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弦凉

　　江南春色正盛，傍着石桥涟漪了一池春水。再没了音讯，波澜却是不甘于平复。

　　每每黎落凉斫琴入神时，耳畔总是微微发热，幻听着一声又一声带笑的“若凉”。乌发上茜色缎带飞扬，腕链声响脆灵，踯躅在院墙边怒放。她不急不躁，知道他总会寻来。

　　半月里她如常打理自己的事情，却例外地放下了众琴客们定制的七弦，开始着手雕制另一架。镂一段最细腻的纹路汉木，挑拣出最柔韧的丝线，将一腔思慕漆于琴中，弹抚之音如恋人絮语。

　　“顾楚。”她念念这二字，将它锁于桐木箱中，用绒布覆了，置于屉旁。等待的日子说长不长，她隐隐感到指尖微凉。归期，他是否已在不远？

　　又是一夜雨叩窗。

　　落凉是早已料到了的，暮里便早早地将十几架琴移进屋内，小小的瓦屋里一派木香。

　　雨声杂杂，似是怕惊了梦的归途人脚步。

　　她心里，殷殷盼着有他叩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些了什么，急急地解了闩，探头看向门外，却只有细雨飘摇，门前桥下也无泊舟。一晚如是几次，她倦倒在镜前，昏昏入眠。今夜，定不是相见的日子了罢。红焰跳跃，久久不愿熄为烛泪。

　　“笃。”一声轻响散在窗棱。落凉垂眼，横抱起用心斫出、珍藏的琴，指尖拂过十三徽位，何时才能递入他手中？

　　“笃笃。”连响几声，她张望一眼紧闭的门。“到底……是有多念他？”她自己也不知，竟怔怔地放下膝上的琴，再次重复了一遍开门的动作，“吱呀”一声，望向门外。

　　如墨夜色里，一把藕色油伞融了雨丝，干净纤长的指握住伞骨，再熟悉不过的笑渗入眉眼，再惦念不过的人着乌金长衣，伸手揽过她的肩。

　　“你……是真的么？”她的嗓音是带着哭腔的沉闷。

　　微闭的门透过一丝烛光，柔柔地隔进雨幕。纸伞蔽着相拥的二人，他低头埋进她系缎的发间。璎珞腕链在她臂上作响，触碰到他佩剑旁那枚银铃，溪水晃着倒影出一片相思。

　　屋中昏黄烛光不曾黯下，低声碎语交织在温暖怀抱。絮语般琴音令细雨缓缓止住，相偎的剪影印在窗纸上，水雾氤氲，一场如梦温柔乡。

　　他的归来就像水珠落在江南一般，适恰而迅速的融入了落凉的生活。那把独属于他的瑶琴，也因屡屡弹奏而韧了弦。

　　一个月来，落凉斫琴，院里都是有黑衣身影舞剑，“铮”一声出鞘落于掌内，清影摇曳万千惊起桐树叶纷纷齐断，在空中凝结杀气，却随即散去，静静随风落入院外潺潺溪中。

　　取琴人纷说，进来黎姑娘雕制的琴中，总有莫名英气，铮铮如剑出鞘，无不称奇。

　　江南粗茶淡饭，他们却食之如蜜。仅仅一所灰瓦粉墙，在二人眼中却胜一切奢靡。对视目光里流转太多言语，涟漪阵阵密于桥下水流。

　　暮色傍晚，他牵她上舟，一路撑蒿览遍桥上夕阳。

　　顾楚停在一座石桥下，站在落凉身后，指着一处，告诉她：“第一次遇到你，是这里。”她目光里带笑意的惊讶，温温柔柔，“你那时撑了一把蓝纸伞，月白裙子，像随时要迷失在这里了一般。所以，好担心终有一天，寻不到你，把你丢了。“

　　落凉转身对上他认真浸在回忆中的眸：“不会。我永远都不会丢。“

　　顾楚圈住她，手中捋一把青丝：“若凉，明日，我又要走了。“她一震，看不清他的眼，”是去年，一个富商托我送一批往汴城去的珠宝玉器。这最后一单护镖回来，我再也不离开。“

　　她心里一片惶惧泛滥，而他怀中却是往日般安宁，坚实如堤岸。她在他胸前缓缓点头：“快去，快回。“

　　斜阳将朱绯色笼入乌篷小舟，金铸般的二人，掌心却是同样暖意，足够融解江南本就不多的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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