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城事

作者:梁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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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章残句


      “抱着我。”“我不能。”——《剪刀手爱德华》

      程湘婷挂掉电话,呆坐在床边,久久不曾说话。
      婉君抱着她的腿,奶声奶气地问:“哥哥,哥哥?”见她不动,伸开手臂要抱,念叨着哥哥。徐正秋进屋,见她默然垂泪,神情凝滞,忙上前问道:“怎么了?锐锐出事了?他的电话?”
      程湘婷抬头看他,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
      “真是他?生病了?受伤?还是联系不上?”
      程湘婷连连摇头,捂上嘴,一口气硌在胸中喘不上来,脸色苍白。徐正秋忙抚她胸口,轻轻拍背,柔声安慰说没事,好大一会,才见她脸上恢复了血色。
      “没……没事,”程湘婷捂着嘴,哽咽道,“他,他挺好,我就是……”她说不下去,无助地看着丈夫,两手紧紧抓着他衣裳,只是哭。
      徐正秋见问不出来,只好抱住她,说些安抚的话。她哭了十分钟,才安静下来,哽咽道:“不是大事,我问问孩子就好,你不用担心。”
      徐正秋叹气:“就算有了婉婉,我也把锐锐当亲生孩子看的。他出了事,咱们不能一起解决吗?”
      程湘婷决心已定,抹抹眼泪,沉声说:“到底那孩子没跟着你长大。你不知道,他那种性子,咱俩一起也治不住。”
      徐正秋沉默,知道确实如此。这些年他很想亲近程锐,却迟迟没有成功,那孩子和家里像是隔着一层障壁,又给他自己裹了层坚实的壳,不肯和他们沟通,连同妻子的关系都甚浅淡。
      婉君始终站在一旁,见她哭了,颠着脚去拿纸巾,递给她说:“妈妈不哭,不哭。”
      程湘婷抱起她,亲亲脸蛋,对徐正秋说:“我跟你说过,锐锐和我不亲,也没办法。孩子大了,心里想什么,我这当妈的,都不知道。他倒是和以前的邻居亲,你见过的,酒吧里那个。”
      “姜彻?”程锐总是去他家留宿,徐正秋并不陌生。
      “嗯,锐锐初中的时候,他爸爸去了,他不肯说话,不好好吃饭,不肯上学,还拿烟头,拿烟头烙自己。我们去看医生,也没办法。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正秋,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特别失败,让孩子病成这样,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对不起他,欠他太多。”
      徐正秋一手摩着她的长发,柔声道:“那不怪你,你已经对他那么好了。”
      程湘婷摇头,苦笑道:“你知道,他是怎么好的吗?他不听我的话,对小姜,反倒是言听计从的。小姜把他接到那边,整天照顾他,要他好好的,过了段时间,才慢慢好起来。”
      程湘婷将过往的事细细讲给他听,末了,长长叹了口气:“我这当妈的,在锐锐心里,也不如小姜吧。没办法,我以前,太对不起这孩子,他不亲我,是应该的。”
      徐正秋了然:“你想去找他?”
      程湘婷忙道:“要是锐锐听我们的,我也不想找个外人。只是……”
      “我知道的,”徐正秋笑笑,“都是为了孩子。”
      程湘婷靠在他怀里,低声道:“不是大事,我才不想告诉你,免得你担心,以后有机会了,再跟你说。”
      “没事。”
      婉君看看他俩,甜甜地笑了,开心地要爸爸抱。

      隔日,姜彻叼着烟在楼上晒衣服,连带魏宁堪称奇装异服的T恤,挂了满满一阳台。往楼下一瞥,见路上三三两两穿校服的高中生,心想,又到暑假了,那谁又该回来烦人了。想到这里,忽听到魏宁站在楼下叫他名字。
      姜彻探出头,懒得把烟吐出来,嗓音模糊地问干啥。
      “有人找!”魏宁笑得怪异,张了张嘴,不出声地说“女的”。
      姜彻想不出是谁,踢着拖鞋吧嗒吧嗒下楼,吧台边坐着的,是程湘婷。姜彻顿时感到头疼,挪过去坐她身边,熄了烟说:“程姐好。”
      魏宁抱着手臂倚门口看热闹,不时挤眉弄眼,悄声道:“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姜彻无视他,问程湘婷有什么事。
      程湘婷两手绞在一起,低着头想了半天,才轻声道:“阿彻,姐这次来,是想跟你说点事。”
      姜彻点头。
      程湘婷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你看,锐锐长这么大,我这当妈的,管得还没你多。姐心里一直记挂着,感谢你,却没说过。等到结了婚,有孩子,也没来看过你。”
      姜彻忙说:“那有什么,当时我住院,全凭程姐你照顾了。”
      程湘婷笑笑,说:“锐锐也知道,你待他好,所以,这孩子就听你的话,我都不敢说他,怕他生气。我对不起他,也是……唉,我这次来,还是为了孩子,还请你体谅体谅我当妈的心思。”
      姜彻和魏宁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是一凛。魏宁摸摸鼻子,往楼上走,笑着说:“你俩聊,我上去有点事。”
      程湘婷面露感激,对他点点头,等他上去了,才以手掩面,沙哑道:“阿彻,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姜彻沉默片刻,问:“他怎么了?”
