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第三街2

　　42（上）

　　自从黄经理被拉去北郊谈过话，裴氏的高层们都知道裴盛炎的背景不是子虚乌有，他们听话了许多，不敢轻举妄动。而裴盛炎也让吉西去彻查每个项目的财务情况，他要在裴尹荷上台前，将内部清理干净。
　　这的确是他对仇恨做过的最大让步。

　　裴盛炎在办公室处理完事后，和在香港的苏茉莉通了电话，她听上去比他还忙，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
　　坐在一旁看文件的吉西偷笑了一下，“裴总，苏小姐刚毕业，正是追求事业的年纪，你这位事业有成的老板，多理解理解。”
　　很快，她小心翼翼的补了句，“不对，应该是，多忍受忍受孤独。”

　　他放下手机叹了口气。是啊，苏茉莉早就不是围着他转的小女孩了。现在的她，和以前判若两人，把事业看得比他重。以前他对孤独没概念，反正向来都是这样生活。但现在，他像快活成围着她转的人了，晚上不抱着她睡，他都睡不着。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风水轮流转吧。

　　看到她心情挺不错，裴盛炎问去：“最近感觉状态很不错，张郁贤的事跟宝姨提了吗？”
　　“嗯，提了。”吉西并没遮掩。

　　裴盛炎：“宝姨没说你吧？”
　　她无奈一笑，“说了两句而已，不过啊，她虽然挺喜欢张郁贤的，但心里也一直没底，觉得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而且啊，她刚好参加了一个老同学聚会，回来就兴奋的让我去相亲。”

　　裴盛炎笑了笑，“这么快？”
　　“嗯，对啊。”吉西也笑了，“裴总你是没有相亲的经历，你不知道被安排相亲有多恐怖，我这几年什么男人都见过了。”
　　他随口一问，“那这次宝姨给你介绍的是做什么的？”

　　“特警。”
　　“这么威猛的职业？”

　　“嗯。”吉西站起来感慨，“我妈还是觉得要门当户对，而且这种为人民服务一身正气的职业让她更安心。当然啦，也是因为她在同学聚会上，和她那位刑警队老同学一拍即合。”
　　裴盛炎一惊，“刑警队？”

　　她嗯道，“还是刑警队的大队长，他儿子比我小三岁，但是他俩很开心，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
　　他联想到了一个人，顺势问了一下，“方便告诉我姓什么吗？或许是我认识的人。”

　　吉西：“姓武，叫武赫。”
　　“还真是。”裴盛炎摇头一笑。

　　吉西诧异，“裴总，你真认识？”
　　“嗯，认识。”裴盛炎认真的说，“去吧，这次比较适合你，他们家要比张家安稳太多，警察世家，他老婆人也很温和，你日后相处起来会很舒服。”

　　*

　　裴正奎还在住院，不过情况好转了许多。
　　沈怡梅还是时不时会来给他送点汤，大多数俩人其实没太多交流。其实住院这段时间，他也看清了很多事，也更愧疚。因为她的大度显得他更没用，至少在感情里是如此。他不再奢求她和炎儿可以回来，因为能维持现在的平和状态，已经是他修来的福气。

　　人不生一场病，还真看不到人情冷暖。

　　不计前嫌的还有他的发小邹甫绫，他住院这段期间，邹甫绫几乎每天都抽空过来陪他聊会天，总笑话他，原来几十年了，身边一个好朋友都没有。俩人斗嘴归斗嘴，但终归是一起长大的，情谊很深。

　　这天，邹甫绫刚走，裴盛炎来了。

　　“炎儿……”
　　裴正奎激动的坐了起来，从小荷那得知了集团里的事，他既震惊也同时折服于炎儿的手段。一想到这里，他就憎恨自己当年不应该那么懦弱。
　　裴盛炎语气很平，“今天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商量？”裴正奎被这客气的语气吓到，“什么事，你说，我能答应都答应。”
　　裴盛炎直截了当，“我想半年后让小荷坐我的位置。”

　　“……”
　　这的确惊到了裴正奎，渐渐低下头。因为他从未考虑过让小荷来集团，更没想过让他继承自己的位置。他觉得有点冒险，“炎儿，你为什么想这么做？”
　　裴盛炎很坚持，“培养她一段时间，多给她一点机会，我认为，她不比男人差。”

　　关于这个问题，裴正奎还要考虑，摇了头，“暂时，我不能答应你，这件事很大，我需要再深思熟虑一阵。”
　　裴盛炎点头，“嗯，所以我说的是商量。”

