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归

　　【四】
　　夜里我被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砸门声吵醒。
　　睡眼惺忪拉门一看，吓一跳。
　　“你们这是搞什么。”门外是浮辰和照影，还有蘋儿不安的站在一边。
　　浮辰眼中全是怒意，一把扯过我就往浮沉阁去。
　　路上我突然想起来还没谢他，就着被他抓住的姿势我只好拍拍他的背：“谢谢你。”
　　他一震，忽然回过身把我摁在路旁石墙上：“谢我？谢我把你送去给顾井琛？你很乐意是么！”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还不是好事儿呀。”我想笑，却好像不太好看。
　　他深深看着我，我背被硌得生疼。
　　“实话？”
　　我不做声，每次看到他这样的眼神，我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不来求我？”他恶狠狠的问。
　　“你已经帮我够多，我的事连累你做什么。”
　　他卸下力气，缓缓倾身靠住我：“我不会让你去的。”
　　还是这句话，而我深信不疑。
　　我看他一动不动，只好把手垂放他背上轻拍：“浮辰，多谢你。”
　　他抬头看我：“怎么报答？”
　　我噎住。
　　他看我的窘态终于笑了笑：“就这样吧。”
　　我肩上的发被他挑起，颈间短促的湿意。
　　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我不曾动弹，也没有推开。
　　他再看我，手指抚上我唇瓣，眼眸被月华浸透：“这次就放过你。”
　　月色正凉，我却被置入沸水一般。

　　回去以后，被等在房前的照影姐姐和蘋儿一顿盘问，我支支吾吾只说浮辰会帮我。
　　其实心下一片混乱。
　　下意识摸了摸脖子，真是作死啊。
　　第二日一早，照影就来让我做好准备，说浮辰的朋友会假装赎我出去。
　　很是不妥，我连忙跑去问他：“你的朋友敢和顾井琛作对？”
　　“顾家再有钱也是经商的，断不敢和官家为敌。”
　　我一脸不可置信：“这么厉害怎么不把你弄出去。”
　　“我是自愿进来躲风头的，不出去却是因为我在等人。”他笑意融融。
　　我哦了声就走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身上特别冷。

　　也对，他是那样美好一个人。
　　我怎么配。

　　我被一个叫赵子萧的人赎了出来，据说他对小掌柜表达了一番如何对我一见倾心相思成狂万般难忘。
　　我听了浑身哆嗦。
　　出去那日众人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不相信我的魅力啊。
　　我瞪着他们，从此我可自由了！扬眉吐气，风风光光。一转身，却被他们羡慕的目光戳的心凉。这地方的人，已经当这是最美好的归宿了。人是出去了，心却无处安放，不知道哪一种更可悲。

　　蘋儿也被赎了出来，说是照旧伺候我，她也被小丫头们嫉妒死了。
　　我笑她“押对了宝”，她直踢我。
　　也许我们该庆幸，在阁子里遇到的是对方，真心最是难得，我牢牢记得，要还的。
　　我们在赵府安了家，我其实挺怕，我怕他府上众人对我的看法，我更怕让赵公子安了个不好的名声我要怎么报答？
　　他似是知道，朝我笑笑：“凌公子你不必拘束，我府上都是自己人。”
　　我只知道一个劲的言谢：“恐怕对赵公子名声不好。”
　　“哈哈，不用担心，我欠宋昭辰一个人情，还你也是一样的。”
　　我总觉得这话有点问题，不过当下还有个更重要的：“宋昭辰？”
　　他一愣，连忙解释道：“他没告诉你他真名？真是太没礼数了。”
　　我觉得有点不舒服，他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吧。
　　“凌公子也可以改回自己本名了。”
　　我被他一口一个“凌公子”弄得好不自在，赶忙报上名字：“我叫沈以陌。”

　　赵府上下对我很好，彬彬有礼，权当我是贵客，我几乎受不起了。
　　赵公子让我称他赵兄，闲暇时间必亲自来关照我，还送我一把价格不菲的琴。
　　我受之有愧，并不想收。没办法，一弹琴就想到他。

　　赵府几乎变成我的家，好吃好喝还无所事事，我却一天比一天心冷。
　　这终极不是我的家，即使逃脱了深渊，也无法有个落脚之处。
　　我盘算着哪天和赵公子商量，让我出府。
　　蘋儿却天天不见人影，估计是乐得逍遥自在了。
　　朦胧入睡之际，我好像在想，若是不能长久，还不如不曾相遇。

