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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上）
满手，满眼，都是腥腻得可怕的鲜红。
小小少年无力的身体跌落在方意芜眼前，她急促地喘息着，居然闭上了眼睛，竟不敢去抱住他。
另外一剑即将落下，却在堪堪砍到方酃然的那一刻，被一根指头阻止了。
持剑的手不敢置信地颤抖了起来，连原本准备再多刺几刀保险的另几个杀手也被这景象惊怔得呆在了原地。
那样势如破竹的一剑，在小女孩纤弱的指尖停驻了。
“你……你……”
方意芜缓缓抬起头来，被血污覆盖的眼睛微弯起来，只是唇际并无一丝笑意。
你们——
竟敢伤害他——
猝然放大的眼瞳，不再是漆乌如夜空的颜色，而是晕染了深不见底的诡异黯蓝。
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自她周身溢出，仿若聚集的流萤，那些金色星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萦绕在她身侧，流连不去，熠熠照人，就像簇拥着什么神仙中人，恍然不似身在尘世。
可是在那样辉煌的光色之中，衬着她一脸满脸血腥，森冷杀意，便仿佛是什么罗刹恶鬼，自九重地狱攀缘而上。
仿佛呼应她澎湃的怒意，一只小小的奶猫跳到了她的身旁，原本蓝绿色的眼瞳在一瞬间变为了耀眼的金色，猛地朝着持剑杀手的脸扑了上去。
那样磅礴的杀意，几乎令人连骨髓也冻结了。杀手愣了一愣，在极端的恐惧之下本能地横剑，刺向那只小小黑猫脆弱的血肉之躯。
“嘶啦——”
□□被撕裂的声音传来，但却不是黑猫被斩成两半，而是黑衣人半个脑袋都脱离身躯的声音。
血肉横飞，脑浆四迸，白花花的粘稠状液体流了满地，恐怖得令人恶心。而区区一爪就造成了这种轰动效果的黑猫，却漫不经心地舔起了残留在爪缝中的鲜红血肉。
“啊……！”
凄厉的喊声出自同为杀手的同伴，被同伴的惨死所刺激，疯了般地冲向方意芜，但是才迈出了几步，她就猛然跪倒在地，失去了一切力量，浑身的血液逆流，眼前直冒金星，无比痛苦。
一口黑血骤然喷出，刚刚还是无比悲愤的刺客已然气绝！
而在她的脚边不远处，一条不起眼的红色小蛇缓缓地爬开。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没有说过会有这种事啊……”
“你们……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接二连三发生的诡异场景震撼了所有的人，但是他们还来不及多想什么，便被一阵怪声所吸引。
铺天盖地的黑暗。
——或许该说是，铺天盖地的蜂群。
巨大的乌黑蜂种，毫不迟疑地向这里聚集。像一团团鸣鸣焦躁的乌云，形成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场面。
硕大如儿臂的身躯，异常诡异的红色眼睛，闪动着乌青色光芒的尖锋，都昭示了它们的可怕身份。
“那是……！”
终于有一人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王毒蜂！”
王毒蜂之名，对许多人而言，无异于噩梦。
这种蜂种大多群居，破坏力极强，掠食范围极广，所到之处，几乎立刻会化为虚无。那甚至不逊色于高等灵兽的飞行速度，更是令大多数的防御无从下手。其毒之烈，更是至为罕见，天下百毒榜从来争论不休，但三甲之内，定然有王毒的一席之地。
在数百年前，曾经有多个国家被王毒蜂肆虐，留下一片尸横遍野，甚至亡国灭种。唯一令人感到庆幸的是，自从伊国陵越王以自身上古圣兽之血压制了异兽暴乱，封印寒风草原，王毒蜂再也不曾出现在常人的视野里。唯有古老的传说里，还依稀描述了它们的恐怖。
为什么——
为什么它们会出现在这里？！
眼睁睁看着这群怪物逼近，避无可避，所有人都陷入了灭顶绝望。
好风如水，池波微漪。
树影婆娑，袅袅拉出绞缠在一起的影子，难舍难分。树下缓缓走出一人，白衣胜雪，容颜倾国。
眼前是一片惨烈血腥，这样的杀伐惊痛，并未在他的眼里泛起一丝涟漪。他慢慢来到方意芜身边，手指轻轻地触上她的额头，原本充斥在她眼内的暗蓝异光在一刹那消失殆尽。
小女孩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身边的黑猫也一并失去了踪影。
他手上消失已久的纹路再度出现，颜色深如朱砂。
“异魂终于降世……无曜……”
仿佛一声喟叹。
