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我在夜北的高原上艰难呼吸,看着澄净得没有一点杂色的星空,勾画着一个人的轮廓,思念的线拉长,他的面容没有因为时空的差距而降色,还是那幅水墨画,背景色变了又变,只有他负手向空的傲然姿态不曾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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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文海洲,苏烽掣 ┃ 配角:苏泊炎,子煜 ┃ 其它:夜北高原,幻象森林,九州

一句话简介:短介绍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709   总书评数:0 当前被收藏数:1 文章积分:733,346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架空历史-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短故事
    之 九州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9291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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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离

作者:元灵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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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一>
      “我文家世代补书,便为世家,闻名九州,便是这一行的状元!”
      我刚说完,屋外候座上有人“扑哧”笑出声,我一记眼刀子甩过去,然后与那人同时一愣,我愣了愣是因为鲜少见到如此好看的公子,我想他愣了愣大约不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因为他看我皱眉盯着他,嘴角还噙着一丝笑,别过脸去。
      我不愿再理一个陌生人,转而向我面前的扛刀少年:“你凭什么不屑这么崇高的职业?”
      少年眯着桃花眼打量我几眼,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丢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接住,原来是一本古书残卷,只听少年道:“你既然自称是状元,那么这本书,可能补好?”语气张狂,最后一句不确定的期待,说明了这本书对于他很重要。
      我手抚书皮,小心将书翻开来,里面都是些不多见的字符,要不是我的职业是补书,大约也是不能够认识这些字的,这些字看上去工整,不过根据书页的泛黄程度,应当是可以追溯到燹朝了,而且书写的内容必然十分重要,要不然也不会全书都是锦帛。我用衣袖遮住口鼻,皱眉道:“这书是从坟墓里挖出的么?”这么重的灰。
      “哎小姑娘你说对了。”少年洋洋得意。
      我默然将书合起递给少年,道:“文家光明正大,不做死人生意。”
      少年一听就蹦了起来,嚷道:“你胡说八道!这是我老祖宗留的遗训,什么死人生意!”
      我抬抬眼看他,少年踌躇半晌,将书推给我:“文大小姐,你就帮个忙罢!”
      “好处。”行内人都知道我不缺钱,给了足够的好处,什么书我都能给你修补好。
      “大小姐真是实在人。”
      我欠了欠身:“过奖。”
      少年歪头想了想,一笑,对我勾勾手指。我附耳过去,听少年小声说了一句话,我收回头,乐呵呵地拿出契约,道:“在这里写上你的大名,下面按上手印。”
      少年在上面写道:苏泊炎。
      我摸摸下巴,在一边写上自己的名字,少年笑道:“文海洲?你的名字倒是别致。”
      我依旧欠身微笑:“过奖。”
      其实我觉得他的名字要更别致一点,水火相融。
      送走少年已是日暮掌灯时分,森森来给我送饭,顺便将文笑笑这一天的所有跟我说了一遍,我一边剔鱼刺一边道:“又爬树了?回去记得让她到老夫人灵前抄经书,二百篇,我明晚回去查看。”
      森森动了动嘴,终究是没说什么,她是笑笑的奶娘,对笑笑的偏疼我也明白,只是我文家门衰祚薄,没有那许多精力供笑笑度过好的童年时光。
      晚间风大,我早早关好了门窗,就在店里开始补书,手放置在书皮上,淡淡的灵识源源传来,我感受了半晌,收回手,发了一阵呆,倒不是因为书难补,而是为我文家的未来。我今年正值女子最好的二八年华,足够年轻,但宿疾缠身。我天生对书的感知能力很强,不需要借助任何物品便能够找出书的痛处,可是我唯一的妹妹文笑笑,用家传宝物尚且不能够学习补书,难道文家祖业就到这一代完了?
