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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天色渐亮,由漆黑至深蓝,次第变浅,直至月白。我的小城,阔别十八年。
一个人走累了,疲倦了,想念了,于是找了个小餐厅,点了份最简单的蛋炒饭,只是想在努力的咀嚼中能够寻回当年妈妈亲手做的味道。
不算吵闹甚至可以说是寂静的餐厅里无法通过听取他人的谈话寻找乐趣来吸走满的快要溢出的悲伤。流畅如水的钢琴和弦告诉人们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土地在晨曦中渐渐醒来,大地静默的血液河流一般流动,有些人却随着地平线升起的光芒渐渐睡去。
我和妈妈生活在千千万万少女梦寐以求的小镇——普罗旺斯。自我有记忆以来,就生活在这个梦幻的小镇里,每晚都有紫色的梦伴我入睡。这里太美,美得让我总是忘掉一些悲哀——比如,孤独。从小我的记忆里只有妈妈,除此以外没有其它亲人的影像,甚至没有爸爸。每当我看到别的家庭大手牵小手出游的时候,当别人的爸爸把孩子高高举过头顶时,我站在角落唯有羡慕。渐渐长大了,羡慕便成了恨。我生气地质问过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为什么我不能像别的小孩一样骑在爸爸的肩头呼吸高空的气息,感受我从未有过的体验?而妈妈的回答总是那么含糊,但又一成不变:“孩子,你有一个很棒的爸爸,他正在丰富他的人生,他的生活,他的诗。很快,很快他就会回来和我们团聚的,一定!”小时候,我完全不理解妈妈在说什么,只听懂了“爸爸很快会回来”,天真的我就这么相信了,没想到这个很快一晃就16年。那个视诗为命的男人,大家都称之为“诗人”的男人,在我口中只是“那个男人”。
当年那个男人用他那滥情的诗迷惑了善良又愚蠢的妈妈,未婚先孕,离家出走俗气而老套的剧情就这样上演了。听说外公当年是个银行家,妈妈年轻时不算贵族后裔,但也算是大家闺秀。门当户对的思想自古以来就根深蒂固地扎根于每个中国人的骨子里,不管时代怎样的变迁,骨子里的东西总是很难改掉。一个豪门大家是怎样也无法容忍一个来历不明、落魄却桀骜不驯的穷小子来污染纯正的家族血脉的。后来的发展可想而知,就像芒果台播放的烂俗的青春偶像剧一样,棒打鸳鸯却适得其反。妈妈随那个男人逃到了普罗旺斯,在我出生之前,妈妈享受了她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浪漫,然而幸福总是如昙花一现的短暂,像绚烂的烟火华丽地绽放于黑夜,随即,转瞬即逝被黑夜无情地吞噬。在我出生后不久,那个男人说要为他的诗寻找眼睛,开拓视野,便独自离开了,很“厚道”地什么都没带走,却徒留一地悲伤给无助的妈妈。“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真像妈妈的爱情啊。自此我讨厌诗,我把失去一切的悲愤宣泄在这个没有生命的字眼上,虽然很愚蠢,却有短暂的痛快感。
普罗旺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是夏天。天空蓝得通透明澈,空气像新鲜的冰镇柠檬水沁入肺腑,心底最深处有如清泉流过,直想狠狠地吸上几大口空气,才过瘾。漫山遍野的薰衣草让人狂喜不已,自行车上、牛头上、少女的裙边插满深紫浅蓝的花束,整个山谷弥漫着熟透了的浓浓草香。田里一笼笼四散开来的薰衣草和挺拔的向日葵一路延伸至无尽的远方。阳光撒在薰衣草花束上,是一种泛蓝紫色的光芒。这是一种具有蛊惑力的自由的颜色。
如果有人说普罗旺斯是彻底的浪漫,大概也不过分,因为这里除了很久流传的浪漫爱情传奇,还有因《马赛曲》而闻名的马赛,因《基督山伯爵》而为众人皆知的依夫岛,还有儒雅的大学城艾克斯和阿□□翁,回味久远的中世纪山庄,在街边舒适的小咖啡馆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一切的一切足矣让你融化在这个暖暖的紫色的下午。
在普罗旺斯众多罗曼蒂克的浪漫悲剧里,我最喜欢也最讨厌这个传说:古时的普罗旺斯有个美丽的女孩,一天,她独自在寒冷的山谷中采着含苞待放的花朵,就在回家的途中,遇见一位来自远方受伤的旅人向她问路。少女捧着满怀的花束,眼睛深情的望着这位俊俏的青年,就在那一刹间,她的心已经被青年热情奔放的笑容所占据。不顾家人的反对,少女坚持让青年留在家中的客房疗伤直到痊愈。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青年的腿伤已好,两人的感情也急速加温。就在一个微凉的清晨,青年要告别离去,少女却不愿家人的反对也要随着青年远去,到远方青年开满玫瑰花的故乡… 村中的老奶奶在少女临走前,握着一把初开的薰衣草花束,让痴情的少女用这初开的薰衣草花束试探青年的真心… 据说,薰衣草花束的香气会让不洁之物现形… 就是那个山谷中开满薰衣草的清晨,正当青年牵起少女的手准备远行时,少女将藏在大衣内的一把薰衣草花束,丢掷在青年的身上,就这样,一阵紫色的青烟忽聚忽散…山谷中隐隐约约的可听到冷风飕飕,像是青年在低吟着… 我就是你想远行的心啊… 留下少女孤独的身影独自惆怅… 没多久,少女也不见踪影,有人说,她是循着花香找寻青年去了,有人说,她也被青年幻化成一缕青烟消失在山谷中……
曾经的承诺却幻化成了一句苍白的话。这是何等的悲哀。
妈妈的悲哀何尝不是如此苍白。日复一日地思念着那个人,一复一日地欺骗自己那个人还会回来,骗着骗着,到最后自己也开始疑惑起来。当支撑一个人的全部信念一点点剥落的时候,憔悴、懦弱就开始慢慢占据这个躯体,侵蚀这个灵魂。妈妈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直至无光。
思念成疾,红藕香残玉簟秋,泪湿罗衣脂粉满,十里长亭望眼欲穿,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个人,在两年后这个花开成海的夏天,妈妈却无法再闻着薰衣草的芬芳,喝着纯正的塞纳左岸的咖啡,享受花谢花落,云卷云舒的下午了。
下葬的那天,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妈妈生前的同事,个个哭得悲恸欲绝,唯独我没有哭,不是我不悲伤,哀莫大于心死真的只有深切体会了才能明白,当悲痛到达极限的时候,用泪水稀释悲伤就显得太过浅薄。血色的暗潮,漫溢四方。如果心会流血的话,那么我的心此时就是这个状态,哀恸肆无忌惮的倾斜下来,最后碎落一地。
一个月后,我收拾行李,决定离开,我想去妈妈成长的地方看看。
离开那天,天气依旧地明媚,薰衣草田依旧地壮阔而迷人。其实,与其说薰衣草是开在田野中大片大片的紫,飘在空中的香,不如说是记忆里的东西,阳光下的香味,弥漫着思念。
花开成海,思念成灾——妈妈,我想你了。
“请问还要点些什么吗?”熟悉而陌生的母语啊。抬头看到职业性的微笑镶嵌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感受到洒在桌面的温暖,我知道天亮了。
“No,thanks.”我也报以微笑回应。
打开门,晨光再次肆意,暖暖的阳光、暖暖的街道、暖暖的心,只因为这里是你成长的地方,妈妈,想你,想你已成为我的一种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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