他行走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直到那个白底红色的棒球帽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只有一眼。一眼。

　　但那张脸却像烙印一样，久久的烙进脑海里，最后变成一个永远无法抹灭的印记，在江洛旖心里无从挥去。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眼睛。

　　像圆润的黑宝石一样镶在眼眶里，但精雕细琢的瞳里却没有一丝杂念，瓒瓒发亮，犹如星光。

　　走出地铁站，她抱着购物袋，呆滞的看着前方，几分钟前的恐惧一下子烟消云散。脑里重叠不断回放的，只有刚刚那个不到十秒的画面。

　　喉咙里像是塞着什么一样，哽咽的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心莫名奇妙的狂跳个不停，洛旖走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突然很想放声大叫。

　　这种十多年都未曾出现的感觉，是什么东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