      除非,我生的孩子遗传了我的能力,若是早几年打算就好了,现在想这事,怕是来不及了。
      收敛心神,拿起毛笔,开始修补古书,这倒确实是一本了不起的战书,但是再了不起,那也只适合那一个时代,若是不懂变通,恐怕拿这本兵书的人,也不会能够在这乱世赢得什么。

      第二日大清早开门,门前站着一个玄衣公子,他原先是负手背对着我站立,听见开门声,回过身来,笑道:“文小姐。”
      是昨日坐在外间等了一天的那位公子,我扫了他一眼,发觉还是玄色的衣服比较衬托人的高贵,既然是贵客,还是乱世里的贵客,我就不敢轻易接待了。我笑道:“公子有书要修补?”
      “非也,在下想要邀请小姐一同前往闵钟山观赏风景。”玄衣公子摇着扇一本正经。
      我原本只是打算敷衍此人,但是他说了这句话,我不由地想到昨日苏泊炎提出的报酬,便笑道:“这位公子,闵钟山是海中鲛人唯一的据点,公子想要请我去观赏风景,不知那风景可是小女子心心念念的鲛人银绡与玉珠呢?”
      玄衣公子一笑,道:“银绡与玉珠又怎能够入文大小姐法眼?”
      我懒懒靠在门栏上:“你想要的条件。”
      “在下陈国永安侯。”
      永安侯,陈国。我顺了顺思路,算是明白了此人的目的,“你想要世家的支持,你想天子封你为王?”
      玄衣公子一笑,道:“目前算是如此了。”
      目前?
      “哎哎我也就是一个补书的,你找我做什么呢?文家虽然自称是世家,但是根底在这里,历史是足够长了,无奈后续无人呐,我就是现在支持你,将来我死了,谁来支撑文家呢?”
      “所以我要送小姐厚礼,将文家的天赋延续下去。”玄衣公子扬起下巴,凤眼里落了一地桃花,笑得水汽弥漫,“在下苏烽掣,为乱世而生。”

      <二>
      笑笑没能够抄完经书,森森说,她才七岁,这惩罚到底是重了一些,我默然半晌,脑中反复回想的是苏烽掣的话,再看笑笑稚嫩的面容,她与我只有三分相像,倒是更像母亲一些。
      我挥手让笑笑回去,笑笑瞪大了一双杏花眼,道:“阿姐,我再不敢了!”
      “回去自己想想罢,姐姐保不了你一辈子,你记住了你姓文,是文家的子孙,是文家未来的主梁。”我说罢,转身离开,不愿再看笑笑,我既然选择了让笑笑延续文家的天赋,就算是永久离开了安乐的华安镇,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日子都回不来了,而我这一场赌博的输赢,只关乎自己的生命。

      闵钟山在三海之中,我们不可能穿过海去那里寻找鲛人,不过,苏烽掣说去往滁潦海即可,他自有法子让鲛人乖乖送来宝物。所谓宝物,在我家世代传下来的祖训里说,第一代文家补书人能力即是因为这件鲛人宝贝,世代下去能力会渐渐薄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能力一反往常的高,从而导致文笑笑和普通人一般。这个秘密,苏烽掣从何知晓,我即便问询,他也不一定回答,就是回答了,其中真假还要费神琢磨一番,倒不如就这样糊涂的好。
      我们在淮安临海的森林里停下,再往前有大片的平地,村落很少,正因为如此,鲛人才有可能会在这里上岸。到达淮安的这天晚上,苏烽掣夜观天象,一直就是那般执着模样地负手看天,我想到年前天子近前星象师被处死的事,嗤笑一声,苏烽掣闻声动了动,却没有回头,他指着郁非星道:“我向来不喜观天星,人说成事者天时、地利、人和,我却以人为先,地势为辅,命由我手,我绝不容天道干预,若是定要我信服天道,我只信它。”
      郁非星,雄心与志向。
      一道银光从天际划过。
      有传闻说,星象师在天子跟前近言,说皇脉被侵,只宜自保行大善,否则国祸将至。天子处死星象师后,召集七大诸侯国的王上前往天启城,三王前去,四王据兵拒绝,国祸从此,果然是开启了。九州星象或万年不变,变则世间大变,现在有银光划过天际,世间又是出了什么大事呢?
