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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守的距离
瞳孔终于重见天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一个大帐篷里,毛毡暖和得让人出了一身的汗,刚一掀开被子坐起来,便看见一旁雪随略带欣喜的眼神,“醒了?”
我点头,愣愣地直视着他微微上下滚动的喉结,嘴唇干燥得说不出一句话。
雪随原本是跪坐在地上的,此刻却有所察觉地半蹲起来,并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些,“阿沫,我给你找点羊奶来。”
我着魔一般盯着他的脖子,突然用尽力气扑到他身上,心急难耐地抓住他的肩膀,就将脑袋向他凑去。
“阿沫,我身上没有药了,你自己控制一下,不要做傻事,好吗?”他耐心地握住我的两只手,将我向外推了两步。
“不好。”这两个字从我的嘴中飘出来时,声音沙哑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雪随站起身,准备离去。我哀哀低吼一声,忽然掉下泪来。
雪随的脚步顿住,面带疼惜地回眸,目光里隐隐有了几丝动摇。
我抓住机会再次扑上去,张嘴正准备咬破他的皮肉时,脸颊却被他狠狠捏住。
“阿沫,你清醒一点。”他用另一只手拼命摇晃着我的肩膀。
舌头已经干得快要裂开了,我徒劳地龇牙咧嘴了半天,却仍旧得不到他的半分妥协。
我只能轻轻眨了一下过分湿润的眸子,佯装乖巧下来。
他的手随之放松了一些,“弄疼了吗?”
我委屈地点头。
他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便在脸上泛开一抹温柔的笑意,“那么答应我,只要我把手放下,你就安分一点,不要乱来好不好?”
我当然不假思索地点头。
他迅速将抓着我脸庞的那只手拿了下来,并神情柔和地查看我脸上的淤痕,我趁此机会猛然咬住他的脖颈,贪婪地含着他血香扑鼻的肌肤。
就在牙齿即将刺破皮肤引出血液时,肩部突然被一股力道推开,我始料未及地后退了两步,直直被摔在地上。
浑身都像被拆散了一般,连疼痛的感觉都支离破碎。
我没有试图起身,只是睁着乌黑的眼睛,痛苦地看着他。
而他既没有来扶我,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便默默无言地转身,大步走出了帐篷。
一颗水珠从左眼眼眶流出来,穿过鼻梁滑进另一只眼睛,又从这一只眼角溢出来,滴进地面铺着的亚麻布料里。
喉咙里干得发痛,我撑着自己勉强从地面站起,头脑便立刻感到一阵天地翻旋的晕眩。
掀开帐门,寒风劈头盖脸地扑过来,我将眼睛神经质般睁得老大,却望不见一个身影。
急速流动的空气里面,突然飘过来一股熟悉的香味。
起初只是淡淡的一缕,然后便不停地变深变浓,我喉咙一热,循着香气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脚下的杂草来来回回扫着我的袜子与衣袍,没走几步,鞋袜就已经被夜晚的露水浸得湿透,重了几倍。
我却完全顾不上这些,一心一意只想着抵达发出香味的地方,到了最后,我几乎是在奋力地跑了。
在一个不大的白帐篷面前,我停住了脚步。
鲜血的味道在这里愈发的浓烈,我艰难地张口发出声音,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只好自顾自地掀帘而入,却在看见里面情形时愣在当场,忘记做出任何反应。
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矢薇。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黑衣,被乌云般的头发遮着半边脸颊,露在空气里的那半张平日里白得吓人的脸却是红色的,平素呆滞平直的眸子也像是被抹了墨汁一样,鲜艳中带着说不出的魅惑人心。
而她的手中,是一个女孩柔软稚嫩的身体。
她的嘴唇在女童的脖子上拼命吸吮着,脸上充满了奇异的满足。女孩身上的伤口过大,常常有血液从被唇角遗漏的缝隙流出来,她就松开口,将滑向女孩衣襟的血液舔得一滴不剩,才又再度回到原来的口子上,用力吸吞刚刚涌出来的血水。
看着她此刻心满意足的表情,我全身燥热着,几乎都要被压抑疯了。
脑中正乱成一片混沌,耳朵里已经听见一声突兀的声响,下意识地低下头,满颈鲜血的女童恐怖狰狞的面孔便肆无忌惮地暴露在我的面前。
看着她满脖子上的伤口,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对着地面就开始吐酸水。
矢薇慵懒地擦了一下嘴巴,对我说话时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屑,“你不就是冲着她来的吗,怎么这会儿又装善良了?”
我惊诧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做得这么隐蔽,她居然还是知道了?
是谁向她提过?
或者,其实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全部事情?
见我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她冷眼一笑,裸露着的半张脸在油灯的映照下居然美得让人屏息。
“你再不动口,待会都冷了。”她望着地面开口。
一开始我还不明白她梭织何意,直到目光随着她的视线投到脚边的小女孩身上时,才在一瞬间内恍然大悟。
地上的丫头浑身只有眼睑能够稍微动一下,然而她用尽了力气,也只能做到睁开一半,还没有持续多久,便又再次力不从心地狠狠耷拉下去。
看样子,她活不了多久了。
冷风尖喊着刺向我的后背,我的动作在箭雨之中僵住,像一只用泥巴捏成的人偶一样,连动弹一下都让自己觉得匪夷所思。
腥甜的香味在鼻子下面轰然爆开。
我用尽全力地想制住自己,身子却早已不受拘束地弯下,我咬开女孩瘦弱的手臂,开始熟悉得恍若呼吸的动作。
一直吸到堵在口中的只剩干涩的皮肉时,我才闭上眼睛,颤着的手颓然垂下,女孩的身体扑通一声狠狠摔下去。
脸上忽然传来冰冷的触感,下巴被人捏着抬起来,矢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的眼睛。
“为什么还要怕,难道前几次你都没有要了那些人的命吗?”她冷冷地笑着。
“你怎么知道?”我吃力地从口中挤出这几个字。
“我?”她仿佛深感好笑似的拍了一下我的脸,“我和你是一样的,怎么可能不清楚?”
