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

　　“主人，需要我和你一同下去吗？”
　　“不了，你和开阳在这里等着，等我和君田回来。切记，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们在这里，尤其是西海的人。”千曜说着，慢慢将开阳放倒在双头虬背上，解下披风轻轻为她盖好，然后面对那海面上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一跃而下……

　　西极的风有如失控的铁鞭，在疮痍的平原上横行无忌。那些无主的皮囊躯壳浮在半空中，多已被侵蚀的残破不全，剩下零星碎片和残块随着野风横飞……

　　“你在哪找的那样一个完整的鬼首啊？”耳边传来君田的声音，只因一眼望去，这里的尸身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千曜环顾四周，低低一叹：“你不担心自己的的肉身已经被这风侵蚀了吗？”
　　君田这才惊呼一声，慌忙说道：“快开玄光镜！”

　　千曜用燃着青蓝火焰的食指于半空划出一个圆，圆中漆黑一片……

　　“用这根羽毛。”君田道。

　　千曜随后解下手腕上的羽毛，将那毛羽尖端轻轻一触，玄光镜开始荡起水样波纹，进而黑色逐渐消退，变得清澈起来……烈风中，一只巨大的白鹭躺在荒原上，披着稀疏的羽毛。

　　“那是我！”君田的声音有着兴奋和震惊。
　　话音刚落，千曜便收起了玄光镜，向西极深处奔去。

　　“还不算太迟……”
　　千曜右耳旁是呼啸的风声，以及君田那如释重负的叹息……
　　左耳，却一片静寂……
　　“好在你沉在地上，若是浮于空中，恐怕与他们无异了……”一阵疾风夹着尸块迎面削来，千曜侧身一避，从容说道。

　　半响后，才听君田哼了一声……

　　君田哪里会不晓得千曜所说，但也只能咬咬牙，故作释怀地说道：“罢了，罢了，西海也有他们的顾虑……”声音却渐渐飘忽，气力也似乎越来越乏……

　　毕竟，再顽皮的魂魄离开肉身太久，也不是一件好事……

　　“那些因一己之私，置他人生死于不顾的人，定会不得善终。”

　　“呸！呸！呸！你这是在诅咒我们吗？！”君田声音顿时宏亮起来，此时若非他只剩三分之一的魂魄，定会现身狠狠抽上千曜一顿。
　　“哈哈……”千曜笑道：“君田兄，你可要撑住，开阳还需要你这个师父回去教她呢。”
　　君田自是在心中微微一笑，道：“就算要激我，也用不着这样诅咒自己吧。”
　　“不要把我们和西海混为一谈。”千曜说得颇为不屑。
　　“哦………也对，也对。”君田连连应道。

　　千曜在风中奔跑找寻着，闪躲着从各方袭来的疾风、尸块……忽然，他发现了风中窜舞的白羽，而那白羽源处，便是君田近乎残破不堪的肉身……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这里。
　　他穿着整洁的白衣，梳着光洁的发髻，腰间系着紫色玉带，端坐在一只白鸥之上。
　　清楚地记得……那只忠心耿耿的鳌精，扛了一个人到这附近，在打掉了那人的魂魄后，将他投了下去……
　　每次他回来，都会有人死去……
　　他咬了咬下唇，从白鸥上站了起来，向下看去……那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西极。
　　怎么办，跳下去吗……？也许那人还未死……可是如果没有死，鳌精也不会把他扔到这来……但既然自己有那人的魂魄，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救回他一命。
　　他握紧了挂在胸前的紫缎荷包……里面放着的，是自己趁着鳌精离开后，追回的魂魄。

　　“萨亚，你说他想干什么？”
　　开阳和双头虬萨亚潜在西极附近的海水中，抬头看着那白鸥上的人。
　　“他似乎想跳下去。”萨亚整个身子都没入海水，独独留了两双眼睛在海面上，开阳抱着他的脖子，也潜在水中……千曜说不能被人发现，萨亚一觉附近气场不对，便迅速带着开阳潜到了海中，也不得不喊醒了正在熟睡的开阳。
　　“千曜和师父还在里面……”开阳很想将那人引开，却想起萨亚说过，千曜叮嘱他们不能被人发现。
　　“看他和你差不多年纪，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或者只是来这附近玩耍的。”萨亚仔细看了看那人，确实只是一个男孩样貌。
　　“不行。”开阳总归放心不下，“我们去把他引开。”说完，附在萨亚耳边说了些什么……
　　萨亚想了想，也表示赞同，于是带着开阳一同潜到水下，开始甩动他那巨大的尾。

