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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
在外面闲逛一圈后,我终于在黑夜即将降临的时候回到房间。
凉一语不发地坐在床上,屋子里的光线极暗,我点亮烛台,借着幽幽的光线看着他。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还在生气呐,我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脱了外衣就想滚到床里边去。
手却被他紧紧扣住了。
我挣脱不得,只能抗议地看向他。
凉专注地望着头顶的床帐,微微干涸的嘴唇在起伏的烛火下面一张一合,“若若,如果我和殷雪随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死去,你会选择哪一个?”
我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好无聊啊这问题。”
“刚好配你啊。”他唇角轻轻扬起来,眼睛里却依旧没有温度,“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呢。”
“要不你俩都死了算了吧,免得谁都来问我这种乱七八糟的。”
他的脸上又泛起一丝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笑意,“那如果必须有一个人活着呢?”
我凝神想了一阵,才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的手生硬地缩紧,严密的疼痛和麻木的冰冷包裹在手腕上面,像是一幅没有温度的枷锁。
“哥你想让我变残废吗?”我吃痛地看着他。
他看我一眼,静静将加在我身上的禁锢抽离,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件漆黑的东西,递到我的面前。
凑近了才发现,这也并非纯正的黑,而是一种近似于乌黑的紫檀色。事实上,这就是一条用透明天蚕丝串成的链子,链坠上面挂了一颗很考究的佛珠。
我将目光移向仍旧安然躺在榻上的凉。
“喜不喜欢?”他笑着问道。
“什么意思?”
“这是我从前让人做的,给你留个纪念。”眉宇淡淡地皱了一下,他又妖孽地笑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人送礼物呐,你的运气真不错啊。”
“我不能要。”直觉就告诉我那链子是我要不起的。
他却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就已经把项链套在我的脖子上了。
“你……”我惊愕地瞪着他。
“我说的是要给你嘛,又没问你的意见。”他无赖地躺回去。
我拉扯着链条,发现它竟然是越折腾越紧的,根本没机会取下来了。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我抚弄着珠子,好奇地问。
“如果哪天我不幸英年早逝了,有这么个东西,你也不至于把我忘了啊。”他哈哈笑着说。
“干嘛成天胡说八道。”我非常不喜欢他每次提到死时的那种散漫语气。“你是注定要贻害千年的。
“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对一个我看不惯的人这样说呢,”他懒懒地说,“可是没过多久,他就死了。”
他的眼睛里有几丝一闪而过的悲悯。
“可是那样的事,总不会出现在你的身上?”
“死掉的那个人,我也曾经以为他会做一辈子天之骄子。”凉缓缓摇头,“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空气不知不觉就陷入沉沉的寂静里。
在莫名其妙的哀恸气息中,凉吹熄了蜡烛,抱着我默默睡去。
*******
半夜,低幽的呼唤声突然从耳边响起。
虽然神智一直清醒着,但我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张开眼睛,只是安静地蜷卧在靠墙的床上,装着睡得一塌糊涂。
嘴唇被柔软温暖的东西轻轻覆住,屏住呼吸的时候,我又闻到楠木的淡淡清香 。
接着唇片从我身上抽离,身边的温度骤然变冷,再一摸床边,只触得到一片渐渐变冷的体温。
他走路的声音很轻,但开门的时候,老旧门轴发出的声响仍旧低调不起来。
在这些声音的掩护下,我顺利地摸到了自己的外衣,又摸着黑在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的前提下来到此刻已经被他合上的木门前。
估摸着他已经走开了一段距离以后,我才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
凉先是出了客栈,然后又拐进一个小巷,在潮湿的巷子里穿梭了一阵后,他在一座没有丝毫特色的小庙面前顿住了脚步。
距离有些远的我很难看得到他的表情,不过也顾不了这些,因为刚眨了一下眼,凉就已经在我的视线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忙跑进庙里,发现凹凸不平的地板上插满了锋利的羽箭。
高大的佛像下面,一道刚可容人的黑窟窿极其自然地长在佛龛上,我环顾了一圈四周,确定没有其他入口后,便动作麻利地走进了大黑洞。
密道两边的油灯都燃得很盛,不过在里面走了好久,都看不见凉的影子。
好在这条路是没有分支的,只要走下去,不愁找不到他。
不过,终于真正在密道尽头看到他时,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下。
凉的后背对着我,颀长的身躯连动也没有动一下,投在地上的影子随着灯火摇晃着,长长地一直摇到我的头顶。
在他的面前,还悄无声息地躺着一个眼睛紧闭,神情安详的人。
凉对着这个人站了许久,才拿出了袖中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过去。
匕首却被我仓皇踢出去的石子撞上了,落在地上,好大一声响。
凉没有回头,说话的语气里不知道是怒还是冷,“你跟踪我。”
“你一个人出门我很担心啊哥哥。”我嬉皮笑脸地身形一晃,便来到他的身边。
雪随正躺在一张冰冷的石床上面,身上连件褥子都没有,我脱下外衣,慢慢覆住身体都已经僵硬的他。
然后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匕首,塞进凉的手心,再牵过他的手,让闪着寒光的匕首尖端抵住我的心口。
凉扭头看看雪随,又看着我,琥珀色的眸子里凝聚起深重的狠戾。
我没有撤回目光,只是不闪不避地和他对视着。
他的手动了一下,似乎要收回,我紧攥着他的手腕,用力将匕首向我身体里刺着,他却始终僵着身体,不让那凶器陷进我的皮肉里面。
最后我俩终于都不耐烦了,同时彼此一手甩开,锋利的小刀再次在空划过一道白光,然后狠狠摔下去。
“你疯了是不是?”他负气地低吼道。
我咬住嘴唇,无声地低下头。
下巴却在下一刻被他狠狠抬起来,在我干涩的眼睛里面,凉的眸子早就变成了深深地褐色,阴沉得像个魔鬼。
“为什么不说话?”他狂躁地问我。
“对不起。”我微弱地对他说。
“每次都是这一句。”他冷笑着加紧了手中的力道,然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眸光迫切地向我凑近,“你也知道对不起吗?那好,只要你杀了他,当着我的面杀了他,我就原谅你,好不好?”