我的唇片上下颤动着,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个我说了,殷雪随不得将我折磨疯啊。”
又是一阵大风扑过来,她盖在脸上的发丝被猛然掀起,伤疤累累的半张面孔顿时毫无遮拦地呈现在面前,她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眼睑艰难地撑开,浑浊的眸子突然泛起一丝淡淡的酸楚,“阮沫合,你是除了殷雪随和青鼎陛下以外唯一一个看见我整张脸都不害怕的人。”
“外貌的好看与否并不重要,心机险恶之人,才是真正的可怕。”我淡淡地说。
“在影射我吗?”她语气尖锐地在我耳边笑了,“你说如果你知道你的陛下背着你做了些什么,还会不会有脸对我说这些?”
“你告诉我试试看啊。”
她的脸离远了一些,细细审视着我的面孔,“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告诉你。”
“我以为,你那么恨他,一定会忍不住将他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她伸手将被吹开的发丝重新覆在那张惨不忍睹的面孔上,“还有那么多事情,我哪会这样轻易地去找死。”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以前几乎被忽略的问题。
“既然你了解那么多内幕,雪随为什么没有将你灭口?”我几乎是哑着嗓子问她。
矢薇拢了一下衣襟,用完好无损的那张脸冲着我笑了一下,“这个问题,你还是自己去找殷雪随问清楚吧。”
“他不会告诉我。”我笑着摇头。
“既然他都不肯告诉你真相,我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会帮你?”她欲绕开我走出帐篷。
“等等。”我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地上气息全无的女孩,喃喃问出口,“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她闻言顿住了脚步,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单薄的唇线微微扬起,“你从一出生就是抢我东西的对手。”
她再次笑笑,“也是我从来没有赢过的人。”
冷风吹进来。
她走了。
*******
矢薇离开后,我便一个人缩在帐篷的角落里,两只眼睛毫无知觉地睁着,静止在眼框里的眸子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直到清淡寒凉的薄荷气味再次溢进鼻端,我的目光还是在原来的方向凝滞着,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肩膀被人轻轻搂住,抬起眼眸,正好对上雪随黑得发亮的眼睛。
“在想什么?”他的脸上有着我还没有熟悉的温柔笑意。
我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眼,便默然低下头,一心一意地盯着被灯火映成红色的地面。
“我在问你话呢。”他将我的脸再次扳上来。
我这才在唇角扯过一丝笑意,“回陛下,民女并无所想。”
“又是这个样子。”他皱皱眉,然后带着一点了然的神色问道,“你是在怪我?”
“怪您什么?”
他抿着嘴唇,视线投向了门口那具弱小的身体。
我若无其事地轻笑,“民女并无权力干涉陛下的自由,陛下如果肯施舍一点血液救活民女,民女自然是感激不尽,但如果陛下不愿意,民女也只是没有福分而已。”
雪随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才又语调平静地说道,“什么愿意不愿意,你明明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被我控制。”
“民女不知。”
他默然了一阵,才轻轻将我揽入怀里,“阿沫,我不喜欢你这样。”
我睁开的长睫在他胸膛的压迫之下重重地眨了眨,“你喜欢过我吗?”
他的手臂一松,我便乘机脱离了他的桎梏。
“为什么要这样说。”他的双目有了丝暴躁。
“民女可是连您的侍妾都不如,又怎么能奢望得到您的垂青?”
他的薄唇在一个瞬间内不经意地划开,“你不会看不出来那是我用来掩人耳目的吧。”
“可它也是真实存在着的不是吗,陛下。”我毫不避让地盯着他湛蓝的双眸。
他看着我的目光一寸寸地冷淡下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成为我的侍妾。”
我没有感情地向左移了一截,“抱歉,我介意。”
他一点点凑过来,“那么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在跟我赌气?”
“爱你的身份。”我笑得有些发涩,“可是我知道没什么分量,也不敢跟陛下赌气。”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会,然后狂喜地将我摁进怀里,“哪里没有分量,我高兴还来不及,阿沫,回到锦泽城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锦泽城?”我愕然发问。
“不回这里你又能去哪?”他顿了一顿,声音变得有些冷淡,“难道你想去找夏青午?”
我笑了,“不用找谁也可以啊,我一个人不是挺好的么。”
他疑惑地吻着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呢,你不是都……”
“我的确爱上你了,”抬头看着他光辉乍绽的眸子,我轻轻摇头,“但是为什么爱你,就要忍受你的一切呢。”
“什么?”
“你爱的只有你的人,可是你的隐瞒,你的妻子,你对南南的伤害,我都没必要全部包容下去啊。”我笑着推开他。
“也许——”他艰难地说着,“有些东西,我是可以解释的。”
“可是我不想听了呢。”我没有丝毫动容,“谁知道我听到的,会不会是又一个谎言?”
他苦笑,“阿沫,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你失望。”
“我知道,但是这些并不能成为让我变得宽容的理由。”
“我都忘了,你的心一向很小啊。”雪随的声音里有一丝迷茫,“那你什么时候才能跟我在一起?”
“等到你可以对我坦白的时候,”我歪着脑袋,“或者到我爱你爱到不顾一切的时候?”
他看了我一会,然后笑了,“但愿在我坦白一切的时候,你还能继续爱我。”
在忽上忽下的灯火下面,他吻住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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