　　可是裴正奎心里的最佳人选就站在自己眼前，他再次试探的问了问，“炎儿，你……”
　　“我不愿意。”裴盛炎再次拒绝。

　　看他态度坚决，裴正奎便没再强求，不过还是发自肺腑的感激他，“谢谢你愿意答应暂时回来，愿意帮我度过难关。”
　　他想，这段父子关系最多也只能停留在客气的层面了。

　　站在床尾，裴盛炎望着窗外，午后的光影有些刺眼，他高挺的身影融了进去，却是薄凉的。他想了一会，淡淡的开口，“或许小荷真的是裴家的福星，以前她能让裴氏顺风顺水，现在她也能裴氏化险为夷。”
　　要说心里没痛那是不可能的，即使过去几十年，但当祸害被扔掉的恨是扎进骨子里的。他转身漠然的看了一眼裴正奎便走了，一个字都没多说。

　　门关上后，裴正奎撇头看着窗外苍老而枯黄的大树，竟流了泪。他再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他也有血有肉。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没能像玉萍那样，能重新拥抱儿子。因为他的确从未真正的去了解他，去心疼他，去给他温暖。
　　人这一辈子，该还的债，一个也跑不了。

　　*

　　从医院走了后，裴盛炎去了老地方钓鱼。

　　同样还是水库旁的草地，他支着黑色的椅子，戴着墨镜独自坐了很久。今天运气好，连连钓上来了很多条肥鱼。不过他还是没走，像是在等人。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等的人，来了。

　　裴盛炎瞅了两眼身边的人，笑了，而后看了看昏昏欲坠的阳光，他说，“武队，这个点钓鱼，不用看着你的西城？”
　　穿着运动装戴着黑帽子的武励，坐下，撑开鱼竿，往水里一扔，说：“最近西城一片祥和，晚上都没人闹事，轻松了很多。”

　　说完，武励朝裴盛炎瞅去，手指在鱼竿上弹了弹，“听说，你要在西城盖商场？”
　　裴盛炎淡然的点头，“怎么，现在盖商场也要武队你批吗？”

　　“那片地向来乱。”
　　“我盖了，就不乱了。”
　　裴盛炎讲话总是颇有自信，他还特意拍了拍武励的肩，“我这可是在做善事，到时候西城就没什么地痞流氓，一来不用你费心打架斗殴这种案子，二来市民也安心。”

　　很意外，这次武励没反驳，对他也客气了很多。他想起前几天的事，哼笑，“没想到我老同学的女儿是你的助理。”
　　裴盛炎笑笑，“他们结婚了，我的礼金不会少。”

　　武励没出声。随后，他看了看手机，一拍大腿，“我忘了，我晚上还有事，我先走了。”
　　裴盛炎：“刚来就走？”

　　武励耸眉一笑，但走时却拿的是裴盛炎的桶。裴盛炎刻意叫住了他，“武队，你拿错桶了，那是我的。”
　　武励盯着桶说，“大老远的来一趟，没钓到鱼，回去会被老婆说。”

　　裴盛炎没再做声。
　　只见武励提起桶，还回身瞅了他一眼，笑容颇有意味，还改了称呼，“谢谢你了，裴总。”
　　听到这声称呼，裴盛炎看了看水面，然后又仰起头，得意的一笑。

　　*

　　《江湖者》已经播了快十集，收视率很可观。作为剧里的年轻演员，蓝天鹰瞬间热度直升，多了很多粉丝，品莉的楼下每天都有粉丝在外等他，甚至网友还找到了猛京阁，这给沈怡梅的进出带来一点小麻烦。
　　不过人红是非多，网上一夜间多了很多黑料。

　　基本都是关于第三街混混和吃软饭的舆论。
　　底下的留言大多数都是找的水军拱火。

　　“被品莉的女老板包养，难怪可以从替身一下子接到年度大戏。”
　　“现在真是什么人都可以来当演员，真是没门槛。”
　　……

　　“这不用猜，我都知道是张郁贤搞得鬼。”
　　裴尹荷重重的往办公室沙发上一坐，这些黑料看得她头疼，“他不就是想让大家都不好过吗，一会一个阴招，比要人命还烦。”

　　裴盛炎先从抽屉里拿了一盒她送给自己的糖，然后走过去，塞到了她的手心，“吃一颗，缓缓。”
　　她一扔，“我哪里吃得下糖。”

　　他把糖捡了起来，然后在对面沙发坐下，问道，“蓝天鹰现在怎样？”
　　裴尹荷眉毛拧紧，太烦了，“我问了八百次，他都说他没事。但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就是有事也不会说，就憋着，这些留言，是个人看到都难受。”

　　那些留言，裴盛炎一早刷了一些，的确不堪入耳。虽然品莉很快把热度压了下去，但是对于事业刚起来的蓝天鹰来说，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他语气凌厉，“这件事要赶快处理，后面他的戏份越来越多了。”

　　“嗯，我知道的。”裴尹荷情绪调整了过来，“这种黑料热度不到一周就下去了，后面我也会安排新的热度。”
　　裴盛炎很好奇，“新的热度？”

　　裴尹荷懒懒的往沙发上一靠，纤细的腿翘了起来，西服和短裙显得气势十足，她眼神一冷，“他一个外人，想造谣始终空口无凭，只会靠水军起哄。但我始终是天鹰身边人，我有大把的证据能证明天鹰的人品。他想和我玩，那我就陪他玩。”
　　最后一句很用力。