      程湘婷叹气,幽幽道:“他连你也没说吗?”
      姜彻苦笑:“姐,我跟小锐,就是一般的朋友,他也不是什么都告诉我的。”见她对这话并无过大反应,他才松了口气。刚和他打过电话,人还好好的,不是那件事,也不是安全问题,那大抵不是大事了。
      程湘婷低下头,一手抱着手臂,小声说:“也难怪他不告诉你,那种事情……”
      姜彻并不追问,等着她说下去。
      “昨天他老师打电话,我接的,老师说,”她用食指抹抹眼角的泪,这才说道,“老师说,说他在学校,不好好学习,整天和……和同寝室的男生,和人家……”
      明明哭过了,这时候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程湘婷说:“老师说,说锐锐,说锐锐是个同……说他喜欢男的。”姜彻一愣,又听她抽泣道:“说他在学校,和别的男生混在一起,喝醉了俩人在路上吵架,还勾勾搭搭的,让人看见了,现在,现在他同寝的室友,都闹着要换寝室。”
      姜彻一愣,随即笑了,一句话在肚里滚了半晌,没问出口,只是递了纸巾给她,说:“别哭。”
      泪水决了堤,程湘婷抽抽噎噎地说:“我,都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看着孩子,让他从小就没了爸爸,结果,结果喜欢上……成了那种人,锐锐他,他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阿彻,他连你也不说,我,我怎么能料到呢……”
      姜彻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她。
      “多好的孩子,老师还说,他的导师很喜欢他,要是能好好学,以后很可能会保研,出国也说不定啊……我就这一个儿子,虽然他爸是个那样,但到底,到底是身上的肉,我怎么……他有什么毛病不好,偏偏跟人学坏了,染上这种东西,以后怎么见人啊!”她泣不成声,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绝望地看着姜彻,“现在在学校,都让人嫌弃成那样,你不知道他老师说话的语气,当,当孩子是病毒一样,他的室友都不肯回寝室住……你说,要是到了社会上,人家知道孩子是那种人,那不是寸步难行吗,这辈子,这辈子都被人戳脊梁骨,抬不起头来啊……”
      姜彻说:“姐,你先别哭。”
      “我怎么不哭呢!我命不好,嫁了个男人那样,不容易摆脱他了,儿子又成这样子,阿彻,你说,说我怎么办呢,怎么办啊!”徐正秋并不了解程锐,到底不是亲生的,又有亲生的婉婉在,他再怎么想把锐锐当儿子看,都还是有距离的,所以程湘婷下意识里,并不愿将这件事告诉他。而姜彻不同,虽是个外人,却是锐锐最亲近的。况且,这些抱怨,也不能讲给丈夫听。所以对着姜彻,程湘婷的眼泪再止不住,将这些年的痛苦一泻而出,滔滔不绝地吐露出来。
      “我真的想对锐锐好,将他好好养大,不图别的,就因为我是个当妈的,又太对不起他。锐锐心里恨我,不想理我,我都能接受,这是应当的,就是,就是,我想看着他好好过下去,一辈子平平安安,幸幸福福的,哪知道到了大学,刚出去一年,就学坏了。也不知道引诱他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非捡我家孩子下手,这……这不是毁了孩子一生吗!”
