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军团

　　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一样，不能说话、不能动弹、甚至不能呼吸。骑士就那么呆然地坐着，无法做出任何回答。

　　“……有、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这样的反应精灵显然是被吓到了，后退了一点，没有多少底气地小声解释道。

　　“我问过海兹里特了，和传奇时代一样，这是表示感谢和问候的。应该……确实没有其他意思吧？”

　　“不、没有。”好不容易从这种梦魇一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骑士喘了口气回答道，“只是……那个……不知道你要做什么，稍微吓了一跳而已。”

　　只是这个“稍微”的程度有些夸张了。心脏在停了一拍之后，现在正以疯狂的速度运作着，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总之……谢谢，我收到了。”他停了一下，努力像是开玩笑一样轻松地说道。

　　精灵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确认他已经不再沮丧之后，点了点头。

　　“好的，晚安。”

　　精灵转身去熄蜡烛的时候，骑士钻进被子里躺下，接着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房间暗了下来。他可以听到精灵有意放轻的脚步声。床小小地摇晃了一下，然后是细碎的布料摩擦声。骑士抬手把被子掀起来一些，确认精灵躺好之后才放下。

　　床确实不小，但被子对两个人来说却不够宽，大概就是平躺的时候肩膀必须紧贴在一起的程度。

　　骑士觉得空气中本来已经淡下去的薰衣草香味似乎又浓了起来。心跳倒是恢复正常了，但从精灵在旁边睡下开始，某种莫名的汗毛倒竖的感觉涌了上来，而且一直没有消退。

　　要打比方的话，就好像是在教廷办的慈善舞会上，被想要卖弄风骚的贵族夫人提着裙角往身上蹭，又因为在站岗中而不能作出任何动作……

　　骑士被脑海里忽然冒出来的这个比拟弄得哭笑不得起来。难道说，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讨厌被艾伦碰到吗？那才真是不能更荒唐了。

　　刚才也是，明明应该很高兴的，却表现得像不识好歹一样。

　　骑士有些烦恼地翻了个身，把脸朝向墙壁，强迫自己想一些无关的事好尽快入睡。

　　假如他知道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正在讨论什么，大概会更加睡不着的。

　　“说完了。”海妖少年把耳朵从木板上离开，坐直了身体宣布道，“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嘛。”

　　“之前是在讨论什么？”牧师在对面的床铺上伸了个懒腰。

　　“听不太清楚，”小海妖想了想回答，“反正凯因说‘把我按在地上’什么的，然后艾伦回答‘是你故意让我的，怕我受伤所以没有那么做吧’，接着凯因又说‘艾伦，进步很大呢’——大概就是这样。”

　　“噢……”牧师严肃地点了点头，感慨一样地说道，“很温柔嘛，双方都是。因为计较这种事大打出手的例子也有不少呢。”

　　上铺正在描绘船舱结构图的朱利安手一抖，画坏了第三张纸。

　　船上的清晨总是来得很早。还在舱室内沉睡的旅客们朦胧间就听见水手们在甲板上的脚步声与吆喝声。

　　虽然想着应该起来看一眼日出的，之前几天积累的疲劳却一股脑地涌了上来。精灵翻了个身想继续睡过去，然后察觉到旁边已经没有人了。睁开眼来的时候发现骑士正坐在对面，一脸严肃的表情，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早安。”精灵咕哝着打了个招呼。

　　听到他的声音，骑士把视线转了过来，但仍没有从出神的状态恢复过来，就这么盯着他的脸发了一会呆，然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似地回答道。

　　“早安，吾……艾伦。”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有些紧张，精灵讶异地眨了眨眼，睡意也减退了一点，“怎么了吗？”

　　“没什么。”骑士别过脸去，“是不是我吵醒你了？抱歉。”

　　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了非常大声的喧哗，看起来似乎是有十几个人在同时喊叫，反而听不清楚在说什么。紧接着，海妖少年清亮的嗓音就盖过了这片嘈杂。

　　“不行！不要伤害她！”

　　“我去看看，”骑士猛地站起身来，“你别管了，接着睡吧。”

　　他简直像是逃跑似地离开了房间。

　　虽然被这么说了，也不可能真的放下不管，精灵摇晃着爬了起来。洗漱的时候因为太困不小心吞了一大口海水，倒是彻底让他清醒过来。担心着上面的情况，他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就匆匆往甲板走去。

