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录

　　叶小鸾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尽管明艳动人，气韵天成，到底成了叶绍袁和沈宜修的一块心病。本来叶小鸾十五岁那年就应该出阁，奈何她以死相逼，叶绍袁和沈宜修为她张罗婚事的打算只得作罢。可是近来，听闻对街猪肉铺的黑妞年方十四就要出阁，堂堂工部侍郎的女儿却仍然待字闺中，这让叶绍袁和沈宜修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当王媒婆袅袅娜娜晃进叶府的时候，叶小鸾正卧榻鼾睡，好梦不醒。
　　几声莺啼搅了叶小鸾的好梦。她一双朦胧杏眼尚未睁开，数根银针便自她指间飞出，直射向轩窗外枣树上欢啼不歇的黄莺儿。
　　霎时，庭院重归于寂。
　　“今天叫得这么欢，莫不是要出什么事？”叶小鸾揉着太阳穴，许是睡得久了，有些头疼。
　　叶小鸾脚还没挪出被窝，就见叶纨纨咋咋呼呼嚷着：“小鸾小鸾，好事啊。”连门也不敲便闯了进来。那年份已久的雕花木门抖了几抖，落下好些木灰，在日光下飞舞起来。估计这门经不起叶纨纨多少次的拳砸脚踹了。
　　“阿姐，你怎么老是这样一惊一乍的，被爹看见又该说你了。”叶小鸾随意裹上一身素衣罗裳，坐到窗前的菱花镜旁梳理一头乌黑长发。
　　“那又如何，反正我已嫁为人妇，爹总不至于还要打我吧。”叶纨纨夺过叶小鸾手中木梳，为她细细梳理起来。
　　叶小鸾随意挽了个发髻，簪花不插，珠翠不戴，脸上脂粉未施，饶是如此，也还是面如琼玉，眼若星辰，唇似点朱。叶纨纨看了直摇头：“小鸾，你就是我们叶家的一朵仙葩，我还想让爹多留你几年呢，只是没那胆子说。”
　　其实叶小鸾也巴不得叶纨纨去跟叶绍袁说，只是估计说了，叶纨纨就甭想再跨进叶府的大门了。人人都说叶家宠女儿，对其百依百顺。可唯独女儿的婚事由不得她们。想想叶纨纨这段不如意的姻缘，尽管她成日里喜笑颜开，可作为血浓于水的亲姐妹，叶小鸾又岂会看不出她眉宇间那股落寞。是以，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叶小鸾有种难掩的深恶痛绝。
　　“阿姐，爹娘是不是又要给我张罗婚事了？”叶小鸾望着叶纨纨，目光如炬。
　　叶纨纨嫣然一笑：“小鸾真个是神机妙算，都快赶上街口那瞎子黄半仙了。”
　　叶小鸾轻叱一声：“上次不就是差你来跟我说的？你才像那黄半仙呢。都嫁人了还那么欠矜持，口无遮拦。”
　　“小鸾，”叶纨纨正色道，“我觉着这回你应该答应。”
　　“这才一年不到，你就和他们同流合污了？”叶小鸾面露凄楚，甚是惹人怜。
　　叶纨纨别过脸不看她：“你少装蒜，明知道我最见不得你这样，上回为了帮你戏弄媒婆就给爹训斥了半个月，这次你甭想再让我替你出幺蛾子。”
　　叶小鸾看叶纨纨的神情便知此次定是闹不过了，她默默垂下眼帘，旁人看着是怎样一副乖巧模样，其实，那对眼珠子正滴溜溜转，想着脱身之计。
　　“小鸾，这次给你相的是昆山张家的大少爷张蠡屏，据说仪表堂堂，还颇有侠义心肠，阿姐我看是个难得的佳婿。”
　　叶纨纨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叶小鸾却一句也不曾听进去，末了，冷不丁来一句：“阿姐，我看你挺中意那大少爷的，不如让阿爹为你讨来做二房？”
　　叶纨纨顿时脸涨得通红，腾地抬起手对着叶小鸾脑门就是一掌，叶小鸾偏身一闪，挪到了门边，右脚勾起红木圆凳踢了过去。叶纨纨单手接住，再想回击确是连影儿也没了。隐约听到后院马房有响动，方知大事不妙，这小丫头片子，动作是越来越利索了。
　　叶纨纨赶到马房时，叶小鸾正骑了匹枣红马从后门逃了。眼角瞥见一闪而过的马尾，便又急急追出去，嚷道：“叶小鸾你给我回来，你想爹娘骂死我啊？”明知道喊不回来，可还是要嚎上一两嗓子，不然心胸气闷，郁积不化，总是不爽。
　　马蹄踏在早春湿滑的青石板上，清脆玲珑。望着那越来越小的飒爽英姿，叶纨纨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走了也好，省得像我一样，嫁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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