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梦

　　（一）
　　“林翔，你来解释一下什么是广义相对论！”
　　隐约间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同桌用力地戳了戳我，低声吼道：“林翔，快起来，老师点你起来回答问题！”
　　我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满不在乎地回答道：“不知道，你问别人吧。”
　　物理老师气得直瞪眼，咬牙切齿地说道：“坐下！上课不准睡觉！”
　　我无赖地笑着坐下，知道她不敢把我怎么样，现在可不流行体罚学生。所以即便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差生，老师们也只能干生气。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暖洋洋的像是有只小猫在我脖子上挠，我撑着脑袋眯着眼，又打起哈欠来。
　　刚刚睡着那会儿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了什么来着？我仔细回想着梦里的细节，可是越是想就忘记得越快。
　　不过我还是可以清楚得记得我梦见了一个人。
　　我转过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陈天，他几乎是班上最没有存在感的人了，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帅不丑，成绩也不好不坏，平时很少跟人说话，要不是忽然梦见他，我都差点忘记班上还有这么个阴沉的男生了。

　　就在我一边晃着椅子一边盯着陈天的后脑勺发呆的时候，他忽然转过了头，直直地看向我。
　　我差点吓得从椅子上摔下去，还好被同桌扶住了。
　　“靠，林翔你又什么毛病犯了。”
　　“对不起！对不起！”
　　我拍拍我同桌的兄弟，坐好又看向陈天，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经转过头去了。我想起他方才的眼神，还是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再看看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立都起来了。
　　不过是跟我一个岁数的小屁孩么，怎么会有那么阴森老成的眼睛？就像是一个老人的眼睛似的……
　　我回想着陈天的眼神，忽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袭来，让我打了个冷颤。
　　陈天的眼睛我是见过的！
　　我感到一种恐怖的熟悉感，虽然我已经不记得是在哪里看过他，但是我发誓这绝不是第一次看他这样的眼神！

　　（二）
　　等我下了晚自习回到家已经十一点了，客厅里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没有一盏灯是亮着的。
　　茶几上有一个信封被杯子压着，我拿起来一看，是我这个月的生活费。
　　我随意地把信封扔到了桌子上，然后将家长会的邀请单压在了杯子下，虽然我知道他们谁都不会参加我的家长会。
　　我的父母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医生，好像总在无止境的忙碌，我很少见到他们，因为他们通常都不在家，即便在家也不会等我，总是直接睡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打开灯便躺到了床上。我不想做作业，反正老师已经习惯我的吊儿郎当了，而我的爸妈只怕连我在哪个学校读书都不记得吧？
　　既然没人关心，我为什么还要好好学习，反正没有任何人在乎我的人生，我就算把它毁了也不会有人掉一滴眼泪。
　　闭上眼没洗澡我便睡着了，我喜欢睡觉，因为醒着也无事可做，我的人生又荒谬又荒凉，无趣极了。
　　我一点也不喜欢它。

　　醒来的时候白炽灯依旧凉得刺眼，窗户开得大大的，窗外的冷风吹进来，冻得我直打颤，看看时间已经两点半了，没有人替我关灯，没有人帮我脱掉鞋子，没有人给我盖上被子。
　　我头疼欲裂的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想起了我的梦，可是当我的意识彻底清醒之后，我又忘记了我的梦境，只记得陈天那双阴森苍老的眼神。
　　我竟然又梦见陈天了。
　　看着飘来飘去的窗帘我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黑漆漆的窗子第一次让我感到这样的恐惧，就好像那里会忽然出现陈天的眼睛一样。
　　我立刻起身关上了窗子，拉下了窗帘，可是那种诡异的感觉还是没有散去。

　　（三）
　　我开始频繁的梦见陈天，这毫无道理，为什么我会每天梦见一个与我不相干的毫无存在感的人？我开始注意陈天，却发现他的行为没有任何的异样，就跟周围其他同学一样，只是更安静一点罢了。
　　“靠，我发现你最近怎么老是盯着陈天看，”同桌一脸鄙夷地看着我，嫌弃地说道：“林翔，你他妈的不会喜欢男人吧！”
　　“玩儿蛋去！”我骂道：“就算老子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那么阴森的！老子是看不惯他！”
　　同桌一愣，也看向陈天的后脑勺，疑惑地问道：“他哪儿惹你了？”
　　“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讨厌，一点爷们儿样子都没有。”
　　我撒了谎，我并不是讨厌他，我是害怕他。

　　陈天被打了，就在操场后面的那栋废楼里，被我自告奋勇的哥儿们打了。我的兄弟们对我很好，但是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竟然就为了我那狗屁理由把人打了，也不怕闹出事情来。
　　我到废楼的时候陈天已经被打得爬不起来了，他们都走了，就剩他一个人在地上喘气，我走过去他便吓得一缩，惊恐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什么魔鬼似的。
　　不过他怕我也有道理，因为他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他。

