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她诉说

　　06

　　“啊？”他这个问题太突然，也太不像陈涵昇问的，我忍不住转过身直接看他。
　　依旧没有看向我，他的侧脸如被黑暗中的海水精细切割：“没什么，就是挺好奇的”，他转过身，脸庞瞬间被海水吞没：“你就像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过一样。”
　　我的心仿佛突然像个花蕾般‘啪’地绽了开来，不过纷纷挤进来的光线我并不太想用明媚一词来形容，而是刺眼得让我只想捂住眼蹲下来。
　　我怔怔地看着他，但他此刻的眼神竟看上去有些较真，平静又可怕。眼睛如一条河流，卷走了一道道情绪，根本读不懂他。
　　我握紧了双手，皱起眉直接反问：“你什么意思？”
　　电梯门却在此时突然打开，陈涵昇率先大步走了出来。
　　我讨厌他说话撂了一半留我猜测的感觉，所以这次我想也没想追上他的背影向前一步截住他的去路：“我们有过什么？陈涵昇，那只是一次无聊的相亲罢了，大家误会完了也该各就各位了，难不成因为那天我们是碰巧遇到而我就必须在心里给你腾个暧昧的位置吗？”
　　我几乎是一气呵成地说完这些，声音里有明显的怒意，可那一刻，我竟没有敢直视陈涵昇。
　　因为如果我转过头，他大概很容易看到我眼里的躲闪吧。他会肯定我刚刚所有的疑问句都变成陈述句的。我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在听完他问我的话以后，心虚得快要颤抖，脸红得恨不得赶快躲起来。

　　他听完后，呼出了一口粗气，我嗅到了厚重的隐忍味道。想陈涵昇在附属医院重点科室年纪轻轻当上副主任医师，无论工作还是私下都习惯了居高临下，如今却被我这么个新晋的小护士在家门口给损了，不生气……才怪吧？我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战。
　　“你说反了。留位置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你。”短短几个字，他却说得有些吃力。
　　我诧异，回过头看他，却实在无法消化他刚才说的话，短短几个字，横亘在我心里，附在心脏间一起笨重地跳动着。
　　他的眼里有我所捉摸不透的，我似乎快被吸了进去。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道：“陈天璐，如果我不想我们各归其位呢？”
　　说完，他就一步上前，将我大力揽入怀中。
　　我瞬间就被他的气息所淹没，脑海中全忘了如果遇到这种时刻我应该大力推开他，或许再赏耳光才能保留属于女人的尊严。他慢慢拉来我俩的距离，然后俯身就吻了下来。
　　我闭上眼睛的时刻，泪水漫过我的脸颊。我们缠绵悱恻，我苦笑地想着，原来你坐在那个位置上这么久了，原来我其实早已爱上你。
　　好久之后，我快不能呼吸的时候，陈涵昇才慢慢放开我。
　　现实的世界又在我面前，此刻我才迟钝地知道了脸红。有路人不断转过头好奇地看着我们，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擦擦泪水，不敢看他。
　　“……你该不会是第一次吧？”陈涵昇突然冒出这句话，一副无比惊讶的样子。
　　此刻，我真想钻个洞把自己赶快藏起来。不知为何，我第一反应就是开溜。于是，今天第二次毁了我的美好形象，我没有理会他在身后叫我，只知道拎着包赶快走人，跳上一台出租车坐稳后回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害羞到不行了。