　　骑士赶到的时候，形势看起来已经有些剑拔弩张了。外周全是不知所措和看热闹的水手们，中间数名如临大敌的主教护卫围成一圈，但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借过！”骑士有些焦躁地推开了挡在前面的人。

　　谢利张开双手站在圈子中心，明晃晃的长剑都指向他身后蜷缩着的东西。从上半身看只是普通人类女性的样子，但下半身是鱼尾，尾鳍被撕裂了，还在往外渗着浅蓝色的血液。

　　一只受伤的雌性海妖，身上还卷着渔网，大概是偶然被水手们打捞上来的。当然，除了渔网之外什么也没有穿，这让警惕着她的男人们相当尴尬，尤其是圣殿骑士们，不少人一边举着剑一边侧过脸去，只敢偶尔用余光瞄上一眼。

　　骑士皱了皱眉，大步走进圈子里，解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无视了周围传来的前同僚们放松的叹气声，他拍了拍海妖少年的肩膀。

　　“做得不错，去叫雷欧来帮忙吧。”

　　“嗯。”小海妖刚准备离开，忽然又停了下来，用有点胆怯的目光看着刚刚走上甲板的人。

　　“格里芬主教大人！”几个圣殿骑士有点紧张地叫道，“请不要过来，这里有个很可疑的……呃……可能是刺客。”

　　红衣主教没有穿制服，一身便装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旅客一样。年纪还不到四十，举止间仍保留着年轻人的朝气。对于属下的警告他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径直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着的雌海妖，又看了一眼谢利和凯因，表情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没事的，”他用很平淡的口气对属下们说道，“我听说这边的几位是处理奇异生物问题的专家，有危险的话也轮不到我们出手。——都去休息吧。”

　　话虽这么说，他本人还站在这里，护卫们当然也不可能真的离开，只是纷纷归剑入鞘，稍微站远了一些。

　　主教也不在意，很自然地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需要帮忙吗？”他蹲下来，扫了一眼鱼尾上的伤口，然后抬头问道，“不算很严重，马上就可以治好的。”

　　他问话的对象是谢利，小海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骑士在旁边没有插话，一方面是对方没有和自己交谈，不好随意插嘴，另外一方面也对于这位红衣主教十分好奇。

　　就在这时，之前从睡梦中被吵醒的第二梯队也纷纷来到了甲板上。先是独角兽军团的其他成员，之后才是显然睡过头的尼利少爷。他惶惑地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骑士对他做了个手势表示一切正常，他才停下来有点尴尬地站到了一旁。

　　主教的治愈术已经开始了。和一般牧师在战场上所用的治疗法术不同，这是需要数分钟以上的专注施法才能起效的大型法术，当然效果也要强得多。并不仅仅是做出止血、止痛、清除毒素这样相对简单的治疗，立刻愈合伤口、令组织再生、甚至接合断肢都有可能。虽然本质上和其他魔法没有什么差别，但在一般民众的概念里则完全不同，是被称为“神术”或“奇迹”的东西。

　　除了主教随行的圣殿骑士以外，可能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时有不少水手已经低下头去，开始虔诚又感动地祈祷了，而对魔法有一定了解的人反而保持着沉默。

　　这类法术要求施术者拥有非同寻常的集中力和魔法能力，成功率也很低，通常只会在绝对安全安静的环境中施展。能在海上摇晃的甲板和嘈杂的环境中进行，本身就证明这位主教的实力不可小觑。

　　谢利睁大了眼睛，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等待着，一直到主教停下施法，站起身来。

　　“请告诉她，如果不是抱着恶意而来，我们不会伤害她。”他用很轻的音量说道。

　　小海妖吓了一跳。主教两次都选择了自己而不是凯因来对话，很明显是看穿了幻术伪装。尽管如此这位红衣主教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面前站着异族生物是件极其正常的事。比起首席法师夫妇的额外关心，是另外一种坦然的善意态度。

　　想清楚这点之后他就不再紧张了，伸手轻轻碰了碰同族的额头，释放了一个魔法，这是海妖之间独特的交流方式。蜷缩在地上的雌海妖动了一下，睁开眼来。显然她之前确实已经醒了，只是出于害怕还一直伪装着昏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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