　　（四）
　　陈天还是那副阴沉沉的样子，安静地坐在我对面，拿着我给他的毛巾敷着脸上的伤。他整个人就像是蒙着一层雾气一样，让我觉得看不清楚他。
　　我开始怀疑他并不是一个透明人，他只是故意不想让人注意他而已。
　　陈天低着头不说话，我有些紧张，但还是尽量平静地问道：“你很怕我？不是我让他们打你的。”
　　他摇摇头。
　　“不怕那你刚刚为什么吓成那样？”
　　陈天抬起头看向我，那种恐怖的熟悉感又向我袭来了，我发誓我见过他，不仅仅是在我段时间的梦里而已！
　　这种熟悉感就像是从灵魂里钻出来的，就像是前世就有的。
　　我开始揣测起来，比如说他其实是个厉鬼，上辈子我害死了他，所以他来找我讨债？要不然怎么解释我每天都梦见他这件事情呢？
　　“你很怕我？”陈天忽然开口道。
　　我的心脏猛地停顿了一下，紧张地抬起头看向他，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正视陈天那让我害怕的眼睛。
　　我发现他的眼珠子是纯黑色的，这很奇怪，因为没有中国人的眼珠子是纯黑色的……

　　不！
　　我忽然意识到没有人类的眼珠子可以是纯黑色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吓得几乎坐不稳，手一抖便将手里的杯子摔了出去，泼了一桌子。
　　陈天垂下眼看了一眼桌上的水，然后缓缓开口道：“你怕我，不是我怕你。我也怕，但是我是怕死，因为你可以杀了我，不负任何责任。”
　　“我怎么会杀你！”兴许是因为恐惧，我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而且……怎么可能有人杀人不负责任。”
　　“当然可以，”陈天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低沉抑郁，“如果是在梦中的话。”

　　（五）
　　陈天走了，但是我不信他的鬼话，只有疯子才会相信他。他竟然说我的生活都是一场梦，这是不可能的，我的生活是真实的！

　　“我是幻影行者。”陈天说。
　　幻影行者？我只听说过孙行者……
　　“我是可以行走在梦境里的人，我可以进入任何人的梦境，你最近是不是常常梦见我？”
　　我愣住，纠缠我这么久的事情终于要有答案了，我疑惑地问道：“我梦见你，是因为你进入了我的梦境？”
　　“是。”
　　“这不可能！”我讪笑起来，“我才不会信这种天方夜谭！你这明显是在糊弄我，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么？”
　　陈天还是一副老成冷静的模样，冷冷地说：“那你怎么解释你每天都梦见我？又怎么解释我知道你每天都梦见我？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不是么？”

　　他的话我无法反驳，可是我真的没法相信有人可以在出入梦境这种鬼话！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进入我的梦境么？”
　　听到我这么问陈天握紧了拳头，有些愤恨地说道：“因为我困在了你的梦里，我出不去。”
　　“你不是说你可以自由出入梦境的么？”
　　“我只是说我可以进入任何人的梦境，可没说我可以轻易的出来，”陈天皱着眉解释道：“只有梦醒了我才能从梦里离开。”
　　我还是有些疑惑，问道：“你现在不就已经出来了么，为什么还会被我的梦境困处，为什么会反复出现在梦里？”
　　陈天看着我，脸上有些忧色，他的眼睛黑得发亮，同平时完全不一样，散发着一种坚定与阴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看来他平时真的是故意不引人注意的。
　　“你不会相信的。”陈天道。
　　“不说说看怎么知道？我不是已经相信你是什么幻影行者了吗？”
　　陈天看着我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才严肃的说道：“我并不是困在了你的那些梦里，我是困在了你这个梦里，林翔，你现在正在做梦，你所谓的在梦里见到我，都不过是你的梦中梦而已。”

　　（六）
　　我赶走了陈天，可是我的噩梦却没有停止。
　　陈天没有放过我，也没有停止折磨我，现在只要我一入睡他就会出现在我的梦里，那双黑色的、诡谲的、阴森的、苍老的眼珠子在我的梦中无处不在。
　　我开始睡得很差，越来越瘦，眼圈下总是有浓浓的阴影，用我兄弟们的话来说，我活像是被鬼上身的人。
　　我的确是被上身的，而陈天就是那个魔鬼，他想杀了我。
　　“林翔，你还好吧？要不直接跟体育老师请假吧？”
　　我摇摇头，如果我示弱的话陈天一定觉得我快要顶不住了，只怕会更加变本加厉的折磨我。

　　我还记得那天他说的话，我说他已经在我的梦里困了十几年了，只有我醒来他才能离开，而我醒来的方法只有两个：一就是自然而然的醒来，但是他觉得我的这个梦是长梦，长梦做几十年几百年都是非常常见的，他等不了；二是我自愿醒来，首先我必须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然后在梦里死去，才能醒过来。
　　陈天说：“我不杀你的原因是，即便我杀了你，你也不一定会醒来，因为你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要是你觉得自己变成了鬼，只怕梦会更长。还有一点就是，这是你的梦境，万一我失败了，你杀了我我就完了。我是幻影行者，我行走在人们的梦境里，却会为自己留下真实的伤口。因此，林翔，你可以自愿醒过来么？”
　　听完陈天的话之后我就赶走了他，可是他却变相地折磨着我，我知道他的心思，他一定是想这样折磨死我，或者让我相信他的鬼话去自杀。
　　不要做梦了，无论他为什么想要骗我自杀，我都是不会上当的，我的人生是真实的人生，我活了十几年难道还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林翔，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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