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 岁岁红莲夜

　　01、漠北的边陲小镇，我在期许着来年早春，回到那座开满桃花的城，让完美有了可能。
　　我独自坐在客栈中，倒一杯浊酒，一口饮尽。大漠之中人烟渺渺，我在待他回来。这荒沙大漠中本不该有这样一间客栈，井水虽不够澄澈好在足够甘甜，粮食虽不够精美，胜在味香量足，人虽少服务却很是周到。
　　从他出门的那一天起，我在大漠之中种下一棵棵绿树、朵朵红花，日复一日，竟也成了一片小小绿洲。参天古木遮蔽了毒辣的日头，千奇百怪缤纷艳丽的花朵竞相开放，群驼驻足玩耍，小径两三道，尽头处更有泉水潺潺流淌而出。
　　我干脆在绿洲中开了间客栈，迎接来往的商人与过客。原本只想做他游历江湖时，偶尔疲倦回来时的休憩之所，不料名气越来越大，这方小小天地也变了一番模样。绿洲变成一大片，建了御水山庄，客栈也重新修容，开在山庄内，除此之外，又有商人慕名而来，合作在庄内开了赌场、青楼、药店、成衣铺、首饰铺、酒楼等等。便是那西域客商也闻名而来，这无心之举竟打开了东西道路，成就“丝绸之路”。
　　这般动静，竟连御座上的圣明天子都被惊动，派人探寻过后，那人在皇上面前大为赞赏，陛下便颁发金牌，派其镇守此处，免受歹人叨扰。从另一方面看来，又何尝不是监视之意？不过那些都与我无关了，谁能知晓，这不过是我在等待他的寂寞时光中打发时间的作为。
　　真可算得上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02、屋檐的雨滴声，在细诉前尘，我挑了挑灯，在文字里重温，那些支离破碎的缘分。
　　听客人们谈论这难得的奇景，大漠之中竟也下起雨来。我独念君，不知君心何归？我俯在栏杆上看楼下滂沱大雨，命丫头将两盏红色灯笼高高挂在屋檐之下，倘若他路过这里，定也能够看清。
　　我温酒煮梅，坐等客归。那潇潇暮雨夹着荒沙烟霾裹着几道狼狈人影冲进客栈中，我忙令人将他们带去洗却这一身风霜。片刻，抬头便见他换了衣裳，笑意盈盈来到我身前，对我道：“红莲，你可怨我迟迟未归？”我噙着一抹笑意，红唇仿若涂了新蜜，甜声娇语：“怀远，我怎会怨你，我知你爱闯荡江湖，只是……等你哪一天累了倦了，便停下来吧……”
　　他眼中漫出笑意，将我揽在怀里，道：“好姑娘，你待我这般痴情，我又怎会负你。红尘风霜缭乱，待我闯便江湖，我便回来，与你成亲。往后的日子，你便随我看尽山河风光，踏遍世间每一处角落。”
　　我欣喜为他捧上一杯酒，他就着我的手喝下，酒气回暖，不多时他脸上已泛起热气，卸去一身冰凉。我故作不信般眨了眨眼，问他：“真有这么好？”他牵起我手，道：“难道红莲还信不过我吗？你不是最爱唱歌酿酒吗，到时候我们可以将客栈开遍整个世间，若你要开酒楼也是一样的，我为你抚琴，你来唱歌，或是下几盘棋、绘几卷丹青，你若是想要种些花草，我便陪你一起。怎么样，这样的生活不错吧？”他一脸天真神色看我，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痴痴看着，又道：“红莲笑起来的样子可真美，不过你哭的样子更美……”听到前半句我还有些开心，可听到后来便生起气来。
　　我放下酒杯，拿起案上的木棍朝他打去，气呼呼道：“难怪你小时候总爱欺负我，别跑，看我不打死你这混小子……哼，该不会你出去闯荡江湖也是为了看我回来哭泣的样子吧！”他左拐右拐、绕来绕去，我力气小，反而追不上他。客栈里那些人只管看热闹，竟也不来帮忙。我怒喝道：“小虎、小石头，你们给我抓住他，抓不住的话别想要这一年的工钱了！还有你们，还想不想吃好菜喝美酒赏美人了！”
　　客人们这下慌了，与庄中伙计纷纷上前抓他。一群人窜来窜去，好容易才抓到他，这还是他一味躲避的结果。我心中一喜，给出力的伙计们涨了工钱，免了宾客这一日的花费。拖着他便往后堂走，拿木棍狠狠敲了他几回。看他一脸夸张的喊疼骂痛，我便收手，道：“别唬我，你根本就不痛嘛，要是这样就受不了，你那身功夫不是白学了？”我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他却抱住我，在我耳边深情款款道：“可是你会打累、打痛的，我皮粗肉厚不要紧，可是你若因我累了、痛了，我却是会心疼的。”
　　“哼，肉麻！”我嗔了他一声，转身回前堂温酒，提来鲜美牛肉共他醉此夜。
　　03、这感情是一局豪赌，我用一生下注，骰子在竹筒里翻滚跃出，输了全部，转身献上最后一滴泪珠。
　　停留不了多久，三日后雨过天晴，他踏马而去。
　　听说，他在江湖上闯出赫赫威名。