我避开他的目光。
“快点啊若若,只要他一死,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喜不喜欢?”他将我的脸扳回去,强迫我与他对视。
“你真的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当然。”
“可是我不可以。”我扬着脸向他缓缓摇头,“在我都快要死了的时候,他没有丢下我,现在他遇到困难,我也当然要和他在一起。”
“如果不是受了骗,我当初也会毫不犹豫地出现在那里!我本来可以代替他!”
“这怎么可以代替呢,”我咬着嘴唇,笑着向他道,“我已经开始爱他了啊。”
凉后退一步,脸色变得虚白,“不,你骗我!”
“也许的确是隐瞒了,”我笑颜如花地说,“我现在其实,已经很爱很爱他了吧。”
“你不是……不懂情爱的么?”他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我也到了这个年纪了,懂得这些不是很正常的么?”
“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一声呢?”他笑得极其勉强。
“如果你真的是我哥哥的话,的确是应该恭喜一下妹妹妹夫的。”我点头。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陌生起来。阴冷的目光久久地凝在我身上,像恨不得把我吞噬一样。
最终他叹息了一声,将我拉进怀里,断断续续地拍打着我因为寒冷而不住战栗的身体。
“他就真的那么重要么?”凉在我头顶恍恍惚惚地问出声。
我点点头,“有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重要一点吧。”
“既然如此,我的存在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慌乱地从他怀抱里抬起头,“你要走?”
他淡淡而笑,嘴唇上的弧度完美得有些牵强,“他是你最看重的人,我不是;你是我最看重的人,他不是。我们没必要再让各自不宽心。”
“嗯。”我空洞地颔首。
“若若,我还想再犯贱一次,”他微微低下脸,对我露出温柔得让人心酸的笑容,“你可以放下他,跟我走吗?”
“抱歉,我不可以。”
“若若你从来都不会委婉一点。”他的笑容已经有了僵硬的味道,“想向你寻找一点安慰的我,果然是够傻啊。”
我怔了一下,正不知道该怎样向他开口时,他已经放开我,后退了一步。
他优雅地扬起手,细腻的手指温柔地拂过我的眉眼,“说实话,我害怕看到你将来后悔的时候。”
“为什么呢。”
“因为你后悔了,就代表你要再受一次伤害。”
“哥哥你好像在咒我。”
“我怎么舍得,”他笑了,“之所以担心,是因为命运啊。”
“你和雪随好像都很信它。”
他笑着将视线转移到了火光辉映的墙壁上,“你难道不信?”
“就算是信,我也只会相信我能改变它。”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他摇摇头,用长辈看小孩的眼光柔柔地看着我,“可是最后才发现,我们改变出来的成果,其实都只是命运折磨我们的另一种方式而已啊。”
我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有些事情,即使我不说,将来你也会知道的。”他一面说着,一面将身上的织锦斗篷解下来,披在我的肩膀上。
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阵,他又伸手拂去我散乱在前额的发丝,长年妩媚的脸上出现了纯良得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现在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他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竟然显出几分雪随惯有的低哑,“要不然,我可是会找殷雪随拼命的。”
“你也是。”
“这个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比殷雪随先死。”他俯下头,浮光掠影一般亲吻了一下我的眼睛,“再见了,妹妹。”
“再——见。”最后的尾音还没有从胸口挤出来,他已经没了身影。
这是认识以来第一次,凉主动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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