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编年史

　　辛辰显然低估了李涵景的耐力，当她瞄准了一辆停在广场林荫道的灰色面包车，并砸开车窗钻进去开始打火启动时，她听到车门被打开的声音，李涵景已经恬不知耻地坐在了副驾座上。
　　“虽然没有我的埃蒙斯顿舒服，”李涵景用仅剩能睁开的右眼朝她眨了眨，“不过特殊时期也算凑合。”
　　“想搭顺风车可要跟紧了，”辛辰淡淡道，她倒没有再把他赶下去的意思，“我可不是什么慈善家。”
　　这时车子已经启动，引擎发出拖拉的咆哮。
　　李涵景举起双手发誓：“我不会拖累你的。”
　　辛辰哼了哼，没有说话，她点上一根烟叼在嘴上，面孔上表情显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尽量不会。”李涵景心虚地小声补充。

　　回答他的是面包车的突然启动，车子像是飞一般地冲入快车道，转弯时甚至漂移起来，李涵景一口气没喘匀，头便已狠狠撞到了车壁。
　　“哎呦！”

　　他们给车子加满了油，然后就一刻不停留地出了城，走国道一路向冬北。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麦田遍及视野，风吹过的时候，麦浪如金色的波涛，此起彼伏绵绵不绝地涌起，伴随着“簌簌”的声响。
　　空气中蔓延着淡淡的泥土清香，此时已是晚上六七点的时候，天空半暗，深蓝与浓烈的火红于遥远的天际自然相交，稀疏的明星垂落在天幕中，静静注视着凡尘。
　　这份平和仿佛早已不属于人间。

　　李涵景一只胳膊搭在车窗上，他早已将窗子摇开，吹着晚风，头发乱七八糟地垂在脸上，俨如疯子。
　　“这个时候不来点音乐真是太无趣了。”李涵景说着从车里翻出一张CD，是老歌精选。他把碟片放入车载播放器里，节奏缓慢的音乐渐渐响起，然后是女人沙哑而颓废的哼唱。
　　李涵景背靠座椅，闭着眼睛随着音乐轻轻地唱了起来。
　　他的声音倒不错，节奏音调都很准，甚至还有种若有若无的诱人之感。

　　只是辛辰一个突然刹车破坏了他努力塑造出的美感——李涵景一个不备又是一头撞到了玻璃。
　　“哎呦——你到底想怎样！”
　　还不等他把牢骚发完，辛辰已经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他这才发现前方道路上躺着一个女孩，他连忙也跳下车。

　　辛辰摸了摸女孩的脉搏：“还活着。”她一把背起女孩，示意跟过来的李涵景把一边的行李搬上车子。
　　辛辰小心翼翼地将女孩放到后座上，拿起一瓶水递给李涵景：“估计是脱水晕厥了，你来照顾她。”
　　他乖乖地点头，坐在后座上，一只胳膊将她抱起来，她的脑袋倚靠在他的臂弯中。李涵景将水一点点滴在女孩干裂的嘴唇上。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假装不在意地说。
　　“辛辰，”她目视着远方，“我叫辛辰。”
　　一行人继续上路。

　　车里的歌声还在继续，悠悠扬扬飘散在空气中。
　　此时天已经全暗了下来，昏黄的路灯照亮了公路，在这片无尽平原中如同一条暗黄色的丝绸。

　　蜀国北境。
　　防空洞里的会议已经持续了整个下午，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其中罗什和高文丽的口水仗引发了这群最高层两个派别的互嘲，最后鹰派和鸽派的纷纷发表了不同声明表示自己的立场。

　　“这样争吵下去根本没用。”最后是元都维和部队长官梁光卿不耐烦地敲着桌子道，“我们必须马上想出针对不死者的政策，九国会议下月初就要在柯西莫举行了，你们是真想其他所有国家都一致同意对我们进行制裁吗？！”
　　九□□会是全球九个最大国家每五年举行一次的首脑会谈，包括六个发达国家和三个发展中国家。会议专门针对全球性事件讨论，之前还一直纠缠在污染能源和温室效应上，恐怕这次所有国家的目标都集中在了蜀国的不死者身上。
　　“那你有什么建议？”罗什哼了一声，他向来自负，对这位以四十岁身处这个位子——几乎算年轻得像朵花儿的维和部队长官没什么好感
　　“给与他们合法公民的身份，并联合不死联盟一同对抗江润。”梁光卿道。
　　“应该制造一个军事化隔离区，把这些生化人全部同城市隔离起来。”陆军总司令向岩浑厚的声音盖过了梁光卿，“这样才能真正保护蜀国公民的安全！”
　　“生化人？！”宋溪莲抽搐着嘴角，斜眼瞥着留着大胡子样貌彪悍的五星上将向岩，“我们明明就是基因改良。”
　　“不死者已经在民间引起恐慌了，我并不认为他们能和普通民众和平相处。”国安局局长沉吟，“当前应该进行紧急辟谣，外头流言四起，我们不能慌了阵脚。”
　　宋溪莲忍无可忍般地敲了敲桌子：“我们一直在努力和普通人一样生活，不死者甚至能做一些更为危险的工作。你们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老家伙，非法研究R基因却把责任推脱到我们头上！”
　　“七月九日的交火，天狼和收割者——我想炸毁元都街道都是我们战机造成的，”梁光卿说，“这些是从元都空军基地调动的战机，却没有经过其负责人王熙上校的批准，元都作为军事禁飞区，我想对于杜绝非法飞行的事应该由元都维和部队负责，诸位，你们并不想上军事法庭对质吧？”
　　“你是在威胁吗？”罗什一个激动又道。
　　“不，我只是在履行自己守卫元都的职责。”梁光卿冷冷地盯着议长先生。
　　“你的职责就是在不死者来犯的时候躲在军队后面瑟瑟发抖？”鹰派的另一个代表人物向岩勃然大怒。
　　“不死者来犯？！”宋溪莲大叫起来，“你们非法绑架夏靖舟追杀阿尔法又该怎么解释？！”
　　高文丽揉着太阳穴：“先生们行行好，我们是来讨论对策的，现在却互相指责了起来！”
　　“不平等对待怎么商讨？”宋溪莲哼了一声。
　　“人类与不死者本来就在生理上不平等。”向岩说。
　　“你这是嫉妒了吧，糟老头子，我知道你们这些口是心非的家伙也想要这样的力量和永生！”
　　“胡说！”向岩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我从来都没支持过R基因的研究！”
　　“拜托你们不要幼稚了，你们是在学小孩子吵架吗？”
　　“我情愿全民公决，把一切都解决清楚，没人可以欠债不还。”
　　“教条主义，理想化至极！”