      姜彻始终默然不语,听着她絮絮说着,懊悔、怨恨、痛苦、愤怒,各种低迷的情绪纠缠在一起,裹挟在混杂的语言当中,将他包裹了。
      末了,程湘婷弯下腰,将脸埋在腿上,哭着说:“阿彻,你救救他,救救他吧。锐锐还有大好前途,不能被这种事情耽搁了啊!为了那个男的,他还顶撞老师,态度不好,学校差点给他处分,这以后,要他怎么办呢。他总不能这辈子,都背着个变态的名字,偷偷摸摸地过……要我这当妈的,该怎么活……”
      程锐也爱哭,不过只要摸摸他头发,轻轻亲亲他,就安生了。他哭,撒娇的成分多些。姜彻也想摸摸程湘婷的发,告诉她别哭,没事,有他呢,伸出手方回过神来,慌忙收回,改拍她肩膀,轻声道:“姐,你别哭,等小锐回来,我跟他说说。”
      程湘婷抬头,泪眼婆娑,说:“姐给你跪下了,求你了,只有你能帮他了,你劝劝他,好不好?姐求你了……”她说着话,身子一软,便要跪下,姜彻忙将人搀起,说:“我试试,我尽力,总是要他好好的,看清楚该怎么做。没事,那孩子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程湘婷掩面:“对不起,姐真是……什么都要靠你,你别介意,姐对不住你,自己教育不好,总要麻烦你。”
      “多大点事,”姜彻笑笑,“何况,我是他哥,您不说,为了他想,也会好好劝他的。”
      程湘婷说谢谢,眼泪又落了下来。姜彻忙给她找纸,看着她清瘦的脸,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那孩子长得好看,八九分都像他妈。
      他柔声道:“别哭,没事的。我都答应你。”
      送走程湘婷,他坐了一会儿,魏宁下来,问他有什么事。
      姜彻想了想说:“没什么大事。死孩子在学校不好好学习。”
      “当妈的不管,来找你?”
      “没办法,”姜彻面露得色,“谁让他就听我话呢?”
      “美得你。”魏宁白他一眼,末了又拍拍他肩膀说,“有什么事,咱都在这儿站着呢。”
      姜彻笑笑:“知道。”

      程锐回来那天,飘着小雨。程湘婷来接他,打了把藏蓝色的雨伞,穿浅青的连衣裙和细带凉鞋,雨幕中遥遥看去,分外纤弱。见他下车,忙赶到门口,抬高手臂给他挡雨,说:“别淋着了,一回来就下雨,我都忘跟你说,带上伞了。”
      程锐接过伞,说没事。
      两人并肩走着,出了候车厅,程湘婷站在路边,伸长脖子张望着来往车辆,想要打车。程锐静静站着,一扭头,瞥见有个人影立在站口的商店前佝着背抽烟。他戴顶鸭舌帽,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因为站在屋檐下,褐色外套的肩上被雨水淋成了黑色。
      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抬起头来,迎上他目光,登时笑了,朝他挥挥手。见程锐想过去,他又连连摆手,压低帽子,撑伞离开了。
      出租车在路边停下,程湘婷拉着程锐退后两步,雨水还是溅在了鞋面上。程锐回头看着,听见母亲催他上车,这才转过身来。他坐上车,透过沾满雨水的车窗望向外面的街道,到处都是朦胧而又静谧的。那个人也看不清楚了。
      程锐看了一会,再找不到他,听见母亲问他在学校怎样,便收回目光,淡淡说:“期末考得不太好,别的没什么。”
      程湘婷问:“是吗……那就好。”
      “嗯。”
      程湘婷又说:“什么时候开学呢?”
      “九月初,过去要收拾寝室,打算买八月底的车票。”
      看着他淡漠的神色,程湘婷讪讪一笑,忙问:“收拾寝室?要换寝室吗?”
      程锐点头。
      程湘婷说话间已觉得舌头打颤:“为什么换寝室呢?别人也换?”
