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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装一致动作规整的教徒们平稳地将囚犯抬进浴桶，半点磕碰也没弄出来。令狐冲怔怔站在原地，怎么看也觉得那具色泽颓败的躯体在他们手中和寻常物件没什么区别。刚搬来时，这些人给盈盈抬嫁妆都还有股热火朝天的劲，随便一箱丝绸尚且轻拿轻放珍重怜惜。林平之竟也泰然处之，除了入水时拧一下眉头，真是装死到底，不剩几丝肉的细胳膊被丝瓜瓤擦得沙沙作响也没点反应。
　　“是不是水太烫了？”
　　教徒得任盈盈吩咐，颔首行礼却不作答。
　　“你们轻点……”恰好令狐冲还没决定如何称呼林平之。毕竟是来道歉的，直呼其名不够客气，喊林公子太虚伪，称师弟根本是自作多情套近乎，学小师妹叫小林子不够尊重，干脆打起退堂鼓，“要不你们先忙，我过会儿再来。”
　　林平之原想待他率先开口，怕这一走被任盈盈三言两语逗得安然不再回来，轻唤一声：“大师兄……”
　　“啊……林师弟，你知道是我。” 果然师兄师弟相称最万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论岳不群如何罪大恶极，曾经互道师兄弟则永远是兄弟。
　　“大师兄？”不知令狐冲所为何来，林平之不敢贸然开口。
　　“林师弟。”令狐冲摆出无比真诚的笑脸， “我代盈盈向你认错。日月神教行事从不循规蹈矩，她又耍小孩子脾气一时糊涂。我们会尽快解决这件事情，日后对你悉心照料。你安心住在这里，不受外界打扰。一辈子安心无忧。”
　　可惜他的笑容无人欣赏，致歉无人接纳，苦心无人领悟。林平之压下自己强烈的恨与不甘以及逃出牢笼的迫切，勉强维持平和中似有恳求的语调：“大师兄也知道，我从小锦衣玉食，吃不惯苦。这里过于阴森，我身上带伤，日夜疼痛难忍。能不能至少……把我换到地面上。”
　　令狐冲眼前一时间闪过几种交错人影。林平之出身豪贵，他一介江湖浪子原本可闻而不可见，陪他一同造访金刀王家时头次领略。那次除了被诬私藏剑谱百口莫辩，因而结识盈盈，更加在意的却是宠爱多年亲密无间的小师妹是否直接许配给新收的小师弟。当年林平之衣着锦绣，丰神如玉光彩照人，而今……
　　可是放他去过舒坦日子，纵使自己和盈盈守护严密使这位活简谱不受宵小之辈侵扰，莫非小师妹就白白死了讨不回一点公道！
　　“你还知道疼，小师妹她，再也没有任何感觉。”
　　时至今日，他只要想起小师妹惨死的景象，以及那句惹人肝肠寸断的遗言，都忍不住刺林平之一百剑，独留下一口气，让他苟延残喘。看见他就讨厌！
　　任盈盈知道他去探望林平之不欢而散，等了一整天，都说他自己出去了。轻叹自己忍让诸多，还是敌不过死人。下令不许任何人再去服侍林平之，送饭也改回从前三日一次。
　　“宝剑赠英雄，明珠配佳人。停了他的日常梳洗精致饮食，风流潇洒的翩翩公子不复存在，冲哥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当夜令狐冲回来，不愿主动提及牢中对话，她乐得装糊涂。夫妻鸾凤和鸣，俨如囚居湖底的林平之不曾存在。一过月余，任盈盈连续听大夫说过三次胎儿不稳，十分焦虑。林平之还真是不争气，选他的麻烦似乎比田伯光更多些。
　　令狐冲虽然没专程派大夫去诊治，偷偷躲起来看的多了，还是瞧出端倪。林平之被锁住，四肢平摊在石床上，从来也不睁开眼睛，远观无法分辨是睡是醒。这日看他实在难受，挣扎抽搐，扯得锁链哗哗作响，回荡在石壁之间实在闹耳。念着小师妹的嘱托，只想神不知鬼不觉帮他疏通筋脉安抚止痛，才迈出一步，林平之幽幽祈求：“师兄，送我去陪灵珊。”
　　不见棺材不掉泪，早知今天受苦，就不该害了对你无怨无悔的小师妹。
　　“大师兄！”林平之喊住他，艰难地将身体微微抬起，脸也转向正对他的方向。牢中昏暗，令狐冲几乎忘记他是看不见的，只觉得似有两道摄人目光直逼而来，看得心颤。
　　林平之讲话很慢，但是非常清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已杀光了自己的仇人，你也不该放过死敌。命是我欠灵珊的，不论你信不信，她死后我才知道她对我倾尽真心，并无瞒骗。求你看在我们两情相悦只恨造化弄人而致阴阳两隔，让我早日脱离苦海，伴在她身边。”
　　“说完了？”令狐冲看他颓然摔回原位，怒气稍平，找了好几个位置才勉强托住背□□位，提气帮他疏导。直到他气息平稳眉头略散才不无好奇地问道：“你真的，有孩子了？”
　　林平之连连摇头：“我不知道——看不见，也摸不着。”
　　令狐冲轻轻向他腹部探去，盈盈给的被子确实不错，足够厚实，看起来平坦一片，他却摸到骨头架中间的低洼。怀孩子不是应该鼓起来才对吗？
　　“你饿不饿？”
　　林平之仍然摇头：“肚子涨得很，不吃东西也想吐。若不是任大小姐的手下动作太过利索，连续不停填进嘴里不容喘息，根本什么都吃不下。”
　　“盈盈给你吃的东西没味道，她给我吃的东西也没味道。我去找好吃的。”
　　想到做到，一阵风飞出去扫荡在他看来美味的酒菜，回来时菜肴气味比声音更早一步向林平之宣示他的到来。
　　令狐冲拿回来的都是荤菜，林平之光是闻闻已经从喉咙一路往下抽筋，敬谢不敏。
　　“你太挑剔了，不好好吃饭，难怪不长肉。”令狐冲灌下一大口酒，突发奇想：“虽然不知道盈盈为什么突然不再下来，可这地方她要是不涉足，我躲进来喝酒倒是免得碍她的眼。女人啊，表面看起来千依百顺，没过多少日子就开始管教丈夫，苦口婆心……男人不喝酒怎么开心呢，不开心对着她们愁眉苦脸，日子哪还过得下去。”
　　“大师兄，喝酒是你最开心的事情，对着我，还有意思吗？”
　　“我不看你。”令狐冲背过身去，一壶酒下肚当真欢喜起来。四下打量，这地方和当初关他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唯独锁链抽得太紧了，让人不能动弹。他向墙根寻觅，很快找到绞缠之处。出于善意想帮忙解开，让可怜的林师弟能够活动手脚。
　　用力一扯，林平之发出一声极为尖锐急促的呼声。令狐冲霎时松手，扑过去伏在他身上：“伤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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