　　裴盛炎会心一笑，他认为自己的决定没做错。他拨开一粒糖，给自己吃了，然后悠哉的说去，“你既然已经有公关对策了，为什么还跑我这装惆怅。”
　　裴尹荷哎呀的一声，笑了，“这不是一肚子火，我又没办法在家里撒气，就来你这发泄一下情绪嘛。”

　　他皱紧眉，“我什么时候成了垃圾桶？”
　　她也拨开一粒糖吃了下去，笑着说，“别说得这么难听，我好不容易有了亲哥哥，让我依赖依赖。”

　　他摇摇头，起身，准备往外走。
　　她跟了上去，习惯性扯他的衣角，“我亲爱的哥哥，要不要一起吃午饭，我请你，很贵的那种。”

　　“不要了。”
　　“是茉莉让我陪你的。”
　　“她？”
　　“嗯，她说她去香港几天而已，你好像很孤单，一会一个电话信息，粘得她受不了了，让我有空来陪你吃吃饭。”
　　“……”

　　*

　　香港。

　　苏茉莉已经呆了三天，其实来之前她还挺忐忑，因为来香港参加活动的人会更国际化，而且大多数时候都要用到英语。不过她已经表现得很好了，连着两场活动她都没有怯场，英语也是说得越来越流利，甚至还交到了新朋友。
　　她上午结束了一个活动，在附近吃了午餐后，就去了村屋。

　　虽然是十二月，但香港温度不低，路走得多了，还有点热。苏茉莉干脆了脱了外套，穿着毛衣，踏着水泥路一路往前走。

　　绿树油油。
　　老旧的村屋里还传来狗吠声。

　　到了那幢熟悉的旧屋，白砖墙，两层楼，阳台上种满了绿植。
　　苏茉莉安了门铃，是福利署的人开的，因为时隔不久，福利署的义工认识她，用普通话叫了她一声，“贾小姐。”

　　铁门打开后，苏茉莉笑着走了进去，边走边说，“刚好有事来趟香港，顺便就想过来看看阿婆。”
　　义工推开里屋的门，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叹了口气，“她要是记事就好了，知道外甥女的好朋友来看她，她一定很开心。”

　　看到苏家怡外婆苍老的背影，苏茉莉很心疼，一直站在原地。直到义工说了句去院子里修修花草，她才朝外婆轻步走了过去。
　　外婆没什么意识，也没看她，两眼无神。

　　看到外婆布满褶皱的双手，和被苦难夺走了笑容的脸，苏茉莉一阵难受。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外婆的手，外婆的手指突然微微动了动，头渐渐低下，久久的看着她。
　　大概是小时候母亲经常和他们来往，而且毕竟和苏家怡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看着她，苏茉莉像看到家人一般的亲切，她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外婆。”

　　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呼唤，外婆空洞的眼里有了泪，过了很久，竟然开了口：“你是谁？”
　　见外婆说话了，苏茉莉有些激动，笑了，她还没说话，外婆就摸了她的脸，念出了那个沉重的名字，“家怡……”

　　或许是因为外婆想起来了，苏茉莉握着她的手，迎着皎洁的笑，说：“外婆，我是茉莉，苏茉莉，苏文京是我叔叔，苏猛京是我爸爸，方茹……”
　　本想唤起外婆的记忆，但结果是刺激到了外婆，像发了疯般打她，很痛苦很惊慌，嘴里含糊不清的吼道，“苏猛京，是坏人，方茹是骗子……”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精神陷入崩溃。

　　这吓到了苏茉莉，赶紧去安抚外婆的情绪，但病情发作起来很难控制，这时，义工听到动静跑了进来，然后拿了镇定剂，给外婆注射了一针，然后扶着她去了床上。
　　屋里子这才恢复安宁。

　　“怎么回事？”义工紧张的问。
　　苏茉莉脑袋一片懵，“可能是我提到了家怡。”

　　义工沉了口气，“贾小姐，我提醒过你的。”
　　“对不起。”苏茉莉明白的点点头，有些愧疚。

　　没再久呆，苏茉莉走了。直到走出村屋，她都没有缓过神来，她一直在想外婆为什么听到自己父母的名字，会如此激动，会如此崩溃。
　　她越来越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底像被蚂蚁在挠的抓狂。

　　她越想越惶恐，连走路都变得很慢很慢。她走到坡下，迎面走来一个穿着旧夹克，提着水果篮的男人。擦肩而过时，她刚好看到了他右脸那块很大的疤痕，还有略熟的长相。她立刻回头，看到男人正往外婆的屋子走。
　　她迅速回忆了一下，斗胆又往回走，跟了过去，喊了一句：
　　“你是温姝的手下？”

　　男人一惊，慢悠悠的回过头，四目相对后，苏茉莉更确定了，这张脸她不会忘记，“是你，当年是你绑我去的山地茅屋，把我带走扔进冰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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