      “只有我们换。”程锐不想多说,看向窗外。程湘婷又问为什么,他说不太和谐,她也不好再问下去了。儿子脸上不耐的神色,令她无法开口。
      晚上家里做了火锅,程湘婷一直要他多吃点,不住给他夹菜,旁敲侧击地问他在学校如何。有的问题程锐答了,有的绕过去,表情始终平静无澜。问了一大圈,程湘婷一面往锅里下菜,一面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锐锐,你在学校有女朋友吗?”
      程锐看她一眼,低头吃饭:“没。”
      “哦……”程湘婷犹豫,又问,“那有喜欢的人吗?”
      程锐将嘴里的菜咽下,垂下眼睛说:“有。”
      程湘婷攥紧了手指,笑笑说:“这样啊……是谁?能跟妈妈说说吗?”
      程锐放下筷子,抬眼看她,想了想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程湘婷讪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徐正秋笑道:“孩子这么大了,都有心事,你问得太多了。”
      程湘婷说:“也不是,就是想着……现在的孩子们都大了,想法比我们那时候复杂,你不知道,大学里恋爱的学生很多的,还有人被骗,影响学习,我就是问问,关心孩子嘛。”
      程锐擦擦嘴起身,说:“我吃完了。”
      “还有面,不吃点吗?才吃了这么一点,都长不胖。”
      “饱了,有点困,我去睡觉。”
      程湘婷还想挽留,他已离了餐桌。见他要进房间,又忙说道:“锐锐,妈就是希望你好好的,恋爱的事……和家里商量商量,妈给你参谋参谋,也好一点。你有什么想法,也跟我们说说。”
      程锐摇头,说不用担心。
      等他进去了,程湘婷叹气道:“孩子大了。”徐正秋劝她说:“老师打电话,是说他恋爱了?亏你这么担心,没什么的。虽然锐锐刚上大学,但也成年了,这种事,孩子们自己历练历练,也没坏处。又不是女孩子,要小心一点,你就教他对人家好一点就成。不过我看锐锐不是不负责任的孩子,没事的。”
      程湘婷又是叹气,不再多说。
      这边程锐合上门,轻轻舒了口气,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阵心慌:她一定发现了什么。可是发现了多少?知道他有同性的恋人,还是知道那人是姜彻?或者只是知道他喜欢同性?又是怎么知道的?今天姜彻去车站,躲着他们,不是巧合吧,妈对他说了什么?
      程锐咬着嘴唇,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和姜彻相处向来小心,很少出门,只在家里有些亲昵的行为,妈妈和姜彻见面次数寥寥,和林柏月等人更是不熟悉,不至于知道;倘若不知道,姜彻又为什么躲着他们呢?何况她的态度,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左思右想,反倒越来越不解。末了,只确定了一件事:她对姜彻只字不提,也不说禁止他再去酒吧,那就是不知道了。
      不知道就好。
      程锐坐起,松了口气。
      妈妈也许知道了他喜欢同性,但不知道那人是姜彻。那就好。只要她所知道的事止步于此,姜彻就不会有任何麻烦。

      翌日说要去姜彻家,晚上不回来,程湘婷没有异状,只说要他听姜彻的话,别给人家添麻烦,程锐更是放下心来,说不会的。
      程锐过去,姜彻正坐在吧台看电影,扭头笑笑,拍拍身边凳子说:“坐,刚开始,挺好的电影。”
      程锐坐下,问:“你昨天去车站,接我?”
      “可不是吗,”魏宁拨给他一堆瓜子,调笑道,“你哥一大早就看着表,巴巴地瞅着过去接你呢。怎么没接到?淋得跟狗似的回来了。”
      姜彻笑笑:“我看你妈来了,就没过去。”
      程锐看他脸色不太好,问:“感冒了?”
      “屁,不看看你哥我多好的身体。”
      程锐低声说:“不用那样的。她又没问什么。”
      姜彻一巴掌拍他脑袋:“你还想她问什么?”