      “听闻北陆彤云山子煜出山了。”我觉得苏烽掣要是执意要郁非行事,身边有一颗亘白星才好。
      “北陆寒冻,彤云山本身又在北陆的北面,子煜选择条件恶劣的彤云山隐居,肯定会出仕。他之前设阵法拒不见人,只不过是不想见难成大事之人罢了。”
      我忍不住抬眼看运筹帷幄的苏烽掣,道:“听你的语气,青凤子煜应当已经选择好了梧桐落脚。”
      苏烽掣回身,眼睛在星空下显得格外明亮,他笑道:“自然,这世上除了我,能供得起青凤所食竹实的人并不多。”
      不多,并不代表没有,但是子煜既然选择了苏烽掣,两人联手,半壁江山唾手可得。我身子向前倾了倾,拔了一棵将离花,道:“苏侯爷,你是想要反你的叔父,还是反当今天子?”
      苏烽掣向我俯身笑:“我怎么会造反呢?陈国本来是我的,而天下,仁者据之。”
      我定定地看着他,抬手,右手食指上蹦出一道小火花,我扬了扬眉,道:“来了。”
      来的鲛人留着一头棕红色的长发,鲛人里能留长发的男子,非富即贵,如此可见,来人的身份在鲛族里很高。我有些好奇苏烽掣怎么会认识这种鲛人,只见那人递给苏烽掣一个皮纸包着的东西,过了半晌,说出了一句话:“你答应我的,何时实现?”
      苏烽掣笑得淡然和善:“我拿下瀚州,大军渡过天拓海峡之日,潍海便重新成为鲛人的领土。”
      我心里一跳,潍海被天子设置障碍与涣海、滁潦海分开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潍海里的鲛人被驱逐殆尽,现在苏烽掣竟然说要还给鲛人,他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站起身注视着谈笑的苏烽掣,想问,是谁让他有这样大的胆量?

      离开淮安的时候,苏烽掣将东西递给我,我打开来,果然是碧玉罗盘,罗盘在手中似是千斤之重,我掂量掂量,看向苏烽掣:“苏侯爷,我的世家,不值这个价。”
      苏烽掣推开我的手,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我要的是九州的世家俱归向我。”
      “那不可能,你不可能抓住所有世家的把柄。”
      “不是有你么?”苏烽掣看着我笑,“你这件事之后,大家总该是相信我的能力罢?”
      我受不了他凑这么近,后退一步,道:“你这样大张旗鼓,会惹怒你叔父。”
      苏烽掣笑得风淡云轻:“我从十一岁开始准备,历时十六年,难道还制不住那个弑兄窃国的昏君?”

      我们出了淮安便分道扬镳,我回华安镇,苏烽掣自然是回他的陈国都城,行色匆匆。
      到沁阳时,消息终于传了过来,陈国国君暴毙深宫,原来那日的天象,竟是因为这个国君么?陈王世子年幼,陈国群臣上书天子,天子得身边新得的星象师指引,命陈国永安侯苏烽掣继任陈国国君。国丧当头,新君上位,赏赐源源不断地从天启城运出,驶向陈国国都。此时我离家还有两日路途,因为这个消息,我滞留在绥中,不再前进。
      到绥中的第九日,苏泊炎在客栈找到我,劈头就问:“你拿到了碧玉罗盘?”
      我坐在窗边,点头。
      苏泊炎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道:“这种情况下,契约怎么办?”
      “按该办的办。”我见苏泊炎有些不解的模样,好心引导,“你仔细看看契约。”
      苏泊炎从怀里掏出契约,看了一遍,放回去,猛地再抽出来,死死地瞪着契约,然后转向我大怒道:“无条件答应你三件事?!!”