　　听说，他斩杀了许多恶人。
　　听说，他成了武林盟主。
　　听说，他平荡马贼、驱逐敌寇，千里之外取敌首级。
　　听说……
　　我仗剑出鞘，剑身嗡鸣，我在月下挥舞剑影。一开始，还能渐渐听到你的消息，可后来你不但音讯全无，甚至也不来客栈了。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山庄交给管事，跑出去找你。但我没想到，踏遍千山万水看到的你，身边拥着另一个美丽女子。她身上是我不曾有的高贵清冷，见之令人心生惭愧。
　　可我不敢信、不愿信，他会这般轻易弃了我去。我含泪问他：“怀远，她是谁？”可他先是看到我时的吃惊，听我问话竟是冷下神色道：“你不是已经看见了，红莲，你是聪明人！”你知道该怎样做。
　　我当然明白，我红莲也不是肤浅女子，岂会不知。我不知那时自己脸色是何等苍白难看，也不知是怎么走出那里，我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风中微颤：“好、好、好，我红莲祝两位百年好合、情比金坚，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我……就当是，从来不曾有过怀远此人！”怕我缠着你吗？我红莲是怎样人你会不知，你欺我瞒我，这就算了。你竟然，不信我？！我一时只觉得心凉，便是飒飒秋风亦比不上心冷。
　　此后行走江湖，看遍凡世嗔痴喜怒，只叹红尘多离苦。
　　闲散下来的时候，我便摆上一局残棋，摸索着解开之法。或是绘几幅丹青送给那些爱美的窈窕女子，或是缝上几只香囊、几块绣样送给相识之人赏玩。
　　我还是无法放下他，却也不愿打扰他的生活。踏入他曾经的江湖梦，走遍荒山鸿野、天涯海角，只当此生一直便是浪荡漂泊下去。然而我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她，那个清贵的女子。她如今只是山野村妇，手中牵着一个小娃儿，教他认字。我大为诧异的上前问她：“你……怎会在此，他为何不在你身旁？”
　　她显然也很惊讶，但又透出一种喜悦和惋惜，她朴素的装扮依旧掩不住美丽的容颜，只左脸颊那一道深而长的伤疤生生毁了这美好，她请我进屋，倒了一杯水给我，。这时，她才告诉我：“其实当初怀远是骗你的，我们从未在一起过，他只是……不想让你伤心……”她陷入回忆之中，脸上是不住的叹息之色，“当年贼寇混乱，民不聊生，他前去平乱，这些你一定也有听说过的……倘若是一般马贼与土匪也就罢了，偏偏那是西峻国派出伪装成贼寇的士兵，当他察觉后，便一心扑在杀敌之上，他以为，音讯一断，渐渐的，你也就会忘记他了……可他没想到，你会那般执着，生生追到桓雪山，他只好让我陪她演了那样一场戏……他说，这样你才会死心……这样，就不会连累到你……”
　　她看不见，我眼中泪已成诗，融于茶盏之中，饮下苦涩滋味，我心里不知是喜是悲。她喃喃细语：“他说，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战死在那荒沙之中，可你还那么年轻美丽，他不能耽误了你……”最后她又叹了一声：“多么痴情！我不知道现在告诉你这些究竟是好是坏，我只是不希望你还有遗憾……”她脸上的伤痕，也是在杀敌时得来的吗？我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她说她羡慕这段痴情，因此嫁给了一个深爱她的平民，那人不介意她脸上伤疤，待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好。我看着她脸上幸福的笑容，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在一瞬间被治愈了。
　　我向她告辞，前去找他。
　　森冷墓底，我看着他微微一笑，怀远，我来了，你看，无论结局如何，到底我们还是携手同归了。我安然神色，在他身旁倒下，看那乌黑棺木“砰”的合上。窒息、无息，失了气息。
　　04、当故事演变成传说，我们在后人口中结局不再错过。
　　大漠中来来往往的人都知道，这里曾有一位女子为她的心上人开了一间客栈，不但有了今日的丝绸之路，最后还与那所爱之人终成眷属，成就一段佳话。后人将这里——曾经的御水山庄，称作怀莲居，也算是纪念他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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