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威尼斯

　　2 死于威尼斯

　　我常常想念你，有时候做梦会梦到你，然后就醒来再也睡不着觉。苏妈妈说你曾经跟她说过，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让你心痛，可见不到我更痛。我开始后悔遇到了你，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和苏妈妈还有苏爸爸到这个家里来。我有一次因为病痛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易然哥就给我读书听，那是个爱情故事，男人女人最初是相爱的，最后却恨毒了对方，女人说：真后悔爱上你，你这个疯子。易然哥读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顿，他哈哈一笑，说，这好像是你说的话，你总是叫我疯子。
　　我确实好后悔，我说，下午的阳光撒在地毯上，易然哥的侧影正对着我，他问我，后悔什么？他的瞳孔在夕阳的余晖里几乎是透明的，我无数次想过，如果没有你，我会顺理成章的爱上易然哥，因为他那么爱我。我笑着说，后悔没有把冰淇淋吃够，现在连饭都不能吃了。易然哥笑了笑，轻声说，别担心，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吃。
　　我本以为到了没有你的地方就会忘了你，可当我一个人坐在人潮拥挤的傍晚时分的咖啡厅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想你。于是我点了冰淇淋，用高脚杯子盛着，想要去想想易然哥，然而脑子里第一个画面就是那年夏天我拉着你的手去两个街区以外的冰淇淋店，那个店主认得我，他指指我身边的你，坏坏地笑，boyfriend？不不不，我急忙摇手，是我哥哥。嗯？他很讶异，我很自豪地说：哈，我哥帅吧？你笑了，扯了我一下，故作深沉地说：哎，低调一点。
　　你不爱吃冰淇淋，觉得它们甜蜜地不真实。我说，就是因为不真实才要去尽情享受嘛，生活中有什么东西比它更甜蜜？你点点头说，嗯，言之有理。但我知道你是在讽刺我，果不其然，晚饭的时候你就把我的理论告诉了苏妈妈和易然哥，苏妈妈撇撇嘴笑了，点评了一句：歪理还真是多。易然哥从此就送我了一个外号，孔子小姐。哎？孔子小姐，你觉得我早上穿什么衣服比较好？能不能给个理由？孔子小姐，你觉得明天会不会下雨，给个解释？孔子小姐，人生为什么如此多难，给点启示？唉唉唉，孔子小姐。。。。。易然哥从来没有让我消停过，直到有一天当他问我穿什么衣服的时候我给了他建议，然后就坐在他房间里不走了，你不走啊，我要换衣服咯！换吧，我悠然自得地说，我想我还是观摩一下，搞不好会有新的哲理蹦进我的脑子。我。。。。。易然哥提着裤子不动了。你及时地解了围，你在楼下大吼，晴晴，有个男生找你！其实根本没人。
　　冰淇淋化了，我拿着勺子已经愣了半天了，服务生过来问我还需不需要换一杯，我如梦初醒，sure，把勺子放进了杯子里。又一次想起苏妈妈跟我说，你那么不喜欢冰淇淋的人，在接到我发给你的邮件的当天晚上一个人去便利店买光了他们的冰淇淋，然后三个两个地混在大瓷碗里吃了一整晚，第二天你的助理发现你在卫生间里吐得天翻地覆，他们都被吓到了，也不敢问原因，只好打电话给苏妈妈，苏妈妈叹了口气说，随他去吧。之后的一周，有无数的小报拍到你跟朋友们出入酒吧，甚至有一次你被人拍到拥着一个女人在街上踉踉跄跄的走。我不生气也不在乎了，你不再是我的谁，我也不再是你的谁，不过是你一个命不久矣的妹妹，而且彻底伤了你的心。
　　易然哥说我走后的第二天，深夜的时候你回来了，拖着行李，酒气熏天，一进门就扑倒在沙发上，苏妈妈问，易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你不是有演唱会吗？还没等你回答，你的手机就开始响，是你的经纪人，他气得半死，四处找你，不曾想你竟然抛下所有工作到了地球的另一边。那天晚上你睡在我的房间里，一句话都没有说，凌晨的时候又一个人离开了。当天晚上易然哥就看到你参加记者招待会，依旧是好脾气的回答所有刁钻问题。但是当有人提到我的名字的时候你愣了一下，只说了一个字：谁？