　　终于回到公寓，打开门时却听到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一阵忙碌的声音。我惊讶地探进头，饭菜的香味顿时扑面而来。不可能是小偷，哪个贼会好心地给我做晚饭？有我公寓钥匙的，而且饭菜香又那么熟悉——
　　正思考时，老妈系着围裙拿着锅铲走了出来：“进来吧，傻丫头站着干嘛？这么晚下班，一定饿了吧？”
　　“妈你怎么来了？不住沈姨那儿了？”我合上门，弯下腰换了拖鞋。
　　“总不能老待那里打扰人家吧？正好我惦念着你的事呢！”
　　我看着她有些坏笑的表情，就马上猜到了三分。在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随手脱下外套，她老人家便替我格外殷勤地接到了手上。
　　“来，来，璐儿，跟妈说说，和人家小陈发展得怎么样了啊？”她边说边挽着我胳膊进屋。
　　“什么发展？什么怎么样？”我囫囵地装准备傻应付过去。
　　“嗨！就是你们俩小年轻下班后有没有一起什么什么去看电影啊什么的？”
　　“没有啊，我跟陈医师两人各下班各的，看什么电影？”我努力把自己的语气推向‘轻松’的感觉，可手明明在颤抖。
　　她马上表现出一副痛心疾首地模样，马上松开了我：“你这丫头，是太笨了老不开窍还是要跟我过不去呢？我看人家小陈条件那么好，斯斯文文的，长得又真不错，估计后面多少姑娘愿意跟着他呢！你倒好，那么珍贵的机会在你面前，还同一个单位呢，看都不看一眼！”
　　我挠挠头发，脑子里有瞬间想把我和陈涵昇之间的扑朔迷离给呼之欲出，是拿种算不上什么的暧昧来搪塞老妈呢，还是……
　　“啊，饿死了饿死了，亲爱的妈妈啊，你姑娘快想死您做的菜了。”我转了个弯，装作很有馋意的样子一下子绕进了厨房。老妈则是看我这般模样，脸色才缓和了些。
　　饭桌上如我搬出来前那样其乐融融。我讲工作上新环境的一些趣事或者想法，偶尔问问家里的一些事情，爸爸的工作是否顺心，妈妈牌桌上是否得意等等。或许是她看出了我的疲惫，我们母女俩个吃饭的时候都默契地避开了敏感话题。这之间，她没有再过问陈涵昇，也没有继续给我介绍新的相亲对象，或者鼓励我在爱情方面怎样主动出击，让我倒松懈了不少，好久好久丢失的一些关于‘家’的暖意，又让心房充盈了起来。短暂的静默时刻，我把筷子伸出去去夹一道菜时，脑子里竟想象到了陈涵昇就坐到我对面。他还是那个温和流淌的男人，我们的筷子同时伸到了一个盘子里，他抬起头看我，眼神柔和又疏离。我的动作慢了下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微笑了起来。“璐儿，想什么呢？赶快吃啊。”“吃呢吃呢。”
　　饭后洗好碗筷，我留妈妈过夜，但她又坚持要走。说自己实在是放心不下老爸，担心她离开的这几天他会把家里堆满酒瓶。我又拗不过她，只好陪她出去看着她上了回家的公交车。离开的时候，我有意从兜里拿出事先准备的钱想塞给她，但她对于这一点依旧表现地十分激动与不悦，两个人在站台拉拉扯扯，结果那些钞票又原封不动地躺回了我的口袋里，只是加深了它的温度。四月的天变幻无常，白天闷热，夜晚带些寒意，我只穿着件衬衫，她坐在车上一直要我‘回去吧，回去吧’，我笑着回应‘不冷’，忍住打哆嗦，我向她挥挥手，直到那辆车消失在了我的眼前，适才抱紧了双臂，收了微微泛滥的情绪准备回公寓。
　　刚走不远，口袋里的手机就唱起歌来。我停下脚步，从牛仔裤里拿出来，看到来电名称，我又怔住。是陈涵昇。
　　心中又如被击中一样，之前两个人在一起，我完全被这个家伙左右着目光，好吧，算是失去了自我。不久前我们更是……那现在，一个人的时候，被搞得晕头转向的脑袋终于恢复了正常，迟钝地知道了自己竟然被强吻了，还一边脸红一边回忆起了尚是新手的自己主动回应了他，这就等于直接默认我的谎话，我同样的心意。那现在，某个当事人又淡定地打了电话过来，我整理好的心又随着蓝屏上散发的‘陈涵昇’三个字纷乱不已。
　　握着电话，感受着它在我掌心不时传来的震感，随着末梢神经一直麻入骨髓里。
　　我撇开头，不去看来电显示，随它怎么叫嚣高调。就算我之前高估了自己的镇静水平，但凡眼不见为净。我下意识避开我们之间大大小小的接触，就当我自欺欺人罢，我自己也打心眼儿里承认这个词。他是颗毒，我得躲掉。
　　但某人的耐心比我想得要更大一点，我只觉得自己的右手像被打了麻醉般。
　　可毕竟谁都有自己的立场，不可能总抱着电话守着一个还什么不算的人，全部自动无视掉一遍一遍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更何况陈涵昇那样的男人，他又上哪寻找什么理由解释自己为何必须把我的电话打穿。所以，当手机终于不再唱歌恢复静默时，我的右手也逐渐褪去麻意。
　　看着屏幕又落下漆黑，我心中的某一处也跟着熄灭，拿着手机的右手像瞬间失了重力般门外垂下，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今夜似乎比之前都要冷。
　　我麻木地向前走着，夜晚的X城比白日都要快节奏，并且沉静。就像一个不笑的男人，性感又无法贴近的。
　　一辆辆车从我身边掠过，我下意识地注意它们车身后的车牌标志。一边看着一边又想 ，会不会有一辆黑色本田忽然在我面前停住，车窗摇下后，有一个带着银质手表的男人转过头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一句：“走路的时候专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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