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只在梦

作者:许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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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艺阁学琴(三)


      嵇师傅不是魏国人,半年前刚从南边的齐国过来。虽然南北两大国之前常有摩擦,但这几年来基本还算太平,私下往来两国之间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并不是难事。

      据说他在自己的国家混得不太灵,这一次其实是来找李冲救济的,凑巧遇到太皇太后找琴师,他便被李冲举荐过来。

      看得出他是个相当不喜拘束之人,头发从不束冠,只是随便的绑在脑后,衣服也不甚整洁,与现代那些不修边幅的艺术家有得一拼,好在现在的魏宫也不太讲究这些。

      我想让他极度郁闷的便是收了我这样一个不开窍的徒弟,从而导致他的教习工作做得特勉强。

      嵇师傅不但抚得一手好琴,据说棋艺也是相当高超。而且时常出口成章,文采斐然。从太皇太后对他格外的容忍,那几个皇子们对他的崇拜,便可以断定他是个真正有才华的人。

      嵇师傅看了我一眼,轻笑道:“为师今日是真的有事,等会儿只能教你一遍便要走了。”

      就算对我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也不必表现得这么明显吧!我愤愤的想,顺手抓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

      在嵇师傅这儿学琴的好处就是每天都可以喝到茶,有时还会吃到一些南方的菜。我也是正宗的南方人啊,虽然隔了不同的时空。真该让梅香跟着源云珠学几手,丰富一下我的伙食。

      唉,只能再次想象着那完美的琴箫合奏的场景自我陶醉一番了,偏今天我还让梅香给我换上了宽衣博带行动极为不便的汉服,梳了一个飞天髻。

      可能是看到我的脸色灰暗,嵇师傅极富的耐心解释道:“我真的得走了,是真的有事,奉召陪陛下下棋,你得明白这差事为师没办法推脱。”

      看他状似痛苦的模样,便不再与他计较。我明白他是真的不想与宫里的权贵有太多的接触,这不我前几日还刚取笑过他,明明很清高的一个人居然为五斗米而折了腰。

      我刚对他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门外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乌黑的长发衬托得他原本就很白皙的面庞更显苍白,深色的长袍罩在瘦弱的身躯上显得空洞洞的,憔悴的样子让我心里不由得泛酸。

      温柔的褐色双眸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似乎有一丝怔忡,很快嘴角漾出一丝笑容,渐渐扩散开来后整个人显得有了些许生气。

      “臣弟拜见皇嫂!”拓跋勰先是对着我弯身行礼。

      我站起身回礼,犹豫了好久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这还是受封之后第一次见到他,听说他前些天大病一场,有心让梅香去探个究竟,可惜梅香这个包打听的能力范围还达不到皇子们的居住地。好在眼前的他看起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我也可以安心了。

      拓跋勰见我沉默,退后几步向嵇扬一抱拳:“嵇兄,小弟是奉皇兄之命来请你的。”

      嵇扬抱拳回礼:“殿下客气了,今日来得可正巧,早就听闻殿下精通音律,可否与草民合奏一曲,也让我的这个徒儿开开眼。”

      “嵇兄过谦了,小弟哪比得上嵇兄的才情。”拓跋勰诚恳的说道:“皇兄对您的琴棋可一直都是赞不绝口。”

      拓跋宏的几个兄弟只有拓跋勰与拓跋宏长得有几分相似,性情也是相向的。据说拓跋宏善隐忍,拓跋勰天性仁厚。至于另外几个皇子的口碑似乎就不怎么样,尤其是拓跋禧总是仗着太皇太后对他的宠爱,在宫里飞扬跋扈不把奴婢们当人。

      两人寒暄过后,拓跋勰接过源云珠取来的箫,嵇扬抚琴。乐声响起,我才知道他们合奏的正是我刚刚与嵇扬练习的曲子,《笑傲江湖》里的琴箫合奏。

      让我惊奇的是拓跋勰明明只是刚听了一次,怎么就能记住了。

      只听到低沉的琴声在嵇扬的指尖缓缓流泻出来,悠扬的箫声紧随其后。一高一低,一唱一和。犹似花丛之间翩翩舞动着的两只彩蝶,一只在前挥舞着轻盈的翅膀,另一只虽时远时近却始终紧随其后不离不弃。

      虽没有我想要的那种游走于江湖间的霸气,却明显要比我与嵇扬合奏的动听流畅太多太多,我深深沉醉在音乐中直到一曲完毕仍觉意犹未尽。

      “好棒,好棒!”我激动得使劲鼓掌,又不免有些泄气:“唉,看了你们的合作我才深深明白我有多么的差劲!”

