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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从大晌午到皓月当空,整个皇宫平静的如一潭死水。雪灵儿被看妈施嬷嬷禁在东暖阁里,想要去找宝音也不可以。去找庄娘娘就更不可以了。雪灵儿只是纳闷,皇帝是庄妃女神的丈夫,那丈夫晕倒,作为妻子为什么不去看望呢?她想女神本来就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仙,如果随便出门串门子着实会很不女神,还有可能吓到小朋友,想来想去还是呆在原地供人瞻仰的好,反正她从来没见庄妃女神出过门。
那时作为五福晋之末的庄妃确实可怜,她姐姐宸妃在时,皇帝多少顾及宸妃情面,还时有来她这永福宫看望或是留宿。自从宸妃过世,皇帝也就再不想看到这容貌与宸妃有五分相似的庄妃,哪怕一眼。若不是福临自幼由皇后亲自抚养,恐怕皇帝对这宸妃称作克死儿子的九阿哥也不会顾念一点父子情分。自那以后,永福宫多半是安静的。庄妃像个世外仙人,不出门也没人来串门子。她辟了处佛堂,成日里在里面抄经诵经,好似无欲无求。佛堂就在雪灵儿的东暖阁旁边,整个白天雪灵儿就在数木鱼声中度过了,大约是苏嬷嬷在敲,平和而有序。数着数着,雪灵儿便倒在暖榻上睡过去了。
是被一声凄厉的哭喊惊醒的,再仔细听去,只有女子嘤嘤的哭泣,听不确切。施嬷嬷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雪灵儿跑去开门,却发现门从外面上死了。她从门缝里窥到一个男人的背影,那人顶戴花翎,脚踏草龙花纹的黑缎朝靴,仙鹤朝阳的补褂,精美的绣工,她认识这件是因为她的阿玛每日上朝也是穿这件的。有点奇怪,她从未在这内廷看到过任何一个官宦,更别说在人迹罕至的永福宫了,此时此刻她心里的八卦之火已被系数点燃,正在仔细寻找蛛丝马迹,忽有小太监报“九阿哥到”,福临本是垂头丧气的进来,抬头看到那男子,兴奋的大叫一声:“十四叔!”。烦人精真的很会坏她事,她刚咂摸出这男子八成是跟苏嬷嬷有点猫腻,一场好戏就被福临撞破了。
雪灵儿没见过皇帝,在家里的时候,倒是听姨娘们闲话时话过当今睿王多尔衮,说他是当年太祖时最俊俏的皇子,威猛却不失温雅。雪灵儿没看到他的脸,只听他声音浑厚,透着威严:“我将你的弓送过来。”
清早学了骑射,福临走得急遗落了弓,有心差小太监去取,经了他阿玛昏倒这一起子事儿他完全忘记了,此时满腹感激:“皇侄寻思着明日射箭给额娘看,正要差谙达去取呢,偏劳十四叔了。”
“我顺道路过,就带过来了。”
“十四叔怎的知道我今儿个宿在额娘这里?”福临只觉得巧,也未多想:“不如让苏嬷嬷做些好吃的,十四叔在留下用膳吧!”
苏嬷嬷早早出来迎福临了,平日里红扑扑的脸蛋儿冻得煞白,多尔衮冷冷的说:“不了,我还要去看你皇阿玛。”说罢就头也不回的离去了。真是讲不清,福临怎会与这种人亲近,偷听墙角都好有压力。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从前雪灵儿和宝音都是同庄妃一起用,今儿个膳桌都送进来了,看来要被关到天亮了。雪灵儿满怀希望的站在窗前,假使福临出来她就能求救了。没想到还被她瞅着了机会。
“九阿哥,九阿哥!”她压低着嗓子。
“福临,福临!”她稍放大声音。
可还是没被听见。
她不得不亮出杀手锏:“烦人精!”
福临可算有反应了,站在窗户外不咸不淡问她:“怎么了?”丝毫未能体恤民情。
碍着福临身边还跟了贴身的小太监,雪灵儿只好含蓄的陈情:“我想小解。”
“……”福临显露尴尬之色,小声问道:“房里没有恭桶?”
