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衫

　　出了宫门，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悄悄现了行踪，叹了口气，这人世间的事都已经了结了吧，我是不是也该回去了呢？向慕府走去之时，我的心情益发地沉重，仿佛有什么难以言明的东西压在我心头一样，让我喘不过气来。
　　“紫云。”
　　我一惊，听得有人唤我，脑中的思绪瞬间消失，是莫书。
　　“宫中的事可处理好了？”他面无表情，沉声问我。
　　我默默地点点头，“我明日便随你回天界。”
　　“紫云，为何如此闷闷不乐？”他向前一步，盯着我愁眉不展的脸。
　　我别开脸，讷声道，“没什么。”
　　莫书叹了口气，“紫云，你当真如此不愿回去么？”
　　我心一颤，没有回答。
　　“你该知道，你若执意留在这里……只会毁了你自己，也会毁了……他。”他自手中变幻出一个小小的玉净瓶，“这便是瑶池净水，将它洒在紫靛荀花之上，便可使其复苏。”他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也会毁了……他。我手中紧握着玉净瓶，心中苦涩翻涌，原来不知何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莫书早已知悉了一切。“我明天会随你回去的！”我在他的背后大喊，鼻头又开始泛酸。
　　忽然听得身后有兵器碰撞的声音，我回过头，见到一身玄色劲衣的楚翊。楚翊，我有多久没有见到过他了，好像他每天都很忙，忙到见不到人影。但我知道，只要慕凉箫有危险，他一定会第一个出现在他的面前。“是楚翊啊。”我咽下喉咙泛起的不舒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明日要回去了？”刚才的话，多半被他听见了。我喊得那么大声，一般人都会听见吧。
　　我点点头，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子知道了么？”
　　“我……还没告诉他。”想到慕凉箫，我的心头又一阵荒凉。
　　楚翊点头，不再说话。默默地抚着手中的长剑剑鞘。
　　“我……我现在去跟他说。”空气沉闷得让人压抑，我逃一样离开这里，离开这无言的告别。虽然跟楚翊相处的时候不多，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很善良，很沉默的人。他平时话不多，却总是默默地倾听着，把所有的事都记在心里。如今，却要这样生生离别了。我的心也很难过。
　　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那株蓝花楹树前。我每天都会法力催它生长，这株树已经比刚种下之时粗了一圈，枝叶也开始繁茂起来，下人们都说这蜀地的树到底不比狄国的树，连成长都这样迅速。再过几年，它就可以长成开花的树了吧。那时候，一定很美丽，大片大片，像紫云一样的花朵……
　　“原来如此，我只见书上记载过蓝花楹的花，如紫云所说，花开淡紫，密集如雾，想必这也是蓝雾树一名的来历。”
　　“才不是如雾呢，是像云一样。蔚然如云才对。”
　　“那岂不成了‘紫云’？”
　　当日的戏笑之语还言犹在耳，如今，却早已换了人间山色。
　　“紫云，你也在这里！”惊喜的声音传过来，一股花草的香气扑进我的鼻中。
　　我从沉思中拔出身来，愣愣地转过头，见到夕阳之下的慕凉箫。依然如那天住下蓝花楹树时一样，丰神俊秀，飘逸出尘。蓦地，我的眼眶忽然湿了，眼泪啪啦啪啦地掉下去。这种东西好讨厌，一直不停地冒出来，止也止不住。
　　“怎么了？”慕凉箫目前，如玉的眸子中满是焦急，“为何哭了？”
　　“慕凉箫！”我一把抱住他，在他的怀中呜呜地哭了起来。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了长久以来自己对于慕凉箫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情感，我想要与他每天一起说话，每天一起看美好的夕阳，想一直待在他的身边，想听他讲好玩的故事，想和他一起做的事还那么多。这就是爱吗？是能够让人生而复死死而复生的爱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当初桃仙姐姐给我讲过人间那凄美的爱情故事，我却不懂其中真意。现在方才明白了些许，只可惜，已是永别之际了。我一旦回到天界，便再无可能降落凡尘。
　　他轻轻抚着我的背，“紫云，到底发生了何事？”语气中透露着毫不掩饰的忧心如焚。
　　“我、我明天要走了。”我嘤嘤地哭着，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怀中，声音也变得含糊起来。
　　“走？去哪里呢？”他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以为我要去哪里玩。
　　我定了定心神，离开他温暖的怀。仰着脸，深深地望着他那仿佛带有魔力的眸子。“就是离开这里，回到属于我自己的世界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也不会回来……”他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脸色遽然变幻，几番回转之后，他颤声道，“你终究还是要离开了。”
　　我无言地点头。
　　“不可以，留下吗？”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宽大的手像暖玉一样，细腻而温暖。
　　摇头，“我留下，会、会害了你的。”
　　他张开手臂，拥我入怀。“不管你是不是人，不管你会怎样害了我，我都想要，留你在身边啊。”
　　我愣住地，不管我是不是人，难道他早已怀疑我的身份了。“你知道我……”
　　慕凉箫轻轻将下颔抵在我的发上，“紫云……初次见面之时，我便开始怀疑了。普通人家的女子，怎样出现在那样的荒郊野外，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之后的种种事件，都让我觉得，你似乎不是凡间的女子。就算……你是妖类，我亦会待你如初。”
　　听到最后一句，我傻住了。他，竟然以为我是妖类？“我……”
　　“紫云，可不可以留下来？”温柔的话语如咒语一般萦绕在我的耳边。我沉溺于他的温暖之中，无法自拔。真想就这样答应他，真想就这样永远地留在他的身边。可是，若我不回去，离开这么久被天界发现的话，不只是我，更重要的是慕凉箫一定会为天条所累。到时候只怕要受到凡人无法承受的惩罚了。又是毫无预兆的，他的吻瞬间便落在我的唇上。我轻轻一颤，想要逃离，却被他紧紧地圈在怀中，那吻夹杂着我的泪，又咸又甜，软软的唇轻轻厮磨着我的，不经意间，他柔软的舌头也灵巧地滑进我的口中，与我的纠缠起来。我大窘，脸色通红，却不想结束这甜蜜的纠缠。
　　“你若执意留在这里……只会毁了你自己，也会毁了……他。”莫书的话如一瓢冷水浇在我的头上，我瞬间清醒过来。我一把推开他，使劲地摇头，眼泪又湿润了眼角，“我一定要走。”
　　他望着我，眼神中全是绝望与悲伤，轻颤的睫毛表明了他内心的不安。苦涩地一笑，那笑与他那清雅的风华是那样地不相称，让人看了心也随之疼痛起来。
　　我转过身，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这样，他与我都不会太难过，“你应该，多关心一下茵茵的。”