　　我想，你也打算忘了我，对吗？

　　我没等服务员把冰淇淋端来，只是把小费压在了杯子下面就离开了。傍晚的街道上人很多，比白天的时候人更多，我沿着街道走着，晚风吹来，拂在脸上，温热温热的，是你手的温度。你第一次牵我的手的时候是迫不得已，你是个很讲礼貌的人，总是对人彬彬有礼，就算是家人也不例外，你会说，请，谢谢，不客气，这些在我眼里看来都是很惊讶的，因为易然哥和我之间就从来不会这样，后来你解释说是因为太久没有和家人在一起所以生分了不少，下意识地说出了那些用语。那你们平时怎么说话呢？你问我，我和你一起坐在门廊上，膝上放着一本杜拉斯的情人，我想了想，看见易然哥在大太阳下面顶着他的t-shirt浇花，就回过头对你说，你等着。然后我对易然哥喊了一句：哥！你的样子很傻还不好？把衣服拿下来吧！易然哥回了一句：你更傻！ 喏，我对你说，看吧，就是这样。你当时愣住了，我猜你是受到了惊吓。
　　那时候你眼睛看不见，出门的时候总是很慌张，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唐人街的时候苏妈妈忙着和菜贩子砍价，你就只好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们之间很少交谈，我去哪儿你就跟着走去哪儿。说实话我很是害怕你会摔倒，但没有想到倒是你帮了我，唐人街的菜市上人很多，有些运货的人横冲直撞，我被撞了，往你身上歪了一下，你立刻抓住了我的手，＂小心，＂你比我高很多，很轻易地就把我环在了怀里，那一刻我觉得，一直以来好像是我在保护你，但事实是，你在保护我。
　　也就是从那一次开始，只要和我出门你就会牵住我的手，有时候手心里全是汗你也不愿意放开，你害怕和我走散，也害怕我会摔跤。你说过，这一辈子当中从来没有这么胆小过，仿佛失去的不是视力而是胆子。

　　你的眼睛是从舞台上掉下来的时候弄伤的，医生说是视神经受损，手术之后恢复半年就会好起来。那半年的时间你待在家里，易然哥要忙自己的工作，而苏妈妈又总是唠叨，正在过暑假的我就成了你的救命稻草。刚开始的时候我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画画，只有收快递或是苏妈妈叫我才会下楼去，门廊里的那个藤椅本来是我看书的地方，你回到家之后就霸占了那里，有时候会听听音乐，大多数时间就是坐着发呆。我很怕你，觉得你是惹不得的暴脾气，每次跑着回家的时候，一看见你坐在门廊那里就会放慢脚步，屏住呼吸从你身边溜过去。易然哥告诉我你没那么可怕，但我就是对你亲近不起来。
　　慢慢的，你会跟我说几句话，还是那么好听的声音，少了疲惫和冷漠，也不再用客气话，我才敢坐在你脚边的小毯子上看书，不过很多时候都是在和你聊天，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要说？看着你的时候我就会思考这个问题，我看过你的访谈节目，主持人问你，你是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你说，不是，我很闷的。不过看着你侃侃而谈的样子，我怀疑了。。。。。你喜欢和苏妈妈聊聊我，有时候易然哥也会加入聊天的队伍里，我远远的看着你们觉得甚是奇怪，两个大男人和一个阿姨聊天竟然聊得那么开心。
　　你以后还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吗？对她，你能够毫无遮拦的说出任何你想说的话，不用谨慎小心地和她相处，不用带着面具过日子？你还能拥有那么快乐的时光吗？你让易然哥转达我的话我收到了，你说你恨我。咬牙切齿地说你恨我，这不是公众面前的那个你会说的话，也不是作为苏妈妈的儿子会说的话，这是爱着我的你才会说出的话。
　　我也恨我自己，但是我又能如何？没有人告诉你我的情况，没有人告诉你我为什么突然离开你。我要死了。这么简单的理由，我却没有勇气告诉你，你不会知道那个每年春节你都回来要见的晴晴大半年的时间都躺在医院里做化疗，她一直都是短发不是因为不喜欢长发，而是因为停止化疗后的三个月头发才能长出来，她为了见你，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做准备，让自己看上去是健康的，不是病殃殃的。你一年当中只有春节的时候才有假期，短短的五天而已，可是那五天对她来说，是巨大的奖励也是巨大的痛苦。
　　我真的是累了，活在这世上真的是太累了。天色暗了下来，人越发多了，酒馆里挤满了人，广场中心的喷泉旁边坐了一圈又一圈的游客和路人，孩子们奔跑着嬉闹，情侣们相拥亲吻，小摩托车发出的声音让人莫名的平静。对面的楼天咖啡馆支起了大屏幕，许多行人驻足观看，我远远地恍惚在屏幕上看到了你，你在唱歌，人群中有人跟着节奏摇摆，那是一首叫Emily的歌，你说过这首歌是写给我的，只要唱起这首歌那就是你在说，你想念我了。歌声落下的时候，人们鼓掌笑闹，接下来是谁在唱我已听不清。只是在脑海里不断地回想起我最后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我说，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在一起了，好吗？你正在弹钢琴，手颤了一下，笑笑地问，为什么？我说不出原因，为什么？对啊，为什么？我爱你，你也爱我，为什么要分开。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莫名奇妙的理由让你不得不作出决定，我摇摇头看着你很认真的说：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我要走的时候你没抬头，只是拽住了我的手腕，那里是我刚刚插过针管的地方，我疼的几乎要蜷缩起来，你没注意，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求你。
　　求我什么？我的眼泪已经开始打转。你抬起头，盯着我，眼睛里全是泪，你说了一句话，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说：求你爱我。
　　那么低声下气，那么委曲求全，在几个月的僵持的时间里，这是你最脆弱的时刻，可我挣脱你的手，离开了。记不得有几次做梦都是梦见这个画面，在梦里是我在哭着对你说，求你爱我，那么歇斯底里，那么痛彻心扉，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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