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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随着秋风带来的温度越来越低，翔阳校园的梧桐黄叶也落了一地。
下了几场雨以后，温度也降到了10度以下，这一年的冬天也终于来了。
11月9日，星期一。
昨天刚进行过和八强之一的深志工高校的练习赛，这是翔阳第一次，派上全体二年级的队员首发上场。
并没有什么悬念的首场胜利，但是也让大家非常开心。翔阳的新阵容刷新了县内各个球队的最高平均身高，特别是首发中锋花形受到了一致的好评。
“下下周的星期天，就是冬季选拔赛循环决赛的第一场，我们对武里。”藤真看着体育馆内贴着的赛程表，“然后，接下来是对陵南，最后一场比赛，11月29日星期天，我们对海南。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还是我们和海南争夺出线权。”
“没问题，期待这场比赛很久了。”花形一边说一边拧开瓶盖，“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切，也不知道是谁，之前还不知道是谁……哎哟……”高野本来想贫嘴的，结果被长谷川掐了一把，“一志！果然是不是没有说你你就又不自在了！”
“嘛，嘛。”永野在一旁提醒，“高野你的鞋带被自己踩到了。”
“大家干劲十足啊，那么，接下来都要好好努力啊！”这时荻原推着轮椅进来了，大家连忙行礼问好。荻原就昨天的练习赛进行了一些总结和点评，然后让藤真带队练习。
星奈坐在场边抱着记录本，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训练，为现在这种轻松与乐在其中的气氛，打心底地觉得开心。
一定、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的，这半个多月以来，大家的心态以及配合，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如果要说变化的话，最显著的三个人，一定是藤真、花形和长谷川。
在经过了和武里的比赛以后，花形等人得到了更多的认可。尽管这是花形等四个人作为首发的第一场比赛，但是这段时间以来的针对性训练，让作为中锋的花形和作为前锋的长谷川、高野和永野有了各自强项，这个队伍，在拥有县内第一的身高与最坚固的防守之外，也有着稳定的攻击力。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藤真的球风变得和以前也不太一样，如果说之前他是作为球队的ACE发动代表整个球队的进攻的话，那么现在，他是作为球队的灵魂人物把自己的作用消解在整个队伍之中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大家准备比赛的热情。时间过得很快，明天就是和陵南的比赛，所以今天的训练结束得比较早，因为要大家保存体力。在训练解散以后，藤真看到更衣室里有一些一年级队员交晚了的自测表，于是就收起来打算给荻原老师送过去。
看了看手表，5点半，按照荻原的习惯他应该还在。藤真拿了表格往办公楼走。
“啊，健司，麻烦你了，还专门送来。”荻原正在看什么东西，看到藤真进来连忙放下。办公室里人很少，其他的老师多半不在。
“没事，我想拖到下周一再送来就不好了，而且顺便想看看老师。”一边说，一边轻车熟路地在荻原的办公桌上找对应的文件夹——因为以前也经常帮荻原这些忙——突然不小心，拿东西的时候掉出来一张纸，第一眼就扫到标题上印的是“野村综合病院”。
“老师这个是……”藤真下意识地问，目光下移以后看清了那张纸上的内容，顿时说不出话来。
“唉……”荻原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反倒很轻松，“你看到啦，这样也好。”这半个月以来，荻原已经日渐消瘦了，颧骨高高突起，眼眶也深陷了下去。
“老师，为什么……”藤真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让它还保持着原样，因为办公室里还有别人。刚刚看到的那一张纸，是医院给荻原开的病危通知书。
荻原沉默了一会儿，绕开了话题：“健司，推我出去走走吧。”
学校的梧桐树叶早已全黄，最近又下了一场雨，地上的落叶增加了不少，踩上去有细碎的声响，越发显得安静。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是藤真先忍不住：“老师都病成这样了，为什么没有……”
荻原好像猜透了他的心思：“你是想问，为什么没有家人来看我……以及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是吧？”
重重地点头，藤真推着轮椅第一次有吃力的感觉：“是的。”
“我很早就没有家人了。所以现在的我，只有翔阳……和你们。”荻原的视线不知道看向的是何处，突然说，“对不起，都这个年纪了，还干出这样任性的事。”
藤真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荻原的意思。果然荻原又接着说下去：“原本希望，能够指导你们更久一点……现在看来，只能以天来倒数了。”