＊＊＊ ＊＊＊ ＊＊＊ ＊＊＊ ＊＊＊ ＊＊＊ ＊＊＊ ＊＊＊ ＊＊＊ ＊＊＊
方氏嫡长子和嫡长女遇刺的消息，并未在京畿引起多少注意——绝大多数人都并未将这件事与王毒蜂联系在一起。
消失在人前数百年的王毒蜂再度降世，引发的恐惧是召唤它们而来的方意芜所远远不能想象的。不单是安国的平民百姓，王公贵族，这样的异变在短短数日内便席卷天下，列国皆惊。哪朝哪国的史书，也未曾记载过这样的怪相。那样惊天动地的场景，令人不得不联想到百年前为封印异兽力竭而死的陵越王，也不得不想到如今的寒风草原，是否还是那样传说的禁忌之地。
长达数月，街头巷尾都是在讨论那一日密密麻麻的蜂群，为何而来，为何而去。这样可怕的毒物，为何无端端地出现在安国——而在极少数人的眼中，这些王毒蜂最终消失于何处，似乎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这样的惊心动魄之后，自然是一阵方家罕见的巨大忙乱。
好在这样的忙乱，和方意芜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她想有也没法子。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地□□。
这种感觉不好，很不好。
她并没有当时的清醒意识。唯一记得清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方酃然一身是血地挡在她的眼前。
那样鲜红的颜色，几乎灼伤了她的眼睛，也焚尽了最后一丝理智。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然后她就只能像现在这样，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时不时头疼欲死。
王毒蜂之名她亦有所耳闻，既然知道是寒风草原所特有——她也大概知道是自己所为，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的后遗症居然会这么可怕。透支到极点的精神力，不要说支撑黑影了，连最起码的生活也无法继续。别说方怀季了，她软弱到只要什么阿猫阿狗的随便一根手指就能捏死。
休养了几近两个月之后，方意芜才能够勉强下床。真正受到重伤的方酃然反倒比她恢复得快得多，早就欢脱地下地跑了。
她混乱崩溃的思绪也总算一点点地连了回去。
这群杀手到底是为何而来，背后指使是谁，她大概心里还是有数的。她也相信南宫歆不会那么轻易便放过背后那人。
引起她思考的，是冷修和赵文雅。
这两人是旧时这一点不必多说。赵文雅是百年来极为罕见的灵力者，按其年纪和能力，似乎天赋很高，但却并不为人所知。至于冷修，当时他出鞘的那把剑令她的印象极深刻——如果她没有看错，那剑上的纹路，是一轮明月在天，芍药盛姿绽放。
这柄剑她并不陌生，方酃然给她说的睡前故事里提到过。
那是南宫一族的镇族之宝之一，明约剑。
方意芜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把剑怎么会到冷修的手上？
就算是南宫歆所赐，但这可不是什么清仓甩卖货，而是所谓的“镇族之宝”，南宫司命流传下来的遗物。再怎么说，也没有理由赐给一个普通的侍卫。就算给了南宫氏以外的人，起码也该是方酃然啊。
方意芜勉强想了一个理由，那柄剑其实是个西贝货，是因为冷修太过崇拜南宫司命，所以打造了一把和传说中的明约剑一模一样的兵器——可惜这个理由连她自己也说服不了。
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对于方意芜而言，最切身相关的，莫过于自己的婚事。
以她的年纪和身体情况，这种事自然不可能有人跑过来特意告知。方意芜知道的途径是张安远，准确点说，是她送给张安远的那“小心意”。
本来依她估计，上头注入的灵识大约可以依附三至五年，这段时间内，方怀季有什么大的动向，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可惜现在这么一闹，她卧床不起了这么多天，身体素质一天回到解放前，别说释放灵识了，就连简单的举手投足都艰难无比，以至于从张安远的寥寥几语之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差点没吐血。
她大概知晓方怀季的意向。给她定亲的对象是甄氏的嫡长子甄秋祺，比她大六岁，现在才十一岁。