　　“够了！”
　　一声怒吼打断了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会议室。
　　众人都住了嘴，悚然地看着那个发声源——总统林之彦站了起来，一手撑着桌子，他的额头青筋暴突，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林之彦喘了口粗气，语气僵硬道：“把所有不死者计入特别公民档案，属于国家三A级机密，犯罪者一律严惩，不得以不死者身份逃脱法律制裁。我们在对不死者身份保密的同时，不死联盟最高层必须参与国家管理不死者的政务，你们必须在公众面前接受监督。”言下之意，便是不死者联盟的元老——特别是阿尔法，日后将曝光在公众面前，被各方势力监视。
　　这已是蜀国政府对不死者做出的最大妥协。

　　林之彦停顿了很长时间，才问道：“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作为阿尔法失踪时不死联盟的临时负责人，宋溪莲举起双手作赞同状：“不死联盟能接受。”
　　其他人皆压下自己的怒气，纷纷点头表示同意。林之彦挥了挥手，招来在一边旁听的顾问，吩咐他去起草文件，准备让不死者法案通过国会。
　　接着，总统先生正坐下来，原本温文的眉眼出现了一丝肃杀。
　　“既然已经决定好不死者将来的去向，那么我们可以开始讨论如何对付江润及她的叛军了。”林之彦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我不会容忍她的作为，她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个国家的秩序已然彻底混乱，江润还躲在无法触及的暗处，操控着恐怖事件进一步发酵。

　　“不能再被动下去了，我们必须针对她拟定一个计划，”梁光卿说，“找到她的弱点，主动出击，这是最好的战略。”

　　晚间八点，荒郊公路。
　　李涵景揉了揉酸胀的右眼，哼哼叽叽道：“辛辰，我肚子好饿。”
　　“后面有罐头，你找找。”辛辰说。
　　李涵景翻了翻座位，在座位下找到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好几个铁罐头，还有火腿和压缩饼干，全都是辛辰从便利店顺来的。

　　李涵景开了一罐牛肉罐头，直接用手抓着狼吞虎咽，吃到一半，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微弱的□□，他连忙放下罐头，油腻腻的爪子扶起那女孩，有些激动道：“她快醒——”
　　回应他的是一声尖叫。
　　那女孩一睁眼便见到近在咫尺跟猪头似的惨不忍睹的脸，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当即便连踢带打地把李涵景推开了。
　　可怜的李涵景头又是砰的一声重重撞到了车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那姑娘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有些害怕地抱紧了自己，身体在剧烈颤抖：“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在车上？”
　　“你昏倒在路边，”辛辰说，她甚至都没回头看那陌生女孩一眼，“等到下一个城市我便把你放下来，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吧。”
　　女孩怔了怔，李涵景怕她还是不明白，连忙从袋子里掏出一只罐头，伸手递给她。见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他尴尬的笑了笑，换上另一只没有沾油的手。
　　“吃吧吃吧，”李涵景眼巴巴地望着她，还补充道，“我们这是要去元都，不是坏人。”
　　女孩突然崩溃似的大哭起来，喉咙一直在抽气，那种声嘶力竭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哭晕厥过去。
　　李涵景没料到她会突然爆发，他吓了一跳，不过还是很快回过神来，轻轻将她抱住，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没事了，不会有人敢来伤害你。”他低声道，“一切都结束了。”
　　女孩的手环在他背后，揪着他脏兮兮的衣服，上气不接下气。

　　辛辰单手控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夹着烟，一点红光在夜色中忽明忽灭。她胳膊搭在车窗上，随着夜风拂面而来，那缕缕青烟也暧昧地消散在一片昏暗中。
　　她听着女孩断断续续抽噎的哭声，眉目依旧淡得没有一丝情绪，几缕黑发被风吹得散乱在她的脸庞上，迷乱了视线。

　　过了很长时间，女孩才将前因后果讲清楚。
　　她叫韩鹭，原本放假呆在老家，在假期结束回元都打工的时候发生了暴乱，有很多人围着她坐的巴士开始砸，并强行把里面的乘客拖出来。
　　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拖着行李躲躲藏藏，也没有哪辆车子愿意搭载她，最后昏倒在路边。

　　很多细节她都不愿细说，哭完后只是红着眼睛抱膝一个人发呆。
　　辛辰通过后视镜打量她：“你要回家吗？”
　　“嗯。”
　　“天亮的时候我们大概就能到济安了，”辛辰淡淡地说，“那里应该有车子能送你回去。”
　　“……谢谢。”
　　“不客气，”辛辰眼神黯了黯，最后一句话微不可闻，“愿你家人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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