      程锐佯作委屈:“我是心疼你。”
      姜彻揉揉他头发,没说话。魏宁忙捂上眼:“别别,你俩边儿去,眼要瞎了。”
      姜彻笑骂:“不想看上楼去。”随后又问程锐考试怎样,在学校过得可好。程锐想到那两天鸡飞狗跳的事,不打算告诉他,只捡些无关紧要的说。听他考得不好,姜彻便说:“你得好好学,不容易上个大学,不学习,不就浪费了?以后不是还往上读吗,研究生是吧?多读书才有出路。”
      程锐说:“就这一次不好。”
      “那是怎么了?没复习好?”姜彻语气轻巧,笑他说,“要么就是恋爱了,没学习的心思。”
      程锐心想,考得不好,也和恋爱有些关系,又说不出口,只得说:“以后不会了。向老说,这次就算了,以后跟着他,要好好做。”
      姜彻细细回想了一番,问:“向老是你们的老师?那次在学校吃饭,和你室友一起说过的人?”
      提到那顿饭和周子文,程锐一时无话,点了点头。
      “跟着老师……不是研究生才有导师吗?”魏宁问。
      姜彻看向他,问:“导师是那种一对一的吧?”
      “也不是,刚实行的政策。大概是一个导师负责三两个学生,平时指导学习。化院现在搞本科生科研,一般大三就可以跟着导师做项目了,成绩好的,大二也能进实验室。”
      魏宁了然,姜彻又问了些问题,程锐一一答了,听他感慨道:“现在大学生也不容易,我还想着一毕业就有工作做,看样子,你们还得念好久。”
      程锐说:“没什么简单的事。”尽管程锐学习态度懒散,但学校压力大,不知不觉便下了功夫,专业课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一年来收获良多,如此一来,下意识便想收到回报,有些成果。这学期成绩不好,会影响到总评,老师说再这么差,会从保研名单里掉出来,又想到寝室的事,程锐不禁没了兴致,情绪有些低落。
      姜彻看他态度萧然,不再多问。
      夜里两人睡下,背靠着背,都没有说话。近来各种烦心的事挤在脑中,程锐睡不着,翻过身来,盯着他的背影,伸手沿着他脖颈向下摸,嘴唇凑到颈后,轻轻啄着,随后又咬他耳朵。
      姜彻向前挪了挪,声音含糊:“困。”
      程锐追过去,搂紧了他,低声道:“你睡着就好。”
      姜彻一手自耳后伸过来,推开他:“明天要早起,别闹。”
      “……只是想抱着,不行吗?”
      “程锐,”他转过身,半睁开眼睛,黑暗中揉了揉他的头发,又转了回去,“听话。”
      程锐只得放手,过了半晌低声道:“睡不着,遇到很多烦心的事。”
      姜彻睡着了,没有吭声。
      他继续说:“学校里很不顺利,遇到一些人,压力很大。还有,我妈好像发现了什么,但是还没跟我说。”
      回应他的是绵长沉静的呼吸。
      “没事,她不会知道是你的。”他咬咬嘴唇,背过身去。
      “我保证。”程锐小声说。

      之后的日子里,程锐发觉姜彻在若有若无地拒绝着他。拥抱也好,□□也好,次数寥寥无几,姜彻的态度也有些敷衍,甚至是平日里说两句暧昧的玩笑话,他都似没有听到。
      程锐有些慌,却因母亲时不时的试探焦头烂额,无暇顾及两人的问题。
      每次在家,程湘婷都要找他说两句话,内容不着边际,绕了不知多少圈子,最终都将重心压在了恋爱问题上。她说话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他哪根神经;程锐要揣测她话里意思,害怕说漏了嘴:如此一来,两人都如履薄冰,紧张万分,谈话却没有丝毫进展。
      程锐不肯告诉姜彻这些事,现在来酒吧,与其说是找他,不如说是为了躲着母亲。然而和姜彻的问题,也日益凸显了。
      暑假还剩下半个月的时候,他留在酒吧吃饭,魏宁难得的沉默,姜彻也不说话,他找不到话题,一顿饭吃完,三人竟一句话都没说。吃完了,程锐起身收碗,魏宁忙说他来,又看向姜彻,叹了声气。
      程锐不解,也看他。
      姜彻擦擦嘴,抬头看他,拍拍身边凳子,说:“坐,我有话跟你说。”
      “站着就行。”程锐说。
      姜彻抓抓头发,盯着餐桌桌面的纹路,轻声说:“小锐,你得考虑考虑以后的事了。”
      程锐蹙眉:“什么意思?”