      我点头,捂着嘴轻咳一声,胸口一阵发虚,对于苏泊炎的滔天怒气倒是不甚在意,我掰着手指计算日子,胸口更虚。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苏泊炎探过身看我,“难道我吓着你了……”
      我拿起桌上的灯盏往苏泊炎脸上砸去,苏泊炎措手不及,险险闪过,脸上怒气又起,我冷笑道:“我还死不了!就是要死,死之前也定要你完成那三件事!”
      大约是我的脸色太过吓人,苏泊炎虽然愤怒,却没有什么大动作,只咕哝道:“你这女人真有病……”
      明明知道他是骂人的意思,但是当前我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听到“病”字时,脑中一阵眩晕,强自克制住自己,狠狠吐出一个字:“滚!”
      苏泊炎什么时候“滚”的,我不知道,我坐在方凳上面,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只能勉强让自己坐立不倒,可是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自己就像是身在一片迷雾之中,迷雾让外界的一切变得模糊朦胧,迷雾的世界渐渐变黑,任我如何挣扎也不能够逃脱。
      意识恢复的时候,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躺到了床上,窗外明月与暗月分离,月光大盛,将窗边负手而立的玄色人影泼洒为一幅水墨画。
      “苏侯……陈王殿下。”我的声音轻微嘶哑。
      苏烽掣猛地转身,快到让我惊讶,我眯眼看他,他背光而立,我无法看清他的脸,脑中想到的总是一幅流动的水墨。
      苏烽掣过来坐在床边,我接着月光终是看清了微微皱眉的他,这一看,忽然发现苏泊炎竟有些像他。想到苏泊炎,我心中有些愧疚,正常人遭遇那时的我,大约都会认为我是疯子罢。
      苏烽掣握住我的右手,沉声问道:“你如此……多长时间了?”
      我抽手,没能抽出,有些不悦道:“宿疾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苏烽掣将目光投向别处,沉默许久,道:“嗯,不会有事。”
      我又抽了抽手,终是抽了出来,这才发觉自己手心竟然出汗了。手背上是苏烽掣手心的温度,手心是比我的病更让我发虚的汗。我捏着手心,淡淡问:“殿下来这里办事么?”
      苏烽掣未说话,我看他今晚很是不对劲,丝毫不像以前的他,我又问了一边,苏烽掣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我便默然了。房内有很奇怪的感觉蔓延,就像是南溪的蓝色藤萝,春分那日疯长开花,香味沁人心脾,让人醉在其中,有隐隐的悸动和不安。我从未感受过内心产生这样的情愫,皱着眉,想着是不是只有我能够感受到房内的气氛,看向苏烽掣时,从他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我撑着身子起来,苏烽掣这才算是回神了,他将床尾多余的被子塞到我的背后,道:“我专程来找你。”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示意他说下去,没想到他又不说了,我不愿再有方才的感觉,便主动问道:“殿下有何事吩咐?”
      “没有吩咐,只是想你了。”
      我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失去了应对之策,苏烽掣的脸又隐进黑暗之中,我顿了顿,勉强笑道:“陈王殿下……”
      “我未说笑。”
      “殿下是在说笑。”我迅速接口,“我与殿下相识不过半月,彼此之间可有半分了解?此话不合殿下身份志向,太过轻浮。”
      “我不会找不了解的人办事。”苏烽掣起身打开火折子点亮灯,然后面向我,我终是看到了他一脸认真,这一脸认真,反而比跟我玩闹更让我慌神,我隐隐察觉方才的悸动和此有关,那是怎样的关联,我短时间却不能够想明白。他继续道:“海洲,你并不完全了解我,但我对你的了解,必然在你意料之外。”
      我闭上眼睛不看他,可是耳朵却不能够忽视他的声音。
      “我对你吐露过很多,你以为我会轻易向一个普通人说那些话?”
      是啊,星空下的豪言壮语,确实不能够让一般人知晓,我记得那个星辰下灿然的青年,我早说了,郁非需要亘白,我只是暗月,或许是更为晦暗不起眼、转瞬便会消失的星辰,我拿什么与郁非并肩?“你一直不娶妻,难道不是因为不愿让枕边人泄露你的想法?”