藤真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开口：“老师，不用担心，接下来的比赛，我们一定都会赢的。”
荻原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很高兴也很幸运，在最后的这几年认识你们。不过……”他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说：“健司，你今天看到的东西，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不希望我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影响大家的情绪。只是，要难为你，你要背负更大的压力了。”
“……没关系。”说这句话的时候藤真不自觉地双手握紧，总觉得这样的方式，可以让自己感觉更有力量。
我们翔阳，无论是任何情况，都不会放弃追求胜利。
11月28日，翔阳对战陵南。比起夏季赛的时候，感觉到陵南也有了较为明显的成长。中锋鱼柱的技术比之前更加成熟，天才仙道的进攻技术比以前更加复杂多变。但是在和翔阳的比赛中，陵南很大的问题被暴露出来——没有一个足够成熟的控球后卫。鱼柱的身高优势在翔阳面前没有占到任何便宜，花形极为拿手的后仰跳投破坏了鱼柱的防守，而在翔阳坚固的内线面前，缺少其他人配合的仙道，也受到了很大的制约。
11月29日，翔阳对战海南，两个之前两场都全胜的队伍，向之前的很多次重复过的一样，又到了决赛的赛场上。
开场的哨音响起，跳球的是双方的二年级中锋高砂和花形，身高占优的花形没有悬念的抢到了先机。球传到了藤真的手上，立刻带球快攻，但是牧很快就赶上防守。藤真切入了篮下，换手两次以后上篮，牧反应迅速，在球刚刚离开藤真手中的时候伸手盖下。
牧开始运球，绕过了拦截他的永野和高野，把球传给了武藤，却被藤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从武藤手里盗球成功。
观众席上不断地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爆发似的欢呼和掌声。
上半场结束的时候，比分被锁定在39：39，花形在上半场结束前第7秒接到藤真传的一个高球，直接空中接力灌篮，把比分追平。
中场休息时间，翔阳的休息室里，刚刚那一个灌篮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所有人的情绪都很高昂。
只有荻原，萎靡地靠在轮椅的靠背上，脸色异常苍白。
“荻原老师，去医院吧。”放下手里的毛巾，藤真走到荻原跟前，声音不大，但是神态和语气极为严肃。
“不，我希望看完比赛。”荻原摇头的时候已经很吃力，额角也有渗出的汗珠，只是他说话的时候低着头，其他队员看不到他的表情，“现在的我已经做不了什么，但是我希望……看完比赛。“
坐在一旁整理上半场小分表的星奈，听到了这一句话，惊了一瞬连忙抬起头来。从她坐的位置看过去，可以看见荻原虚弱的侧脸。
本来想问什么的，但现在这样的气氛下，不好意思开口。
有点茫然而且紧张地环顾着四周，队员们还在大口灌着水，或者在就刚才交代的战术进行讨论，也有的在互相鼓劲。而站在荻原旁边的藤真，眼神里也闪过了一丝犹豫，显然，他是在担心其他队员知道荻原老师的情况以后，会影响到情绪。
“但是……”这一句话在心里划过去，终究还是没有敢说出来，于是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站在荻原旁边的藤真，然而，藤真在看到她的询问之后，只是用罕见严肃的表情，然后极其轻微但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果然……星奈咬了一下嘴唇低下头去，觉得自己拿笔的手有些发抖。
吃力地调整了一下呼吸以后，荻原清了清嗓子，环视着众人：“上半场大家都表现得非常出色，下半场请大家继续坚守内线，因为，这是海南的软肋。其余的……大家配合藤真的安排就好。”
大家异口同声地答应，眼睛里是炽热的求胜的目光。
藤真神情复杂地低头注视着轮椅上的荻原，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清晰的表情与稳定的语气：“很好，下半场我们继续保持，以现在的形式与配合，一定会取得胜利！”
“是！”
藤真准备转身，突然荻原伸出手，拉住了他。手掌间传来冰凉潮湿的触感，回过头，迎上荻原憔悴但是安定的目光，以及此刻只有他自己听到，但是却像一声一声敲在心上。
“健司……我把翔阳，交给你。”
藤真几乎是僵直了两秒，深呼吸了一下，无言，但是坚定有力地回握荻原冰凉的手。
我会带领大家，去赢得胜利。
下半场开始的哨音响起，只是不到1秒钟的时间，赛场上的气氛又被带到了白热化。
7分钟过去了，比分咬得很死，始终是交替上升，双方的差距，始终没有超过2分。
看台上的观众加油声此起彼伏，越发热烈，这样的一场比赛，真的很难说最终鹿死谁手。
从下半场开始，星奈就小心地守在荻原的旁边。既然，既然刚刚在休息室里，他和藤真都那么明确地表达了态度，那也知道了真相的她，也应该和他们一起，把这个秘密守到最后。
54：55，藤真接到永野的传球然后晃过了海南队高砂的拦截，以惊人的速度退到了3分线外，在无人盯防的情况下3分投中。