实话实说，对一个五岁萝莉而言，这样的姻缘也不算太差。甄氏和方氏联姻，哪个也不掉价，对方又是未来侯位继承人，出身世族，对她来说也应该算得上是个好归宿。
可是归根结底，姻缘乃是终身大事，这样的大事，却完全掌握在另一个人的手中，她甚至连说一句话的权力也没有。
这种命运不能自主，无可奈何的感觉——很讨厌，非常讨厌。
似曾相识的软弱无力，只能战战兢兢，等待着命运中的冥冥一刀，劈头而下。
仿佛又成为了那一只被擒住的小瑶狐，身陷囹圄，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就是无助而惶恐地睁大眼睛，看着那孩子手中的屠刀劈落。
没有能力，就没有权力。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方意芜低低叹息了一声，忽而额角一跳，猛然抬起头来。
眼前之人白衣翩翩，衣袂飘忽，容颜仿若谪仙一般清丽无伦——可惜，在这个时间点，实在很容易引发类似于鬼怪的联想。
方意芜定定看了他许久，恨不得用目光将他活活戳死。
这位疑似萝莉控的仁兄的出场方式……真是一次比一次更骇人，以至于到现在她都还没有习惯。
展泠对方意芜的视线视若无睹，忽而倾身凑到她面前来。
方意芜本能地抬起手，可惜毫无劲道，只是软绵绵地搭在展泠的颈侧，毫无威慑力。
展泠对她展露出的杀意并不以为意，凝睇了她许久，才微微皱眉：“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方意芜也很想问这个问题。她慢慢放下手指，方才那一瞬，她触及展泠毫无防备的脖颈，几乎以为那是一段冰雪截出的雕塑，而不是正常人性命攸关的命门。
冷得几乎不是活人的温度。
展泠也许看出了她的疑问，微微一笑，仿佛冰雪初融：“我说过了，我是为了你的愿望而来。”
方意芜矜持地挑了挑眉，她可没有真的蠢到把眼前人所谓的为你生死这种话当真。除非……
她握住了展泠的手，伸出指头一笔一划：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既不像是方怀季的所谓心腹，也不像是南宫歆可以掌控的人。而在方家之外，如此特异的存在，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自从自己在那个寒风草原复生之后的一系列异变了。
展泠低低叹了一声：“你想的没错。”
方意芜的眼瞳一缩，放开了他的手。
展泠安静地凝睇她，说：“你似乎害怕了……不，现在是愤怒。”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了浓重的阴霾，“你现在想的也没错，我的确有这样的能力。”
方意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慢慢弯起了眼睛。
《你为什么会在方府？》
“为了你。”
《在方意芜这个身体出生的那一刻？》
“没错。”
《你在五年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会来到这里？》
“是。”
《为了我，为了我的什么？你这样的人，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方意芜猛然想到了什么，一时凛然，《方怀季难不成也知道这一点？》
“他并不清楚我的来意。也不知道你——你的真正身份。”
方意芜挑了挑眉：《我的真正身份是什么？》
展泠静静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方意芜的内心仿佛有十万匹神兽欢乐奔腾，说话说到展泠这份上真是高端啊。四两拨千斤，什么都回答了也什么都没有回答。她眼前忽然一暗，眨了眨眼睛，就发现那张水晶娃娃般精致的脸孔近在咫尺。
……她的真实身份她还不清楚，但展泠的真实身份她已经可以肯定了——长得再美，恋童癖还是恋童癖啊人渣！
无处躲避，额上传来了一个温软的触感。
像是蝴蝶的触须，柔软得令人不敢碰触。
方意芜还来不及想什么，眼前这货居然一个潇洒转身，就把她留在了床上。
……这家伙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晚安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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