      “不错。”苏烽掣眼角弯下,凤眼朦胧着笑意,他道:“我遇见你,本也想等我定下了天下再说,但是现在想来,你是世家女子,人更是倾国倾城,我会常常将你挂记在心上,却不能时刻守在你身边,要是在我等待的这几年里,你被被人抢走了心,我可不该悔青了肠子?”
      我脸上发烫,一直蔓延到耳根。低头咀嚼半晌,心中感动于他的话,又明白他说出来的真正原因,我一向不太在乎病体,更何况现在笑笑也能够继承文家家业,我早已做好了随时离世的准备。可是这一份随时,逼得苏烽掣提前说出这番话,也成了我敞开心怀的最大阻碍。我正要拒绝,苏烽掣又道:“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来这里还有一件事。”
      “哦?”我果然放下了方才的事。
      “春日正好,当阳谷的将离花开了满谷,我记得你喜欢将离花,我们过去观赏罢。”
      我未曾听说过当阳谷的将离花,但是我知道当阳谷旁的铭泺山之后便是整个九州的主宰——帝都盆地了,而天启城,就在那里。
      <三>
      苏烽掣前去天启城请皇命,我被留在当阳谷里,当阳谷中有一户周姓人家,我看他们是辛苦劳作的老实人,可事实上,他们却是苏烽掣安插在帝都边缘的眼线。当阳谷果然是开了满谷的将离花,在苏烽掣离去的日子里,周夫人常常陪我在谷内闲逛,我有一日问她:“这当阳谷原先便长着将离花么?”
      周夫人笑的时候很是和善,她道:“不是,三年前殿下来到帝都,经过这里的时候,忽然决定让我们改种将离花。”
      “没有原因么?”
      周夫人摇头。
      我猜想应当是有原因的,但是周氏夫妇对苏烽掣如此忠诚,他都不肯说出么?
      周夫人似是知晓我心中所想,道:“殿下很多事都会告知我们,这件事他不说,就肯定是我们所不能知道的。我当家的说,殿下有一年冬日在云中遇见一个爱将离花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与侯爷对弈一场,只输半子,或许殿下怀念那位姑娘,所以才会种下满谷的将离花,又或许是殿下本身喜欢将离花,这其中因由,我们实在不应当去妄自猜测。”
      我心里一抽,细细回想,雪野里的青年若隐若现,我没有留下很多映像,但是知道有这一次对弈的存在。

      在谷内逗留了七日,苏烽掣没有来,我倒是见到了另一个人,那天早晨天朗气清,所以我起了个大早,出了屋门,看见小院里坐着一个白衣青年,他背对着我坐在石凳上,脊背挺直,周夫人奉上茶,他道谢,端起茶盏时一贯清风,不知是不是周遭将离花映衬出的意境,只觉得那人举手投足间,说话声甚至都带着一丝和暖的春风。
      周夫人笑道:“文小姐起来了。”
      白衣青年转过身,我呼了一口气,心道果然,果然让人如沐春风的模样。他淡笑道:“在下北陆子煜。”
      我并不惊讶,他接着道:“受友人之托,为小姐把脉。”
      子煜精通行军布阵,对于岐黄之术,也是九州闻名,但是即便他是神医,也高不过宁州的羽人神医冯董老先生,在我四岁时,冯董老先生就给我下了判决,我的宿疾是家族累世的非分之福积累而来的,我不还,别人一样要还,我文家一代比一代短寿,无关身体,只是天命而已,所有的一切,在星辰运行的轨道上早已经安排好。
      子煜在给我诊脉之后,面上也是一凝,我收回手,笑道:“先生不必介意,医者治病,却不能救命,这个道理我懂。”
      子煜收回手,道:“姑娘能看开。”
      有人看不开。
