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绿草

　　昨日没睡好，我第二日精神便不大好，在食肆炒菜，几次出差错。高峥瞧出我精神不大好，便劝我早些回去休息。我自是不愿，但也实在不想添乱，便挑了张椅子，坐在一旁，看着来来往往的食客，听他们海阔天空地闲聊，心情倒也好了几分。如此天色也终于暗下来。
　　回到萧府，我早早梳洗完毕，准备好好补个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么早便睡了"
　　我立刻醒转。夜已深，屋外天色已是黑蒙蒙一片。萧煜坐在我身旁，随手给我掖被子。我们不期然四目相对，都怔了怔。今夜他的眸子格外地亮，看人时便显得格外专注。我的心跳蓦地加速，便微侧了声，披上衣服掩饰尴尬。
　　"恭喜师弟。"我微笑道，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他"嗯"了声，在我身边坐下，我们并肩而坐，一时无言。他的侧面完美得让人窒息，神色却有些紧绷，无半点欢喜之色。
　　我有些意外，用手指戳他:"师弟就要当新郎了，怎么全无开心的样子"
　　"开心"他抬头，声音里带着嘲讽，"我是该开心的。有了王相的支持，我就可以和太子抗衡，或许真能登上王位，也未可知。可是，红叶，我一点儿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那里不过是个牢笼罢了。"他闭了闭眼，随即睁开，"我母妃大概是所有妃子里最不得宠的。偏偏她性子又是极冷清的，父皇一个月难得来看我们一趟，她要么和他争吵，要么不言不语。到最后，我连着几个月也见不到父皇一面。别的皇子三四岁就跟着太傅学东西，而我八岁以前都被母妃放养着，玩土捉虫子。父皇厌恶母妃，自然也懒得管我。我日日无聊，看着太子他们衣着光鲜，身边又有一群人陪着，好生羡慕，便时常去找他们玩。可是自然是玩不到一块的。"他顿了顿。
　　我凝视着他的侧面，父母不管，纵是皇子又如何。他不是个善于倾诉的人，但我可以想见他当时灰头土脸的模样，还有孤独的狼狈。
　　"思瑶是那群人中唯一和我好生说话的人。"他的眼晴飘向远处，声音低沉，"她第一次对我笑时，我的心都要飞出来了。为了能多看到她，我偷偷去找父皇，告诉他我想上学。"
　　我笑道:"这就叫一见钟情吧。"
　　他不理我的打趣继续道:"我终于和他们坐在一起了。开始我字都不识一个，他们也沒少取笑我，甚至拿我当笑料。为了少遭他们嘲笑，我没少花时间。半年后，我总算令他们瓜目相看。太傅屡屡在父皇跟前夸赞我。其他人终于不再取笑我了……"他停了下来，眼里又是一片讥讽，"我好欢喜，和思瑶说话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我生平有了第一个朋友。我欢喜，全没发现母妃的不对劲。”他喃喃地，眼里带着伤痛。
　　我默默握住他的手。
　　良久，他抬起头与我对视，如水的眸子如盈了层雾气，声音却异常平静:"我本答应了母妃，再不回到云都。现在算不算言而无信呢。"
　　我只觉一阵心疼，道:"你若不想呆在这里，我们一起离开就是。要不回灵一山，要不去别的地方。你功夫好，我会做好吃的饭菜，到哪里都可以活得好。"
　　他注视着我一会儿，随即笑道:"的确很好。"
　　我的心怦怦跳。他轻叹声:"只可惜……"
　　是了，王思瑶是他的意中人，我竟傻傻地要他和我行走江湖。我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资格让他和我并肩行走。
　　"王小姐是个很好的女子。师弟你娶了她，一定会幸福的。"我轻声道。
　　"幸福"他勾了勾唇，脸上一抹嘲讽，"不过是皇命难违罢了。她是个明事理的，在我和太子之间她势必要选一个，王相和皇后他们又一向不和，"见我不解，他补充道，"十七皇叔才是她中意的。"
　　想到那个轻浮的家伙，我差点沒叫出来。
　　似觉出我的意外，萧煜耐心解释:"十七皇叔十年前便名满云都，他的琴艺天下没人能比。因他曾给我们上过几次课，当时还有几个女孩偷偷给他写信。"他顿了顿，"我那时还给思瑶带过帕子给他。"
　　我惊得嘴巴合不拢。
　　他却拍了下我的头:"你这表情什么意思皇叔很优秀的，这么多名门闺秀想嫁他，他却只守着屋里的两个侍妾。"
　　怡亲王是个什么人，我不感兴趣，但我忽然明了萧煜的心情。他是因为王思瑶钟情怡亲王才烦闷的吧。
