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

　　离开东海，沿江而上，云梢是双头虬留下的足迹……
　　千曜和廷瑕皆是闭着双眼，不想再说什么的样子。
　　开阳看了看千曜，又看了看廷瑕，起身走到座椅后的随身行李处，取出一团白白的东西来到千曜身前……

　　啪……

　　雪白的衣袖随风展开……

　　是件普通的白衫，纵横着疏密有致的丝络。

　　飞扬的衫脚后，是女孩清澈的眸子……

　　正静静的，看着千曜……

　　阳光照在她的瞳孔中，有一种淡淡的海水蓝，慢慢漾开，消失在眼角……

　　曾经，很黑暗。
　　蜷缩着，孤单的睡着……
　　六十年无法冲破的卵壁，成了她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一面。
　　混沌中的她，时常听着母后的声音，哥哥们的说笑……
　　摸着卵壁上那条细小的裂纹，会慢慢入梦。梦中，她离开了龙卵，外面的一切和她想象的一样，都是黑色的……

　　其实，她也见过光，很久以前，她刚出世的时候……
　　那道光几乎快要射穿龙卵，却只留下一了道裂纹，蜿蜿蜒蜒。

　　再次见到光，已是百日前。
　　乳白色的光从裂纹下渗透到龙卵的每个角落，凡是所经之处，又生出许多新的裂纹。
　　龙卵在光的折射下变得通透，她能清晰看到卵壁上，有只手的轮廓——轻轻的放在那条最初的裂纹上。
　　隔着卵壁，缓缓地靠近那只手……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试着站起来……
　　所以，她看到了惊愕的父王，诧异的一众龙族。
　　而他们，看到了一位披着盈盈黑发，有着珍珠色肌肤的龙女……却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样貌。

　　龙卵不知何时化作了细碎的粉末，伴着身体盈盈下落……
　　落在肩上的，却是件白色的纱衣——轻轻薄薄，含蓄地掩住了她的身体。

　　事实是，自己以错误的方式来到这个世界上，也许她应该盘曲着，或许有着某种靓丽色彩的鳞片，还有那坚实的犄角和细长的龙须……可她什么也没有，就像一个吃空了龙卵的人类女孩终被发现般，站立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欢迎她……就连母后也是哭泣的。

　　他们说……

　　她是个没有龙珠的龙女。

　　然后，父王甩袖而去。

　　虽然她都看在眼里，但一切又似乎是与她隔绝。
　　她很平静，或许是茫然。
　　不过，那素纱白衣中，一种淡淡的清香却让她心下浮出几分莫名的欣喜……

　　原来，还有这般好闻的味道，是龙卵中不曾有过的……

　　“你们那……一定都是这种香气吧。”她把白衫放在脸旁，自语道。

　　“六公主莫要把洞庭想得太好了！”
　　一个声音传来，开阳望去，只见一位坐在碧玉螺上的绿裙龙女正在双头虬一侧看着她，带着冷冷的笑意……

　　“更不能把你当好人。”廷瑕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懒洋洋地接过话来。

　　“放肆！”绿裙龙女抬手射出一枚飞镖，怎知飞镖却在疾风处被另一道劲风迎面挡住！龙女似乎明白飞镖的威力，迅速将手护于身前防御……片刻后，却未见飞镖袭来。

　　“放肆。”此时千曜也挺直了腰身，坐了起来，伸出手细细看着什么……是那枚飞镖——一片将边缘磨得极其锋利的绿色贝壳，如今已规矩地躺在他的手心。只见他轻轻一抛，将那飞镖贝壳扔入了双头虬的口中。
　　廷瑕自顾笑着，动也未动。

　　“过来。”千曜扭头看向定在原地的开阳，将她揽到自己身后坐下，对那龙女说道：“不怕伤到六公主吗？”

　　龙女似乎有些气愤，假意笑了笑，昂起头看着廷瑕和千曜，不愿示弱。

　　“雪螺如今可是龙君，怎会轻易失手？只是……脾气性格还和六十年前一样。”廷瑕一边说，一边随意地抽出了腰间的宝石剑，放在眼前看了看，对龙女笑道：“怎么样，要不要试下自己究竟有几分龙的能耐？”那剑通身血色的红，由红宝石晶簇打磨成的刀刃在阳光下十分晃眼。

