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

　　19
　　漆吴山位于东海海滨，站在山上向东远眺，隐隐可见远处的海平面上有座小山：若隐若现，忽明忽暗，那里是太阳降落的地方。
　　“我们一宿不睡，居然只是为了等待日出？”龙槿惜没好气地说道。
　　“嗯呀,昨晚我已经错失了最早看到日落的机会，现在我想成为世上最早看到日出的人。太阳每天都会落下，第二天又会重新升起。这样的等待是有结果的，是永不会丧失希望的。”乔昔颜叹口气，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可是有些等待，却只是漫长的绝望。这样吧！龙槿惜，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陪我坐在这里等日出。”

　　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看着乔昔颜楚楚可怜的眼神，龙槿惜败下阵来。他在昔颜身旁坐下来，将胳膊撑在双膝上，安静地看着远方的漆黑。
　　龙槿惜终究是愿意靠近昔颜的，尽管他自己不肯承认这一点。

　　“你知道站在城墙上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头顶是广袤的天空，眼下是纵横交错的巷道。我时常担心自己会在迷宫般的巷道里迷失，再也看不清回家的路。可我又是那样不安分的孩子，总渴望着冒险，渴望着随着人海流浪。
　　只不过，我的担心，我的渴望，从来都是多余的，因为我从来都不被允许走下城楼，走近我的子民。不只是我，凰宫中的任何一个公主都是如此。我不知道为何先祖会给我们凰族人留下这样莫名奇妙的规定，但是自我出生以来，这个奇怪的规定就已经神圣到不容违背的地步。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很多年前，一个凤族男子爱上了凰族的公主，凰族的公主也很心仪那个男子。只是，没有涉足外界人事的公主提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成亲条件，她要那个青年男子拿出一样聘礼——她要他找到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念头，但是男子同意了。男子知道公主只是被囚在皇宫里的金丝雀，知道公主过着锦衣玉食却又食不知味的生活。男子想要用自己的眼睛阅遍世上的山水，想要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出思念的距离，更重要的是：男子想要让公主借他的眼睛，借他的脚步，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公主答应男子，他带着聘礼回来的那天，就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于是男子走了，带着公主满满的期待踏上了征程。”

　　“那么，那个男子成功了吗？他有找到世上最美丽的风景吗？”槿惜问道。
　　“嗯，他找到了。”昔颜这样说着，脸上却并无喜悦之色。

　　“你知道不知归期的等待有多么苦涩吗？每一分每一秒都暗含着希望，每一刻每一日又都注定了绝望。时光是那样可怕的一种力量，将公主满腹的柔情变为了哀怨。玉笛声常常在深宫中彻夜不歇，盖过了窗外当当敲响的梆子声。
　　记不得有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记不得城墙上的灯被自己点亮了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有些爱缱绻却不能言，公主只好将它小心珍藏在无人可以窥见的小角落，给自己酿造一杯苦酒品尝。
　　纵是水中月镜中花，那也是属于她的完美期盼。虽然公主用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可是正如高悬于天际的月亮无论如何称不得圆满一样，公主也总是等不到他的心上人回来。公主问冬风，是否看到了她的情郎，冬风含糊着词句一路向北。公主问秋叶，可否载着自己的思念飞向她所到达不了的远方，秋叶点头却枯死在了公主身旁。
　　可怜的公主，只能以等待的姿势——日复一日地站在城墙上向外眺望。
　　好在他回来了，虽然是在三年以后才露了面。
　　男子没有让公主失望，他找到了世上最美丽的风景。只不过，这风景有点特别，它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槿惜道，“你是说那个男子喜欢上其他人了？”
　　“也许是，也许不是，“昔颜似答非答。

　　“得得的马蹄声从城门外传来，守城的侍卫还没回过神来，公主已经冲下了层层台阶。自男子走后，公主派人在城墙上修了一个瞭望亭，专门用来等候男子的音信。瞭望亭是那么高耸，三百六十五级台阶代表着公主对男子朝思暮想的情愫。纵使人海茫茫，有情人总是能一眼望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对方。没错，公主的灵力很高，但她从不依靠灵力来感知对方。公主的心本就系在男子身上啊！
　　可能是太过疲惫了，可能是太过激动了，公主一个重心不稳，踩空了台阶，从半空中滚落下来。
　　公主狼狈却又幸福地被男子拥进怀里，男子紧紧地抱着公主，就像抱着全世界。
　　男子说，他走遍了他所能走到的地方，历经了千辛万苦，最后才发现：公主就是全世界最美丽的风景。”

　　“对呵，人本身也是风景，“槿惜道，“那么是否从此他们就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不，”昔颜黯然神伤，“故事的结局并不是这样的。“

　　“公主如愿以偿地嫁给了男子，男子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凰族和凤族的王。只是，作为王，就必须承担起一个君王所应承担的责任。他们婚后一个月，圣战爆发了，男子为了保家卫国必须得带兵出征。
　　公主哭泣着跪在地上，央求男子留下。男子万般无奈，说出了一个对公主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男子在游览世界时，遇到了一位绝世佳人，现在那个佳人被困在异族。
　　他要去救她，不惜任何代价。
　　‘她有事，我怎么能不去？’男子这样说时，公主的心划出了一个缺口。
　　公主给了男子她所能给他的一切，至高无上的地位，真挚的爱情。她太过爱他，以至于连阻止他向令一个女人投奔的勇气都没有。公主不再祈求，不再流泪，她站起身来将凰族的兵符交到男子手上，并且告诉他：她会等他，像以前一样。
　　怎么能怨心上人薄情寡义呢？是自己一手促成了今日难堪的局面，公主痛恨自己当初那个荒缪的决定。为什么非要去外面的世界上看一遭呢？留在深宫里，与心上人厮守一生，难道就不好么？

　　男子在离别时，在公主额头上轻吻，他说他爱公主，但是那个异族女子曾有恩于他。他不能弃她不顾。
　　具体是什么恩什么情，男子还来不及说就在号角声中走远了。

　　依旧是那个瞭望亭，不同的是几年过后守在瞭望亭上的人，不再是那个可怜的公主，而是公主的女儿。”

　　“公主的女儿？”槿惜心存疑惑，“那公主去哪儿了？她为什么不再等待她的夫婿了？”
　　“为什么？”昔颜自问自答，“因为公主的夫婿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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