　　一下……两下……三下……

　　海水紧绕着萨亚的尾转动起来，不出多时，一个巨大的漩涡就在海面出现了。
　　白鸥上的男孩不禁一惊，这海上两个漩涡，到底哪个才是西极的入口？
　　开阳在水下看着踌躇的男孩，不由得暗暗高兴：“萨亚，再把漩涡弄大点，让他跳下来。”
　　“跳下来？”萨亚犹疑，“那很危险。”
　　“危险吗？……我们只是不想暴露自己，也不想他发现千曜。”开阳看着萨亚，平静地说着自己的“不想”……
　　萨亚此刻总算明白为何千曜要与他到西极来取鬼首，好让开阳拜君田为师……
　　“他可能会死。”萨亚继续说道。
　　“死？师父死了还能说话，而且还能活过来，那很严重吗？”开阳刚说完，便见那白鸥上的男孩一跃而下……他选择的西极，是开阳他们搅起的漩涡。
　　“不好！”萨亚连忙收住漩涡，可海水仍在高速翻搅着。
　　开阳笑着看那男孩落下，却在眨眼间见他被海水卷去，失了踪影。
　　萨亚一头钻入漩涡，试图让疯狂的海水停歇下来，他已拼尽全力，却似乎并不见效……
　　开阳不明白萨亚为何如此担忧，她在漩涡中找寻男孩的身影，但却始终不见……渐渐的，她的心底开始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开阳！”就在此时，海面上传来千曜的声音。
　　萨亚闻声，飞速冲出海面……而开阳，则僵站在水下，心虚莫名地等着……

　　千曜搀扶着君田，飘在西海上空……
　　君田身上有着或深或浅的伤痕，面色苍白，看着前来的萨亚无力一笑……
　　“萨亚，那个漩涡是怎么回事？开阳呢……”千曜问道。
　　萨亚只好将遇到白鸥男孩以及翻搅漩涡的前后告诉了千曜。
　　千曜和君田皆是眉心一蹙。
　　一声鸥鸟的嘶叫，抬头看去，男孩驾下的白鸥仍在漩涡上空盘旋……
　　“怎么办……”君田附在千曜耳边小声问道。
　　“罢了，那只是普通的白鸥。”千曜说道，“你和萨亚先下去，那个男孩……很有可能是西海的。”
　　“我还以为你要杀他呢，就像西海杀我灭口一样……”君田嘿嘿笑着，尽管无力，他依然笑的理所当然……
　　千曜扭过头去，对萨亚说道：“快去。”
　　“小心。”萨亚于是驮着四肢无力的君田，潜回了海下。

　　“师父……”
　　当开阳见到君田时，才发现君田全然没有她想像的那样，甚至，不及当初那个白飘飘的魂魄精神……“你怎么了？……”开阳似乎能够意识到一些萨亚说的“危险”为何意了。
　　“肉身太沉重，魂魄少了，负担着有些累……”君田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开阳看了看那止不住的漩涡，“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君田点点头，却道：“不关你的事。”

　　千曜在上空张开结界，试图用法力将漩涡镇住……但那漩涡似乎被西极牵引，并开始向西极扩大，眼看就要合二为一……

　　如果西极的入口扩大，这件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千曜轻轻一叹，解开一颗领扣，俯身向下冲去……只见他周身的银光越来越亮，在空中划出漂亮的轨迹，如同一支利箭射入漩涡中心……

　　那是开阳第一次见到千曜的真身，从天而降的银龙有如注入漩涡中的银河，开始向相反的方向搅动着漩涡……
　　水中瞬间产生的强烈波动，高高搅起开阳的衣带，迫使开阳不得不踉跄着避在了萨亚身后……
　　她眼中的银龙不曾停歇，一圈又一圈的搅动着疯狂的海水，耳边擦过刺耳的嗡鸣，是海水刮着他的鳞片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片晃眼的白光穿透水壁四射开来，伴随着巨吼声不时传来……