　　夜里我常常转醒，睡得很不安稳。今日隐约听见屋外有动静，我起身来看，却是吓了一跳。
　　最可怕是夜色迷蒙，他就站在月光里，看不见面目神色，我却知是他。
　　“浮辰？”
　　“你不是知道我名字了么。”他似乎挺不乐意。
　　提到这个，生气的该是我吧。
　　他走过来拉住我左看右看：“过的挺好么。”
　　“好吃好喝伺候着，您放心。”
　　“什么，他对你这么好！”他拉我进屋，看见那台琴突然暴跳如雷：“他居然送你这把琴！”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扯出去。
　　“你要去哪儿？”大半夜还挺冷，发什么疯。
　　他解下外衫给我披上：“我带你走，赶紧走。”
　　我无语，第一次看他这么不着调。
　　我拉住他认认真真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神色怪异：“姓赵的对你这么好我不放心。”
　　我觉得我脸上一定是哭笑不得：“难不成你要他虐待我？”
　　“那把琴我问他要他都不给，却给了你，什么居心！”
　　听他这么一说，我似乎想起送琴那日，赵公子又说了什么“送你和送他一样”的话。如今想起来了顿时脸上一红，只得拉他：“你弄错了。”
　　“什么弄错！”他不听我说，直带我出了府上了马车。
　　我不再解释，只想大笑。
　　这样子的浮辰我第一次见到。
　　不对，似乎已经不该叫他浮辰了。
　　“宋昭辰，你要等的人等到了？”
　　他坐在我身边，看着我不说话。
　　我连忙摸摸脸，有什么脏东西么？
　　他握住我左手，右手抚上我眉稍：“叫我昭辰就好。”
　　我作势想躲，他却按住我双肩，在我耳边呢喃：“以陌，我等的是谁，你真不知道？”
　　我闭上眼，觉得从这一刻起，再也不必孤独。

　　马车驶了很久，我趴在他腿上睡着了，许久不曾睡的如此安稳。醒来后懊恼的看他嘲笑我。
　　他伸手为我理顺头发，笑意温柔。
　　我觉得自己到如今还是不能直视他的目光。每次都会想到一句诗来“灼灼其华，桃之夭夭”。

　　当我想到蘋儿还在赵府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他调笑说不要紧，正好赵府上缺个管家婆。
　　我气的坐立不安。
　　他却说赵公子是认真的，聘礼都下了。
　　“什么聘礼？”我怎么都不知道。
　　他笑说：“沉灵呀，刚才没拿，日后让他送来。”
　　我愣了半晌，才知道被他摆了一道。
　　许久不和他说话。

　　耐不住静默，我不乐意的问他：“愿不愿意听我唱一曲？”
　　他笑而不语，我闭上眼唱：“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④
　　他静静听完，双眼直望向我心里：“唱的什么你懂么？”
　　我笑了：“怎么不懂，难道你不懂啊？”
　　他伸手，紧紧抱住我。
　　我方轻声向他道出执念：“你为何选我？”
　　“你两年不曾见我，我却一直知道你。 ”
　　我一听来了精神：“你高高在上，会注意到我？ ”
　　他似是沉到回忆里去：“你当时偷看我弹琴，一双眼透亮，一股嫉妒的意味。我只是心下好笑。日后却再没看你出现在我面前，我能不好奇？我便留意看你练曲儿，和丫鬟调笑，才知道你根本是心无所系。 ”
　　昭辰眼神深邃：“那么现在，我系住你了么？ ”

　　我根本不会告诉他，那一日的光华，必定系我一生。

　　“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絮絮叨叨，就是不愿再不小心睡着。
　　“我要你自己认识我。”
　　“若我一直不去呢？ ”他这人骨子里的傲气根本不曾减少半分。
　　“那我就把你赎出来，关起来，关一辈子。”
　　我听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真庆幸自己躲进茗香阁，也庆幸自己有能力带走你。”他静静的说，我静静听。原来不知不觉间，我早已被他的温柔豢养。
　　“我想这一天想了很久。”他掀起帘幕看外面泛白的天空，“我带你回家，以后只为你抚琴可好？”

　　从此，天高海阔，山水徜徉，一梦无疆。

　　【完】

　　注：
　　①：胡诌的= =
　　②：元徐再思《[中吕]阳春曲》中《双渐》节选以及《春情》节选
　　③：宋晁补之《盐角儿》
　　④：元徐再思《蟾宫曲·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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