　　看那红宝石剑，龙女似乎想到了什么，咬了咬朱唇道：“不必了。”话音刚落，骤然同那玉螺一起下坠，消失在了云层之下。

　　“这样走了？”廷瑕颇显没趣的收起了自己的宝石剑。
　　“不，下面是鄱阳湖了。”千曜说道，轻轻甩了甩右手，“雪螺如今是鄱阳湖龙君，你打算逗她到什么时候？”
　　“谁有功夫逗她。”廷瑕冷冷说道。
　　“快把你的承诺兑现了吧，我的手可禁不住折腾，她真的强了很多。”千曜握住右手手腕，无奈地说道。
　　哼……廷瑕一声轻笑：“你不了解她，现如今，就算我愿意，她也未必肯了。”他再次靠向椅背，似是在玩味般悠闲地笑了起来。

　　“啊！”开阳一声惊呼，“裂……裂开了！”
　　廷瑕登时弹了起来，一步冲到千曜面前，抓起他的右手……开阳没有说错，千曜右手有道三寸长的疤痕，此刻已然裂开，正从容地向外渗着血。

　　“被那飞镖震开的？”廷瑕关心地问道。
　　“是的，所以我说她变强了。”千曜不紧不慢地解下发带，将那伤口一圈一圈紧紧地缠绕起来，“这次不知道又是多久……”
　　“我来帮你。”开阳接过千曜手中的发带，为他小心缠好，最后更系了一个花结。
　　千曜和廷瑕看到那小巧的花结不禁同时笑了出来。“谁教你系的？”千曜问道。
　　“母后。”开阳答道，又指了指自己侧胸那个花结，“这个也是我系的。”
　　千曜点头笑了笑，廷瑕却说：“世事真是无常，当年她留下这个疤痕，如今居然间接为你包扎了。”
　　“她是谁？”开阳感到廷瑕语气有些不对。
　　“你的母后，东海龙母。”千曜答道，“其实当年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误闯了你母后的结界，那时你刚出世，因此龙母她戒心很高，所以……”
　　“所以就这样了。”廷瑕一把抓住千曜的手腕摇了摇，叹了口气，又放了回去。

　　“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好？”开阳看着千曜，眼中忽然有种光闪动起来……
　　千曜见状，眉心微挑，赶忙说道：“其实已经好了，没什么的。”

　　“是啊……只因东海都是水木体质，而洞庭属炽焰体，千曜当时仍然和你差不多大，伤口受了龙母的寒气，自然比较反复……很正常。”廷瑕在一旁解释，同时也注意到了开阳怀中的白色纱衣……

　　嗯……开阳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接受了廷瑕的说法。

　　“怎么，要把衣服还给千曜吗？”廷瑕笑着问道。千曜倒是稍稍有些惊讶，他并没有注意到开阳手中的衣衫是自己的。

　　“不……我只是想确定，我只是……我知道，是你助我出来的……谢谢……”开阳低下头去，脸上绯红一片……

　　千曜看着开阳，用指背轻抚着自己的上唇，淡淡笑道：“客气了……公主破卵，靠的是自己，不是别人，也不是我……”

　　廷瑕也笑了，忽然转身看向前方说道：“我们的洞庭……欢迎你，开阳。”
　　千曜牵起开阳的手，来到廷瑕身旁……

　　只见眼前的云雾层层淡去，消失在身后……

　　双头虬厚重的吼声随风一起在云中穿梭……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碧绿，平静又舒缓，风也潇洒起来，带着淡淡的，淡淡的香气……

　　“洞庭……？”开阳握紧了千曜的手……

　　“是的……洞庭。你出生的地方……”

　　千曜的笑容在风中舒展开来，没有被束起的发丝在风中清爽扬起……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右手腕上的白色发带已晕上了不小的一片红色，沉默的，结了痂……

　　“到了洞庭怎么办？”廷瑕在千曜耳边小声问道。
　　千曜无奈的看着他，低声冷言道：“怎么这句话不是我该说的吗？”
　　“住哪？”
　　“……”
　　“碧尘宫吧……”
　　“不行。”
　　“那么水晶殿。”
　　“……”
　　“碧尘宫。”
　　“嗯。”
　　……
　　廷瑕自得的拍了拍千曜的肩膀，千曜却道：“我觉得，龙宫是时候要重新修葺扩建一下了。”

　　“啊……正有此意……”廷瑕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当下最要紧的……是为你的碧尘宫新添置一张水晶床……开阳喜欢什么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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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头虬过后，被冲开的如烟卷云又慢慢合上，找不到曾经飘散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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