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编年史

　　元都，市中心帝国广场旁，不同于整个广场以及全面战争时代大屠杀纪念碑的肃穆压抑的氛围，这些附近错综复杂的小巷就像是蔓延在古老文明上的蜘蛛网，夜晚的时候灯光都无法照入，巷里安静得可怕，就像是前往地狱的通道。
　　其中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向着里面走一百米便会看到一扇红色的小门，通往了联合调查部的一处秘密据点，联合调查部在蜀国素有猎狗的恶名，这个臭名昭著的特务部门已经将黑手伸向了各行各业，总统赋予了他们特殊情况下直接逮捕的特权。
　　那是个由联合调查部中精英警探和从全国特种部队里挑出的人组成的特别小组，联合调查部部长赵灼川称之为追击者。

　　坐在桌前的是一个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原联合调查部安全部主管易冬，这次“暴风雪行动”的负责人，男人个头中等，一米七七左右，然而在壮汉多如牛毛联合调查部里却经常被嘲笑作小矮子，他有一头比女人还柔软浓密的黑发，大大地削弱了那本应冷厉的气质，再加上他的眼角微微上挑，即使面无表情也像是眉目含笑。
　　在易冬面前的是一块十一寸的显示屏，上面映出另一个年轻男人的脑袋，下巴上全是胡渣，双眼浮肿，看上去像是一夜未睡，他叫孙立，原本是秃鹰作战队的一员，军衔上尉，因为良好的成绩被挑选加入了追击者。
　　“那边情况如何？”易冬说，“你看上去需要好好补个觉。”
　　“信号烂得不行，不过还好没闹出太大动静引起村民的注意。”孙立揉了揉眉心，“我们刚刚才连接上了女神，接收器出了点故障，昨天一整夜都手忙脚乱的。”
　　女神是联合调查部的专属卫星，盘亘在九万米高空上，日夜不停地监视着这个星球，这次配合着追击者小组接受了特殊任务。
　　易冬接收了女神传来的图像，超高清像素能让卫星连汽车窗子上的苍蝇都拍得一清二楚，照片上的是山间村庄的俯视图，中心为一栋低矮的平房，普通得就像是众多砖房中的一员——那便是他们的目标。
　　“真搞不懂，为什么我们会接到这样的任务，向一个女孩出手。”孙立在那头疲惫不堪地抱怨道，“他们给了我们杀人的命令，却没有告诉我们理由。”
　　易冬回过头，巡视了一圈，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忙着没有闲工夫偷窥自己，当他重新面对摄像头的时候声音便压低了许多：“这些问题放在心里就好，没人想把‘政府秘密袭击村庄逮捕未成年少女’的事公布出去，知道的人越多，外头的人就会越没有安全感。”
　　他们接到的任务便是活捉那个少女，若不成功便当场击杀，他们还为她准备了一个特殊的子弹，那是一个直径十厘米的巨大的弹头——事实上这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火箭筒，由芮氏钢铁联合集团发明的新型武器，击中人体后弹头会立即爆炸，从心脏到四肢各个骨骼，一瞬间那人就会被炸成碎片。
　　为了杜绝一切目击者，追击者们甚至被要求在特殊情况下毁灭整座村庄，并且伪造成一起自然原因引起的事故——比如说滑坡或者山体坍塌。

　　这是为了国家荣誉，为了保护民众，上头的人是这样解释的。
　　易冬皱着眉，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张黑白照片，看上去已经年代久远，照片中的女孩容貌姣好，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像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然而眼神却带着莫名的凶狠，让人想起那无风的寒夜中奔波在极北冰原上的狼。

　　易冬回忆起几个月前他刚刚升职为安全部主管。
　　有人说在这个位置的人不吉利，因为前两任安全部主任——秦羽和徐世文，一个在年初的芮氏大厦恐怖袭击案中被一枪爆头，一个大冬天被吊在联合调查部大厦整个晚上以致被永久性冻伤。
　　部长赵灼川甚至都没有公布徐世文后来的去向。
　　他倒是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危，随遇而安惯了，况且他自认为没有做过什么上天害理的事。那天赵灼川把他叫入办公室，这个暴躁如雄狮的六十多岁的男人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沉默了很久才问他：“你有妻儿吗？”
　　“我还没有结婚。”易冬谨慎地回答道。
　　“哦，那很好，了无牵挂。”赵灼川突出的眼睛麻木地望着前方，“如今这份工作越来越难做了，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这里就死了好些人，我都厌烦了对着那些狗屁家属哭哭啼啼而悲惨的脸，还要竭尽全力地安慰他们，给他们大把的抚恤金。”
　　“……”易冬很想知道他是不是要准备把自己送上死路。
　　然而赵灼川只是不停地唉声叹气，嘟嘟嚷嚷着“造孽”之类的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那还僵立在一边等着他发话的年轻男人。
　　易冬虽然只有二十六七岁，然而脸上的神态却是超乎年龄的冷静与成熟。
　　“这个小组是由总统先生亲自成立的，从今天开始，你不再属于联合调查部，”赵灼川顿了顿，然后挤出了一丝不自然的微笑，“你将加入‘追击者’的队伍中，直接受总统的命令。”
　　“追击者？”易冬脸上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我们一直都没有发现那些隐藏在我们身边的怪物，”赵灼川喃喃道，目光中却闪烁着浓烈的恨意，“那些贪婪而超越常人的怪物是威胁全人类的存在，而你们的目的，则是像一条真正的猎狗一样追踪他们，击杀他们，这就是你们至高无上的荣誉。”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正存在怪物吗？
　　那些只是都市传说，口口相传于老者与相信仙女存在的孩童。
　　“他们是战争产生的怪物，人们的贪婪和仇恨铸就了他们，怪物们从死亡的国度归来，身上缠绕着戾气与毁灭的气息，他们不老不死，是神明的使者，向人间播撒着末日的种子……”易冬年少时遇到的一个老疯子乞丐这样说，“他们就在我们中间……这些恶魔……这些可怕的生物，就在我们之中……”
　　易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起这些多少年前乱七八糟的事，他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