      嵇扬见怪不怪的扫了我一眼,然后对拓跋勰双手抱拳道:“草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殿下意向如何。”

      拓跋勰道:“嵇兄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我这个徒儿天资愚钝,先前一直觉得唯有督促她多加练习才能达到太皇太后对她的期许。现下我却有些怀疑是不是我教习的方法不太适合她,才导致她的进步迟缓。殿下也是精通音律之人,可否在有空的时候适当帮草民多点拨点拨我的这个徒儿。”

      嵇扬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我听得清清楚楚。有些恼火他让我在拓跋勰面前跌了面子,可那也是不争的事实,倒让我无话可说。

      “好的!”拓跋勰答应得爽快。

      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的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是因为学不好琴的懊恼,还是拓跋勰对我忽生出来的淡漠,又或者是这儿稍显宁静安逸的生活已经让我这个饱尝五光十色的现代生活的人产生了厌倦。

      满天的繁星闪烁,八月的夜空清凉如水。我舒适的躺在前两天特地遣梅香找来的人为我制作的躺椅上,贴心的梅香怕我冷还特地给我抱了床薄被子来。

      身边的石桌上放着梅香给我做的髓饼,还有一小坛纯正的葡萄酒。看着天上的星星,抿一口小酒,该是我在这儿最享受的时刻了。

      髓饼是我在这儿吃到的最好吃的点心之一,它是用动物的骨髓、蜜和面加工成的,模样与现在的烧饼差不多。热的时候吃起来香脆肥美,但也容易腻,不能贪吃。不过做起来也有点麻烦,每次都要我央求好几次,梅香才会答应一回。

      除了髓饼还有截饼也很棒,它是纯以牛羊奶来合面,炸好后入口即碎,松脆可可。

      葡萄酒是别国进贡的,这个年代的国家很多,名字也奇怪,我始终记不住几个。

      本来这酒是轮不到我享受的,原是太皇太后赏给冯洁的。可冯洁一定要分一些给我,我实在推辞不掉只好接受了。尝了才知道这个葡萄酒并不同于我记忆中的现代红酒,喝起来更像饮料一些。倒挺合我的口味的。

      美中不足的是我此刻仰望着的天空只有一丝月牙,没办法学着李白来个月下独酌。

      懒懒的伸起手去抓盘子里的最后一块饼没曾想却抓了个空,明明记得有四块的,怎么才吃了三块就没有了。正疑惑着,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润儿似乎很喜欢晚上待在外面,观星吗?”

      不用回头都知道是拓跋宏来了,而我消失的那块饼该不会已经是进了他的肚子吧!

      果真是的,这不嘴角还留着芝麻屑,心里恨他抢了我的美食,却也知道他不是我能惹的。静默了片刻这才记起来我似乎把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我还没有行礼。

      魏宫的规矩再不严,这个最基本的还是不可免的。像我现在这样安然的躺着,让身为皇帝的拓跋宏立在一边,并且不予理会。这样可以称之为大不敬了吧!

      我越想心里越怕,匆忙从椅子上爬起来,由于用力过猛身子向前倾去差点趴到了地上。

      拓跋宏见我狼狈的样子只是轻嗤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让我陡然激动的情绪安定不少,这个可恶的小屁孩怎么每次来我这儿都搞突然袭击,而且每次都搞得我措手不及。

      “婢妾日间睡多了!”

      真的很不喜欢这样的对话方式,明明是一个比我小了很多的少年,却要让我装作谦卑的样子。真的很累!

      心里祈祷着他快些离开,可偏偏事与愿违。

      “既是睡不着,那便随朕去一个地方。”他说完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拉起我的手便走。

      他极其熟练的打开后院的偏门,沿着正道向前走了几十米后转身闪进一条林间小道。路很狭窄,我被迫半靠着他,隐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

      侧头看过去,这才察觉到他今天有些异样。之前就算他在我这儿不似在冯洁那儿表现的温文尔雅,至少还是沉稳的,可今天却夹杂着些许狂躁,这让我原本就不安的心越发忐忑。

      他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呢?而且这个时候被他拉走,怎么着都不像是有什么好事。虽然理论上的政策我是制定了,可还真没打算那么快牺牲自己,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思绪飞速翻滚的时候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这个地方我并不陌生,正是他前几日警告过我以后不要过来的露台。这小屁孩怎么回事,明明警告我不要来,可今天却又亲自押着我过来了。