　　那天晚上，我悄悄用瑶池净水救活了他心爱的紫靛荀花。又用法术催蓝花楹树快点成长。这一切，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事。
　　次日清晨，莫书一大早便在门口等我。我将屋内的收拾照原来摆置好，便要同他离开。他问我是否要去慕凉箫那里道个别。我想了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没有勇气面对他。莫书说，那便直接去慕府门口吧。我们要走，也要走得彻底一些，不能无缘无故便消失了。我点点头，随他到了幕府门口。
　　深深地望了一眼门口大大的慕府二字，留恋之情亦甚。莫书扯着我的衣袖，提醒着我何去何从。
　　“紫云！”一声焦急的呼喊自内而出，我转头望去，见慕凉箫正定定地站在门口的假山之旁，凄切地望着我。
　　慕凉箫！我迈开步子便想向他走去。却被莫书一把抓住，“这样下去，你便永远走不成了。”
　　一句话却如定身咒一般将我定在当地，莫书轻轻握住我的手，“走吧。”
　　又望向慕凉箫，他没有追过来，而那悲戚的眸子早已胜似千言万语。终是不忍他这样伤心憔悴，被莫书扯着离开之时，我大喊，“慕凉箫，那颗树开花之时，我便会回来的！”一阵疾风吹过，莫书早已将我拉到一旁的隐蔽之处，腾云驾雾上天去了。
　　那句话，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望着越来越小的慕府，轻轻道别。
　　再见了，慕凉箫，再见了，楚翊，再见了，茵茵。再见了，我在人间的所有好朋友。
　　“你对他许下那样虚假的承诺，不是太残忍了么？”云雾飘渺，莫书忽然开口道。
　　“残忍？”我不解。
　　“人的寿命不过百年，而你须知，天上一日，地上便是一年。你明知永不可能再回去，还要对他许下那样的承诺。他若苦苦守着那承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你要他的一生都在等待与失望中度过么？”
　　我一惊，徒然向下望去。狄国早已不知所在。何况慕府。

　　【第一卷：而今识尽愁滋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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