看台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牧拭了一下汗水，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突然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确定是记者还是场内工作人员的人——星奈没有注意到他的模样——那个人从翔阳的休息区经过，看到了荻原现在的模样，大惊失色地大喊出声：“不好了！翔阳的教练快不行了！”
仿佛，仿佛突然之间，星奈好像看到，原本筑在周围的无形壁垒，轰然倒塌。
耳朵里是混乱的嗡嗡嗡的声音，观众席和裁判席上也乱作一团。赛场上的队员全都回过头来，无论是翔阳还是海南的队员，脸上都是惊骇的神色。长谷川愣了片刻就想要冲到休息区，可是比赛还在进行中，花形连忙拉住他。
而那个引发了混乱的人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又补了一句：“快点啊！你们这些队员是干什么，怎么还不把你们的教练送医院！”
人群中发出更大的尖叫声，场面有失控的趋势，比赛也受到了影响，主裁判忍无可忍地用命令的语气斥责那个人：“你马上，离开赛场！”然后，宣布比赛暂停。
抬起头，看到花形震惊的脸、长谷川紧张的脸、高野和永野呆住了的表情、牧脸上的紧张与担忧、神皱着眉头……以及藤真，神情复杂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的表情。
忽略看台上的嘈杂，忽略休息区其他队员的惊惶，忽略裁判席上的议论纷纷，星奈放下自己的本子冲到场边，微微张开双手站在了荻原身前，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对着主裁判喊：“我会送荻原老师去医院，请大家不要担心！也请裁判先生相信，不会因此影响比赛！”
没有心思注意其他人的回复或者表情，星奈深深地鞠了一躬，拿着领队老师的手机、推着轮椅跑出了赛场外。
刚给急救中心打完电话，突然，轮椅上的荻原笑了起来，带着有些自嘲的表情：“早川同学，我再问你一遍，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把你招到篮球部来吗？”
星奈楞了一下，一时想不到其他：“为什么？”
荻原背靠着轮椅，自嘲的笑意越发浓重：“其实，真的很抱歉，先请你原谅我……我去查了你的档案。然后……在找野上老师了解了你的情况以后，自以为是地以长辈和过来人的身份，来看待你遇到的事情。”
档案。
在听到这个词以后，星奈浑身一僵，转过身来，满脸的不敢相信。
然而荻原闭着眼睛继续往下说：“是你国中二年级冬天的事情吧……而我只是希望……你不会因为这件事以后，就认为自己什么都不行了……虽然我承认，当年，我因为骨癌从国家队退出来，然后又截肢的时候……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的声音不大，透着明显的虚弱，可是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着。星奈不敢作声，屏着呼吸静静听着，那个时候只是觉得，大概……要是错听了一个字，都是负罪的。
国中二年级的冬天，1月13日，青森县，14岁冬天的大地上覆盖满看不到边的白雪。
“……野上老师说，早川同学非常内向，甚至有种自闭的倾向，她也很关心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原因。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很多事情都是暂时的……所以我会希望，你应该去参与之前没有参与过的事，认识不同的人，以及……去做自己从未有过的尝试。”
“……是的。”没错呢，如果不是荻原老师的话，像她这样，进高中以后，就只是努力削弱自己存在感、连班级活动都尽量不参加的人，怎么可能跑到篮球部那样的地方，哪怕只是帮忙呢？
“你会经历挫折，但也会收获成长……但是，我最期望你体会到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有很多值得追求的东西。并不像很多时候，我们自己曾经以为的那样……失去了其中的一个，就失去了所有了。”明明是那么寓意模糊的话，可是在荻原那样虚弱的目光注视下，星奈清楚地知道，有些话，其实就是针对她自己的。
真的……不用再说了，我其实……能明白的呢。
眼睛里有无法抑制的酸涩，时间也好像凝固了一样。刚刚打电话叫过的救护车，也还没到；和这里相隔不远的赛场上，比赛还在进行。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突然觉得好像连赛场那边传来的加油声或者掌声都听不见了，耳边只剩下荻原声音微弱的话：“所以啊……早川同学……梦想这种东西，现在多一点也无所谓呢……”而最后几个字，则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老师，我明白的！请您先不要说了，你需要保持体力，救护车很快就会来了啊！”星奈不敢往下想，没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尾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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