      在得到他上次的警告之后,我便旁敲侧击的从梅香那儿打听到这座荒废的宫殿名叫紫宫。

      据说紫宫曾是他的生母李夫人居住的地方,也是他的出生地。在这里他应该也有过一段短暂的幸福生活,可是魏国却有一项特不人道的规矩,立子杀母。

      所谓立子杀母是魏国的先主为了防止后宫干政,而制定的一条规矩。就是儿子被立为太子后,他的母亲便要被赐死。

      想来可笑,当年那个坚持赐死他母亲的人便是现今的太皇太后,魏国现下后宫与朝政的最高统治者。

      她当年的坚持该是害怕李夫人与她一样也有政治野心吧,这与我看到的那些故事中的母凭子贵可真是有着天壤之别啊!

      本来紫宫依旧是有人住的,后来不知怎的一场大火将房子毁去了大半,太皇太后无心再建设,这儿便荒废了下来。现在唯剩这座孤单的露台完好的杵在废墟里。

      “这儿才是观星的好地方!”拓跋宏双手扶住栏杆,背对着我自顾自往下说:“父皇告诉我母妃生前最爱在这儿赏月,虽然今日没有明月,星斗也是很好看的。”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可那笑容很凄凉,看着让人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了绝望,我急忙将滑到嘴边那些敷衍的话语咽了回去。

      “今日是我的生辰,对母妃来说却是一个不幸的日子,她生下我的那一刻应该很难受吧。”他说着说着滑坐到地上。

      我跟着蹲下来,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给他点安慰。看着他满脸悲戚,眼角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我的心不由自主的跟着纠结起来,却只是无力的陪在一边。

      其实我一直很讨厌看男人哭,觉得那是脆弱的表现。可他毕竟还算是个孩子,一个十八岁的孤单少年。

      关于他的经历纵使梅香口无遮拦,有些地方还是说得模模糊糊,但我也听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他三岁的时候生母李夫人被赐死,十岁的时候父亲太上皇拓跋弘也得暴病死了。

      关于拓跋弘的死因宫里一直有一种传言,说是因为拓跋弘私自诛杀了太皇太后的情人,太皇太后一直怀恨在心,一等到合适的机会就把拓跋弘给弄死了。

      虽然这只是私底下的流言,但是无风不起浪,会有这样的传言总是有原因的。

      而可怜的拓跋宏却被可能是他的杀父杀母仇人抚养着,据说童年时期过的日子也是相当的艰苦,经常动辄受责罚。

      如今看他对太皇太后毕恭毕敬的样子,我都不知道他的内心里是怎么想的。真的一点恨也没有吗?若是没有又怎么会在深夜来到露台悼念自己的母亲。

      不得不承认古人的早熟,对我们来说正当少年不识愁滋味,在学校里胡闹的年纪。他们却早已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在压力与责任中成长成熟了。

      这时的我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原本的恐惧与担忧,忍不住伸手替他拭去泪水:“父皇母妃都在天上看着呢,只要你做一个好皇帝,他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安息的。”

      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埋怨自己口拙,几乎搜肠刮肚也没能想出来些好听的话安慰他。其实依他现在迷失的样子,我偷偷溜走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可现在我却顾不得那么多,只希望他能快些从悲伤地情绪中走出来。

      一个从十岁起便背负着那样沉重的枷锁的少年每一步应该都走得极为不易,也让我不由自主的为他的悲惨遭遇而莫名心痛。

      拓跋宏抬起头来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凌乱的发丝粘在他的脸颊上,面孔显得异常的苍白。原本隐忍着痛苦的双眼瞬间飘过一丝尖锐的仇恨,继而又成了悲哀的无奈。

      若不是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我想我也不会读懂他的眼神,心底里泛出来的那些怜惜在不知不觉漫延开来。

      我伸出手扶他:“地上凉,快起来吧!”

      北方偏寒,八月底已是夜凉如水。
      看起来瘦弱的少年还是挺沉的,用力扶起他后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用的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身体,比他还矮了一截,自然是拉不动他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忘记对她深深的仇恨,母妃,你是知道孩儿的,孩儿没有办法啊!”他半倚着我发出模糊地呓语:“母妃,您不要怪孩儿无能,孩儿想做一个好皇帝,不想让您白白的送了命,所以孩儿现在不能不听她的话。原谅孩儿的不孝,不能去祭拜您,但是孩儿会常来这儿看您的,孩儿知道您也会回来看孩儿的。父皇,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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