　　开阳脑中的空白和自责交替闪现，她用力闭上双眼，面上湿湿的，不知是海水还是……

　　“不用担心，那些光是散掉的法力，在水中不比岸上，散掉的要慢些，自然晃眼……我觉得，他快要成功了。”君田注意到开阳的反应，开口安抚道。

　　果然，海中的波动慢慢减弱，漩涡也慢了下来，开始变窄缩小……
　　千曜终于看到了卷入漩涡的男孩，用尾将他揽住，抛出了漩涡。

　　萨亚正欲冲上前去接住那男孩，却被君田阻止了：“他没事，你们谁也不要动。”

　　的确，只见那男孩在漩涡旁缓缓落下，躺在了海底的沙泥中……安然无恙。

　　“这样的海水伤不了他的。”君田小声说道，看着开阳笑了笑。开阳点点头，继续看着……

　　待漩涡完全消失后，千曜化作人形，走到那男孩身旁……在上下打量了番后，千曜的视线停留在了男孩胸前的紫缎荷包上……一些白色的光斑正从荷包中飘散出来……

　　“师父，你怎么在发光？”开阳好奇地问道，只因君田全身都笼着淡淡的白光。
　　“是诶……”君田看了看自己。
　　这么说……
　　“千曜！”君田喊着远处的千曜。
　　千曜见到君田周身的白光，招了招手，示意君田过去。
　　君田于是钝手钝脚的从萨亚背上翻下，拖着两条铅腿，向千曜走去……

　　开阳赶忙上前扶着君田，却吃力的很……在好不容易挪了几步后，忽感轻松了许多，抬头一看，原来是千曜……

　　“你动作可真慢，累死我了……”君田勉强提起一口气，小喘着说道……
　　“少说两句吧。”千曜说罢架起君田就往前走，未走两步，忽又止步说道：“开阳，你别过去……还有，你站在萨亚身后，不要看。”
　　开阳点点头，背转身跑到了萨亚身后，蹲了下去……
　　“真听话啊。”君田说道，“她都不会问为什么。”
　　千曜瞄了君田一眼，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这个……”君田跪在男孩身旁，握着那个紫缎荷包，“你帮我打进来。”
　　“不行，这是你自己的魂魄，怎么能够硬来。”千曜一口回绝了。
　　“可是……”君田看了看那个荷包，“啊！又出来了，出来了！……”
　　一些白色的光斑向外飘着，君田慌忙将他们塞了回去……
　　“一定是在漩涡中被水流激散了，幸好他用紫缎荷包装着，否则，你就和我叔叔一样了。”千曜说着看了看那个男孩，他似乎仍未醒来。
　　嗯……君田点了点头，转而盯住千曜说道：“我若吞下这些散魂，一定会从七窍流出，你可要帮我。”
　　千曜冷冷地应允，插住双臂，看着君田打开紫缎荷包，将那些白光吞下口去。
　　啪啪！君田迅速压住自己颈下两个穴道，盘起双腿打坐，等着魂魄的融合……
　　千曜在一旁注视着，却见君田眉头渐紧……“不行！”君田大呼一声，一些光斑从他口中溢了出来，千曜连忙施手捂住君田的嘴，眼见光斑又从君田耳中钻出……
　　“你到底有没有封穴道！？”千曜大呼，只好又用一只手捂住君田的耳朵。
　　君田紧闭双目，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点，白色的光斑又从另一只耳飘出……
　　“你……自己把嘴闭紧！”千曜只能移开君田嘴上的手，转去捂君田的耳……
　　君田几乎是在窒息状态，整个面部憋得通红，可魂魄却仍然没有完全融合……
　　看着君田的脸由红渐渐转向深紫色，千曜再也看不下去……
　　“你欠我的！要好好给我当开阳的师父！”千曜说完盘膝坐下，扳过君田的脸，贴上了他的唇部……君田似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力吸了一口气，面色也逐渐缓和起来……

　　而此时的开阳等了许久，越是等待，心中越是不安……

　　千曜，师父，是不是责怪自己，已经离去了……

　　她匆忙站了起来，转身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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