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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如铁
丁仲明的成绩一向都很好,是很稳定,而且各科成绩都非常均衡的那种好法。成绩好的人应该去好的学校,不然就是浪费,所以丁仲明决定在志愿表的第一栏上填上西京大学。那是全国最好的学校,而且又在北方,因为可以离开家,他的决定里多了一重轻快的冒险的味道。他有时候会想象大学里的生活,常有三五好友,畅快淋漓地喝酒谈天,而读起书来也是得心应手,令人侧目,望着他的人里面,还有美丽的从江南来的女孩子,那种美丽,会像哪本语文书附录里的一首词写的一样:皓腕凝霜雪。
最好的学校,最聪明的朋友,最美丽的女孩,他在志愿表上慢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上西京大学的时候,仿佛看见这一切令人骄傲的景象。因为这一切只对成绩最好的人敞开大门,所以极少有人真的敢选择这个志愿,所以他心里对自己的骄傲缓缓地点头。每当有人问他选了什么志愿的时候,他都会轻声地说是西京,然后特意用谦逊和惶惑的语气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啊。别人睁大了眼睛赞叹,他虽然不以为意,可是到底也是高兴的。
丁仲明一直在等严子恩问他去什么学校,他很想看看严子恩赞叹的表情,而且,她的成绩也不错,也许她也会选择同样的学校?可是严子恩一直都不问。她的信里说最近对面邻居家的窗台上的茉莉花开了,可以闻着那个香味喝茶,好像是在喝茉莉花茶,还说自己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光线又可以是波,又可以是粒子,还说回家路上的那个运动服专卖店最近常常换背景歌曲,也许是被顾客投诉过了。但是她从来不问问题。丁仲明觉得她是故意的,有点不开心。
交掉志愿表的那一天,丁仲明撞到了在走廊里看大学招生海报的严子恩,终于忍不住对她说,“你志愿选好了吗?”
严子恩点点头,说:“选好了,就是行知。你呢?”
知道她选了本市的学校,丁仲明有一点点失望,可是终于等到她问自己了,连忙答道:“我想去西京。”
严子恩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轻呼一声:“啊。”
丁仲明听到了预期的一声轻呼,一下子高兴起来,想要看严子恩是不是会称赞他?可是严子恩低下了头,转过脸去,接着轻轻地说:“你也要去西京大学?”那语气并不是欢喜赞叹的样子。
丁仲明听到这句有三分不舍之意的话,虽然不是预期的高兴,可是心里就是一软,连忙说:“我们还是写信的吧。”
严子恩怔了一怔,抬头微笑道:“好的。”然后匆匆离开了。
丁仲明看见她已经脸红了,心想到底还是女孩子,再怎么大方澄明也会脸红害羞,心底的软更是摇了一摇,好像一阵暖风吹过。
过了两天,丁仲明在上学的路上碰到了杨伟民,也是很久没有聊天了。两个人一说起来当然就是志愿的话题,原来杨伟民自己已经选择了西京美术学院,在艺术类的院校里是顶尖的选择。他听到丁仲明选了西京大学,大声首肯:“对啊,这才是你应该去的学校。有实力的人虽然每年都有那么十几个,可是敢考西京的人到底还是要有胆识才行。我们班那几个第一第二的都不敢填西京,只有曾尚华和刘宇考西京,我看这两个人都危险。说好了,到时候我们几个人在西京见!”丁仲明听到这个“有胆识”的评价很高兴,可是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又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晚上回到家,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徘徊不去。他功课做得累了,决定休息一下,就拿出信纸给严子恩回信。一边看她上次的信,一边想起那天在走廊里和她说话,她恋恋不舍的语气,不由得对着信纸微笑。
可是丁仲明的微笑停住了,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原因。“你也要去西京大学?”“...只有曾尚华和刘宇考西京...” 这两句话合在一起,严丝合缝,仿佛昨天和今天的报纸上分别刊登的谜面和谜底。
那低低的怅然的语气,不是给我的?那突然泛起的红晕,不是为我的?可是我却说我们还是写信的吧。可是我会错了意,我是一个傻瓜,严子恩你也把我当一个傻瓜。你说好的,你不肯说破,你不就是把我当成一个傻瓜可以随便地耍着玩?那么你为什么和我通信?你是不是一直在表演你的聪明,然后一直等着我哪天出丑?好啊,现在你等到了,你可以得意了?
那么多念头连队也不肯排就往丁仲明的脑子里直冲进来,他像一个蹩脚的纠察,抓住了这个,又跑了那个。他忘记了自己从来都不喜欢严子恩,忘记了问问自己要求严子恩喜欢自己是不是公平。总有些时候,有些问题来得太急太没有条理,再聪明的人比如丁仲明,也无法追根溯源,格物致知。
虽然心里堵得那么厉害,他还是木木地拿起笔来,一字一句地写着,严子恩,你好,现在电台里在放着一支摇滚乐队的歌...最后的最后,写上“好友:丁仲明”。严子恩,你不喜欢我,只是把我当一个表演拙劣的小丑,可是这没有关系。我,也并不喜欢你,我只是写信给你罢了。在小丑的眼里,观众的反应未尝不是娱乐。
写完信的时候,天色刚刚暗下来,窗外一片雀噪之声,天空仍是薄薄的蓝,四分之三的月亮,混在浮云之中,几乎不可辨识。丁仲明望着窗外,心里的混乱渐渐地定了下来,心肠如铁,心肠如铁,他到现在才刚刚明白,原来一颗心真的可以变得像铁一样坚硬,不可动摇,不可摧折。
此后的日子里,生活仍然由测验,考试,功课组成,毫无变化,丁仲明全心投入。只是在给严子恩写信的时候,他好像把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的自己,读着她的信就会微笑,想把自己喜欢的所有事情都一一说出;而另一半的自己,却游离在这欢喜之外,对自己的快乐发出冷冷的嘲笑,告诉自己这不啻是学生生涯里很好的娱乐,就像一块口香糖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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