      我俩明白,却谁也不能够明说。过了许久,周夫人端来洗漱用具,我回房洗漱,再出来时一起用早餐,周氏夫妇退开,我俩相对着,都是静默着不说话,这倒是让我有些食不知味起来,于是开口打破沉寂:“古来总有很多人为了家国大义不得不分开,或痛彻心扉,或死去活来,我不喜欢陈王殿下,所以不会这样,殿下不是为儿女私情耽误大事的人,或许午夜梦回会有断肠时分,但是时光荏苒,回想起来,他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年轻时冲动,他能够放下。”
      他能够放下,不知是为了安慰子煜,还是劝慰我自己。
      子煜将一张羊皮地图放到我手中,道:“这是九州最详细的地图,我只能说,子煜是个俗人。”
      “先生言重。”我接下地图。

      我年少时有许多想要去的地方,后来长大了些,对于冯董老先生的话领悟透了,便明白了自己走不过十七岁这道坎,原本心中有很多挂念,放心不下文家的家业,放心不下小妹文笑笑,甚至放不下九州那许多待我修补的古书残卷。现在独自走在销金河畔,再放不下的东西都一样被我抛之脑后,离开当阳谷越远,心中的牵挂就越强烈。思念被一寸寸拉长,好像是在当阳谷的将离花海中扎下了根,而后被我拉扯着一路跟过来,思念痛彻心扉,原来真的是有这么一回事。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般想一个人,我想那人必然是给我吃了专属他的罂粟花,美丽得残忍,然后一路毒害我,让我走也不能够安心。
      苏烽掣遥远的事迹于我就像是一个传说,而在一个月前,陈国永安侯对于我也是个传说,是不是冥冥之中又走了回去?
      只是心境不同了。
      苏烽掣得到天子任命,天子配给他三十万大军,一路向北压进了瀚州,将瀚州的北蛮一路赶到了阴羽原以北,战争持续了一个月,苏烽掣丝毫不给自己休息的时间。他是传说,只供尘世说道,于是尘世有不得意的士子好奇,天拓海峡有天险,苏烽掣时如何带着三十万大军,只用了三天时间便渡过?有人说自己亲眼看见那三天,天拓海峡的海面上遍布银绡,大军或渡船,或直接在海上行走,所以才会这般迅速。
      苏烽掣拿下了瀚州,留下了陈国的将领领天子大军镇守,在回到中州之时,苏烽掣果然上书请求天子开通天拓海峡,让鲛人重返潍海,天子赞赏苏烽掣一片赤子坦诚之心,当即命工部疏通天拓海峡。彼时我来到了夜北高原,子煜先生总是很及时地将苏烽掣的消息传来,我不乐意他自作聪明地为我着想,可是仔细思量之后,发现自作聪明的是我,子煜原来一开始就看清了我,比我还清楚。
      苏烽掣的堂弟苏泊炎得上古兵书《破冰策》,与苏烽掣兵分两路,为天子肃清那四个据兵自守的诸侯,仗难打,尤其这几仗,次次都是硬仗,不存在一点投机取巧,苏烽掣将陈国士兵分散留在各地,带领着天子大军不要命地打仗,他那股狠劲,连高高在上的天子都评价说:“陈国国君为领军奇才,只是太过急进。”
      天下人谁都能够看出来苏烽掣是在拼时间,不惜人力地拼时间。
      我在夜北的高原上艰难呼吸,看着澄净得没有一点杂色的星空,勾画着一个人的轮廓,思念的线拉长,他的面容没有因为时空的差距而降色,还是那幅水墨画,背景色变了又变,只有他负手向空的傲然姿态不曾变化。心痛得忍不住佝偻住腰,还是痛得难以呼吸。我打定主意,明日必须离开夜北了,这里再美,终究只会加速夺取我的生命而已。苏烽掣在拼时间,我也在挣时间活下去,最起码让我看到他事成的那一天。
      星象大变的不利,终究是对谁,谁也不能够知晓,毕竟星辰亿万年俯视着九州苍生,冷漠异常。所谓的变化,对一个人或许是灭顶之灾,对另一个人,也许就是涅槃重生。天子身边那位星象师如此说,天子很是赞成,因为上天给他送来了忠诚的陈王苏烽掣,从此天子大军所向披靡,天子的权力在分散了这么多年之后,再次被一点一点抓回。