　　五点五十八……五点五十九……六点。
　　村庄中心的大钟被撞响，发出浑厚的声音，甚至连带着地面都震动了起来，尘埃肆虐，漫天都散布着不祥而压抑的气息。
　　家家户户都紧闭了家门，小孩和家禽都被赶进了窝，短短的十分钟时间，整个村庄除了晚风拂过枝叶的婆娑声和偶尔的几声狗吠，余下的便是一片死寂，巡逻队的人照例草草地在村里转了一圈，没发现这个时间还在溜达的闲人便离开了。
　　由于较高的纬度，到了八点多的时候天色才完全暗了下来。
　　计划离开的时间是后半夜，辛辰打开电视，上面是一期访谈节目，受访对象正是蜀国风云人物，传说中的“天之骄子”芮泽敛，这位一个多月前丢失芮氏总裁地位甚至险些锒铛入狱的年轻男人已经被成功漂白，不仅指控在一夜之间被撤销，连金钱、地位、所有的荣誉都重新归来，这个长相俊美深受异性欢迎的男人重新成了媒体的宠儿。
　　所有人都对他大肆赞美，将其形容成一位经历了重重磨难并最终崛起的英雄。
　　芮泽敛摆出了一个最放松却又不失风度的坐姿，女主播不断地发花痴：“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你走到了今天？据我所知，您有一段时间过得十分艰辛。”
　　“这要感谢我的几位朋友无微不至的照顾，给了我莫大的信心去完成我未做完的事，还有我父亲的遗愿，他至死都没有看到蜀国经济复苏恢复往日繁荣的景象，我不想让他的在天之灵失望。”男人淡淡道，面容上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引得台下的粉丝尖叫连连，他的外貌英俊甚于明星，并且从小便是一位真正的贵族，这在众人眼中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主播沉溺在他的微笑中，连说话都变得不利索：“那，那我想您的愿望很快就会达成了……大家对芮氏钢铁联合集团都抱有莫大的信心……”
　　“是的，我很有信心。”芮泽敛点头笑道。
　　“好了，不过我想现场所有人却是更想八卦您的感情情况，据我所知，您在年初失败的婚礼之后，就一直处于空窗期？”女主播小心翼翼地望着芮泽敛，企图从他的眼中读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笑容从他的脸上隐去，男人的眸子里泛着忧郁而困扰的情愫：“上一段感情对我的影响很大，我想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整理一下。”
　　“看来芮泽敛先生还是一名大情圣啊，”女主播感慨道，却连提都没提他前一任女友，“那您喜欢那种类型的女生呢？”
　　芮泽敛微微侧过头思考了一下，无论什么角度那张有如大理石雕的脸都显得十分完美：“没有什么固定的类型，我只是遵循自己的感觉，遇到心动的女孩子我就会立即知道。”
　　女主播脸微微泛起了红晕：“那也就是说大家现在都有机会喽？”
　　男人嘴角含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现场尖叫声震耳欲聋。

　　“啪”外头轻微的声音猝然吸引了辛辰的注意力，女孩回过头，巡视着四周，一切都十分正常，好像所有的不安都是幻觉。
　　辛辰没有关掉电视，而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四周的动静上。
　　她的手摸到腰间的手枪，眼眸渐渐溢满了骇人的光芒。

　　孙立拉上了面罩，这次追击者共来了十个人，仿佛鬼影般悄无声息地接近了目标砖房。
　　众人贴着墙壁注意听着屋内的动静，里面充满了电视机嘈杂的声音，红外线透视仪显示活动的目标在客厅，目标坐在沙发上，看上去一切正常。
　　孙立打了个无声的手势，众人接近了屋门，孙立将微型爆破器安装到门上，打开，上面的计时器立即显示了出来。
　　五秒，四秒，三秒，二秒，一秒——
　　砰！

　　铁门瞬间被炸开，高大强壮犹如地狱使者的黑衣人飞速冲进了房子里，孙立在最前面，他的手稳稳地端着突击步枪，黑黝黝的枪口指着客厅中的沙发。
　　所有的话顿时卡在喉头，冷汗瞬间黏湿了手掌，孙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目标消失了，沙发上一个人都没有。

　　嘭！
　　短短的两三秒时间内——甚至大多数人都没回过神来，便只觉寒光从半空中一闪而逝，紧接着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一把小刀直直地插在电闸上，切断了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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