　　可是这也太让人难以理解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小时候什么样子，但我相信只要王小姐多和你相处，一定会觉得你比你皇叔强的。“我真心地说。
　　萧煜神色清淡:"安慰我"
　　我忙道:"怎么是安慰呢。怡亲王有你这样的身手么会弹琴有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他微微一笑:"那武艺好，又有什么用也不能当饭吃。"
　　"当然有用。我想想，师弟不如你给王小姐打只山虎，虎皮可以制袄，虎肉可以吃，又威风又实用。"
　　他眉头一紧:"你这是帮我么"
　　我莫名其妙:"当然。"
　　他拍了下我的肩:"我扛着只老虎，你也不怕吓坏人家。"
　　我恍然:"也是，血腥了点。那……或者舞剑也行。师弟你的那套‘流云'式最好看了，王小姐见了，定会为你着迷。"
　　"我怎觉得像是江湖杂耍。"
　　"你要有自信嘛！不同的人效果是不同的。"
　　……
　　那夜我们不知聊了多久。直到后来我哈欠连天，萧煜才起身离开。翌日，我躺在床上歇了一整天，脑子清醒了许多，便想为他做点什么。
　　对于萧煜的烦恼，我认为是庸人自扰，只要他主动找王思瑶谈谈，一定可以解决。可是他拉不下面子，如此就需要旁人拉他一把了。
　　我打定了主意，就起身行动。我光明正大地来到王府大宅，说是带口信给王思瑶。因我常跟着萧煜，其他人都认识我，沒怎么阻拦便让我进了。
　　我找到王思瑶，待屏退下人，便将盘思好了的话说出来:"公子这段日子过得很忐忑，他说自十岁便倾慕小姐，可他不知道小姐心意如何。这桩婚事他企盼许久，固然如他心愿。可是若非小姐心甘情愿，他便一生敬重您，若日后小姐有合适的去处，他甘愿放手。若小姐也和他一般想法，他定会一生一世待您好。"说完我盯着王思瑶，她却淡淡地看着庭前几枝白梅:"就这些。"
　　我点点头，忽然脑子一转，笑了笑:"公子自然还有很多话，可是我们下人就不得而知了，小姐何不亲自去问他。"
　　王思瑶终于抬眸看了看我，樱唇微启:"他曾说，他的师姐疯疯傻傻，我还不信……"那排珍珠般明亮的贝齿晃着我的眼，我怔怔地看着她用衣袖遮住如春花般绽开的笑颜，良久反应过来，她是在说我，不禁懊恼道:"师弟太过份了。"所幸片刻她即收敛笑意，抱歉道:"对不住，我并非有意取笑姑娘，实在是你刚刚那番话让我……无措。他平时与我话并不多，如今突然让你带个这么长的口信，我……很意外。"她低垂了头，白色狐裘裹着她粉红的脸颊，犹如冬日里的倩梅。我不禁暗叹，萧煜的眼光真是不错。
　　"师弟是个腼腆的，他小时候过得并不好……"我把萧煜那日和我说的话说给她听，又添枝加叶了番，"你不知道，我们虽一起长大，可那天他和我说起你的话比之前加在一起的还要多。"
　　"你们一起有十年了吧。"她微笑道，起身给我倒了壶茶水，又让侍女给我挪了张有椅子，上面垫了厚厚一张虎皮褥。不知道是谁猎杀的，我暗叹，还好萧煜否决了我的意见。
　　我心思转回，应道:"差不多，"我细算了算，"准确说应该是八年。他来了半年，我们才说了一句话。"
　　"哦，他和你说了什么"她似乎很有兴致。
　　"啊，我不记得了。"见她失望，我忙道，"让我想想。好像是说我炒菜又淡又沒味……"
　　王思瑶似乎对我和萧煜相处山间的那段很感兴趣，我们那日聊了很多那时候的事。偶尔她也聊些她小时候的趣事。她笑看着人的模样温柔又娴静，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和她亲近。一笑起来，两颊各有个浅浅的酒涡。不论是低头饮茶，还是举杯入神的时候都那么优雅端丽。但她却一直沒告诉我，她对萧煜的心思。我几次试探，她都巧然避开。我心中暗叹，看来师弟的道路很漫长。
　　我悻然回到萧府，萧煜已经回来了。吃饭时，我想着该开导他一下，就道:"其实我觉得王小姐也不是那么好……"话音未落，就见侍卫走了过来，递给萧煜一张字条。萧煜看了眼，道了声:"你先吃吧，我要出去会儿。”就放下碗筷走了出去。
　　我问侍卫是谁的信，侍卫答:"王丞相的小姐。"
　　我愣了会儿，随即心情雀跃，这应该是个美好的开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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