      “我是说,”姜彻温吞吞地说,“你这么大了,得考虑将来的事。你不是能读研究生吗,或者出国什么的,都挺好。男孩子大了,就得往外走走。”
      程锐警惕道:“还有三年才毕业。”
      “我知道。”
      程锐急了,抢道:“那你想说什么?”
      姜彻笑笑,看着他,平静地说:“你那么聪明,总是知道的。”
      程锐咬牙,狠狠盯着他,冷声道:“你答应过的。”
      “嗯,我知道,”姜彻很是镇定,“我说,会试试,过了这么久,好像真的不行。”
      程锐鼻子一酸,死命眨了眨眼睛。
      “你看,我当时想,你还小,以后总是能长大的,总是能遇到更好的人,所以就……”
      “闭嘴。”程锐不耐道,“你遇到什么事了?”
      姜彻失笑:“没有。”
      “不可能。”
      “小锐,你看……”
      “闭嘴!”程锐大声道。
      姜彻默不作声,目光沉静地望着他。
      程锐咬咬嘴唇,又将指甲凑到嘴边狠狠咬着,急躁地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不然你为什么现在才说?肯定有别的事。是不是我妈找你了?嗯……她发现了什么,肯定是来找你了,对不对?她说了什么?是不是她要你这么做的?”
      他开始发抖,额上冒了汗,长久压抑的不安轰然倒塌,泄了一地。
      “你骗人,你明明喜欢的,你很早就答应我了,你说会喜欢的,说会的,我们明明……”程锐有些崩溃,迎上他略带怜悯的眼神,强迫自己放松,缓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说,“骗人。大人都很会骗人。你喜欢我的。”
      如果没有认真,如果都是做戏,那曾经拥有过的甜蜜的嘴唇和柔软的情话,都只是幻觉吗?璀璨的星空、电影结束后滚动的字幕、冬夜里暖和的被窝,某个时刻默契的相视一笑……所有只是因为和他一起度过就无限感激上天的时刻,都真真切切存在着。
      程锐不愿意承认。
      他给自己找着理由,用强硬的口吻道:“要是没有感情,你为什么肯和我做?而且还是那种时候。之前几天,你还是很正常,我们一直很好,对吧?我才去上了一年学而已,只是一年的时间,你明明之前就喜欢我了,是不是?”
      姜彻始终一言不发。
      程锐牙关紧咬,不断地回想着曾经的过往,告诉自己他们之间存在着真的爱意。
      然而越是说下去,越是悲哀地发现,他也许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早就发现问题了,却视若无睹,将头埋进沙子里,什么都没有做。
      末了,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你答应过的,答应过的。”这是姜彻给的承诺。正是凭着它,他们走到了现在。眼下,程锐只剩下这个承诺了。
      除了紧紧攥住,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眼睛发红,脑子飞快地转,想着该怎样挽留,却是一团乱麻。他说了很久,抱着头蹲下,蹲在姜彻身边,仰头看着他。
      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孩子,看到了过去无数次的程锐,用这样的眼睛望着他,让人心疼,想什么都答应,姜彻叹了声气,攥紧了拳头,轻声道:“庆哥昨天没了。”
      程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姜彻看着他表情变了又变,终归平静,便又补充道:“我从小到大,就喜欢过她一个人。现在,她过得不好,我会心疼。”
      “闭嘴。”程锐说。他站起身,深深地看着他,终究没有哭,问了一句:“哥,你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姜彻抬手摸摸他头发,笑笑说:“你是男孩子,都这么大了,自己知道该做什么。”
      程锐不明白他为什么能笑得这样平静。他揉揉眼睛,抬腿便走,再没说一句话。
      姜彻看他走了,长长舒了口气,伸手到兜里摸烟,找了许久,才想起来没有了。不知过了多久,魏宁下楼,扔了包瓜子给他,说:“吃点这个,就能把烟戒了。”
      姜彻接过,剥了把瓜子仁,一口吞下,说:“嗯,戒了吧。”
      天色不早,得早点休息,明天还得去李成庆家,帮林柏月料理后事。人说没就没了,太过突然,想一想,好像前一刻还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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