      传说有阴间地狱,传说有业火熊熊,苏烽掣杀戮那么重,会不会就此得到惩罚?我开始为苏烽掣他们三人祈福,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留下他们的祈福红条。在和苏烽掣一起时,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这般毫无节制地想念一个人,这般毫无杂念地单纯想那个人好,连同着那人周遭所有人事事安康才好。
      我离开夜北高原,来到东浩瀚海旁,想到了收回潍海的鲛人,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苏烽掣。苏烽掣隐忍十几年,为了这一朝的飞翔,谁能够阻挡他?我在浩瀚海边住了四个月,四个月里,每日都有子煜送来的消息,后来渐渐的,竟然开始依靠这些消息存活一般。十一月初,苏烽掣的大军终于来到了澜州,我拖着日渐虚脱的身子,收拾起包袱,继续向南行进。
      有一日,子煜传来消息,让我停下脚步,不要再往前了。
      我知道他是心软了,可我却已经不能够停下脚步,镜中那毫无血色的面孔,我看了都会心惊,走在路上都以面纱罩面,还要拄杖走路,我现在就是到了苏烽掣跟前,又能够怎样呢?倒不如远远注视着他,我知道他的去向,他也知道我尚在人间,将来看不到彼此离世惨状,便应了“相见诚如不见”的古语。
      北陆早已经飘雪,遍布河洛的越州气候尚且宜人,我原本想要停留在越州,因为真的难以再走下去,心神疲惫得无以复加。打开子煜先生所赠地图,圈圈点点,手指又回到了那一个点,那个我打算的埋骨之地。
      幻象森林于我一直只是个名称而已,没有人告诉过我,进入那里会发生什么。我看着这一路跋涉的路程,怨愤不已,因为自己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或许就来不及赶到幻象森林了。
      到一月份的时候,即使在九州的南边,寒云川还是飘了雪,大朵大朵洁白的雪花落地即化,下了一个下午,有少数积雪,到第二日清晨,又化了个干净,我在雪后寒气中出门,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快了,就快到幻象森林了。现在我不再将自己的行踪告知子煜先生,因为不想自己脚步有些微停顿,沿途也是找人少的地方行路,我不愿再听有关于苏烽掣的任何事,专心地冲着幻象森林而去,我告诉自己那是埋骨之地,心中隐隐期待的,是将会在幻象森林中看到的东西,是不是我日思夜想的人可以在幻象森林中化为实体?即使那是幻象,我也愿意在那样的幻象之中离去。
      真正来到幻象森林外时,我停了下来,数月的奔波在这一刻停止,我下了马车,瘫倒在地,看着周遭景色,不知流年更换,原来又是一年春日。我躺在绿草丛中,眼中看到的是大片大片的将离花,忽然之间记不起来苏烽掣的面容。幻象森林近在咫尺,我心中却平静下来。我这将近一年逃命般的追寻,追寻的是一个人的身影,明明他是活生生地在那里,为何我要拼命地追着一个幻象?
      温暖的春日光芒洒在身上,我闭上眼睛,静静地面对自己的本心,才发觉这一路上看过的绮丽风景,风景里有一个人总是陪伴着我,我走过的路,他一定会追过来,我不知道我们的缘是何时种下,很短暂的相逢时光,然后是漫长的分离,谁能够苟同我们的爱恋?
      苏烽掣,我很想你,想你此刻在我身边,在死亡逼近的时刻,我不愿意一个人离开。
      眼皮沉重地睁不开来,我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才发觉自己如此不堪一击,努力睁眼,头顶是苍穹,我伸手挡住阳光,依稀又能够看见星空下的水墨画,水墨画的背后,是大片大片的将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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