“没……没有。”
“我叫人给你送来。”
雪灵儿直接送了他一记大白眼,再无奈也只能招招手,让他靠近点说话。
她可怜巴巴:“我被关了,我想出去。”
福临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让太监去找钥匙并吩咐不要吱声。
“好了,你出来了。”福临说话抬脚就要往外走。
雪灵儿从未见过如此冷淡的福临,顿时多了三分好感。又看看四周,静的可怕,冷的可怕,于是诺诺的问:“你要去哪?我跟着你,好不好?”
“跟在后头。”
“成交!”
雪灵儿第一次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遛弯。白日里的金瓦红墙此刻也变成墨一样一色的黑。天上无月,星也灰暗不清,乌云像黑鹰的展开翅,覆盖四面八方。若不是小太监手里的那盏灯笼,根本看不见前面的路。福临身着宁绸面子漳绒里的夹袄,貂裘大氅披着,风雪帽带着,可雪灵儿因是临时起意穿戴还和在房里的一致,这会子冷的直依偎在灯笼旁边,跟小太监一样离着福临不远不近的跟着。
冷不丁的滴了一滴雨,两滴,三滴,说话就淅沥沥的下起来了。
福临突然喊道:“下雨了,太好了!下雨了,太好了!”边喊边跑,像个颠人。雪灵儿只是很奇怪她的女神怎么生了一个见风是雨,见雨便疯的傻儿子,若不是晚上害怕若不是她有求于人,她一定有多远跑多远以免近墨者黑近疯者傻。
小太监紧张了,一边拿手护着福临的头,一边搀着他往西边跑了,这灯笼也不要了,只挑着嗓子喊着:“小祖宗,您快到廊子里避避,快到廊子里避避!您要是淋出个三长两短,奴才可怎么向皇后娘娘交代啊!可饶了奴才的命吧!”
到了廊子里,小太监就要往近处的宫殿里去讨伞去了,跑出去三两步又不放心,复回来交代雪灵儿一定要看牢九阿哥。雪灵儿小心翼翼的擦去自己头上脸上的雨水,真怕再跟着这个“烦人精”染了风寒又要两三月出不得门,正后悔着,往外一看,这不正是那日福临落水的海子么,俯身靠向坐在那儿的福临,打探道:“你不会还想着报仇吧?”
他不作声,雪灵儿又探了探身子,只见福临坐在栏杆之上,腿和脚却搭在栏杆之外,雨水顺着房檐哗啦啦全都落在他的裤腿上,雪灵儿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一边拉一边用袖子拍他身上的雨水,也不晓得什么话才能让这个“木头人”害怕,只好以身作则:“你也想感染风寒,三四月出不得门?快进来啊,九阿哥。你自己动一下,你好重,我拉不动你啦!”
等福临在廊子里坐好,雪灵儿已经累摊在地上了。
福临还是不肯吐一个字,眼神儿也是呆滞的。雪灵儿从衣襟里掏出一方帕子,倒是一点也没湿,去擦福临的头发和脑门,她想头不冷了,就不会发烧,不会发烧,就不用那么难受。她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这个年纪相仿的九阿哥,原来九阿哥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可大有什么用?此时像个黑洞一样,空旷又深不见底,像个死人吓死人了。
漫长而令人窒息的安静仿佛让雪灵儿开了窍,雪灵儿偎他身旁坐下,拉了拉他的手,好心安慰道:“九阿哥,你阿玛不会死的。”
福临的眼神儿突然就有了温度,仔细看着她:“你是听谁说的?”
“因为他是万岁万岁万万岁,要活万万年的,万万年你数的过来吗,你说他会不会死?”
福临把一整张脸埋在手掌里,显得非常疲惫:“可钦天监说‘荧惑守心’,帝王恐有亡故之灾。”
雪灵儿把那双手从他脸上扒下来,那手冰的可怕,她双手握着,好像自己的年纪已经足以保护另外一个孩子,她指着细雨密布的天空:“九阿哥,你瞧,荧惑没有了,星星全都没有了,你阿玛一定不会有事的。”那清脆的童声,让整个皇宫充满了希望。
福临望着她,渐渐牵动了嘴角,终于扯出一抹暖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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