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的猫眼

　　回到疗养院，周重伟在床上躺了几天。
　　他破了相，脸上划了好几个大口子，幸运的是药品和护士一应俱全，他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确切地说，是得到了美云很好的照顾。
　　除了换药，美云还经常主动来看他，给他带了很多杂志，还陪他聊天。
　　他终于感到了住在疗养院的好处。
　　胖子也来看了他。
　　胖子一进门就哈哈大笑：“哥们，咋的？被削了？几天不见咋就成倭瓜了？老缩着。”
　　周重伟摇摇头：“唉，别提了。”
　　胖子凑近他：“咋整的？”
　　周重伟不想提，他害怕想起那天的经历。
　　但是胖子不干，他一定要满足好奇心。
　　一旁的美云笑笑说：“他去了地宫。”
　　胖子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看看周重伟，看看美云，半天才说话：“去了地宫？”
　　周重伟点点头。
　　他扭头看向美云：“你和他去的？”
　　美云仍然淡淡地笑：“是啊。”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敷衍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周重伟问美云：“他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递给他一个削好的苹果。
　　不久之后，周重伟在一次经过护士办公室时，无意中看见胖子和美云正在说话。
　　胖子很激动，虽然他极力压低声音，周重伟还是听见了“地宫”，“你们”等字眼。
　　他实在不愿意再留住任何有关地宫的记忆，于是让自己忽略了这一幕。

　　一个有阳光的下午，周重伟下得楼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空气很好，美云把小花坛里的花伺弄得很漂亮，就像她的人一样。
　　周重伟在这样惬意的环境中百无聊赖。
　　院子中央晒着几堆中药。于是百无聊赖的周重伟专心致志地盯着这堆中药看。
　　长的，短的，粗的，细的，有叶子，有树根，树皮，还有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盯着盯着，中药动了起来。
　　一动一动地，从里面爬出了一只小虫子，两只小虫子…
　　密密麻麻的虫子顶开叶子、树根、树皮以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四散爬了出来，奔赴不同的方向。
　　煞是壮观。
　　周重伟看得目瞪口呆。
　　一只虫子爬到他的脚边，他赶紧抬起脚。
　　过了一会儿，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穿着白大褂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她看了周重伟一眼，又弯下腰去看药，然后把其中一堆药，连同没来得及爬走的虫子，一起归拾到一个小抽屉里，端走了。
　　这样来回几趟，她很快就利索地把药全都收了回去。
　　周重伟想起自己吃过的中药，感觉胃里有些堵。
　　他出了好久的神，忽然听见一声猫叫。
　　他迅速地转过头，发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眼睛很大，皮肤苍白，穿着一双小红皮鞋。
　　她冷冷地看着她。
　　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猫，此刻正懒懒地眯着眼睛，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没看他。
　　这只猫，和他杀死的那只长得一模一样。
　　岂止是猫，就连小女孩，她的眼神，表情，甚至抱猫的姿势，都那么熟悉…
　　周重伟的身上起了阵阵寒意…
　　也许是他的身体太虚弱了。
　　小楼的方向传来脚步声，他如获大赦地扭头看去，似乎是小肖。
　　她渐渐走近了，果然是小肖。
　　他感激地冲她笑。
　　她也冲他微微一笑：“晒太阳呢？”
　　他点点头。
　　她仔细地看看他，奇怪地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小肖想了想，问他：“听说，你去了地宫？”
　　他一哆嗦，点了点头。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畏惧，欲言又止。
　　走了几步，她又转过身：“好好休息。”
　　他看着她走远，忽然想了起来，扭头看看身边。
　　人和猫都不见了。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
　　他吓了一跳。
　　美云从他身后凑过脸来：“你怎么这么胆小？”
　　“谁让你走路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你想人想得太专注了吧，其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心里一喜：“你吃醋了？”
　　“美得你。走，给我帮帮手去。”
　　他听话地跟着美云向住院部走去。
　　上了楼，美云让他等等，她去拿东西。
　　他站着，寂寞地看着长长的走廊。
　　从其中一间屋子出来一个人。
　　他整个人扭曲着，右肩大幅度地下斜，右腿在地上拖着，缓慢地向周重伟走来。
　　每走一步，他都要颤抖几下，似乎这带给他很大的痛楚。
　　不久，他身后出现了一个和他一样的人，斜着右肩，拖着右腿。
　　不一会儿，他们就形成了一个小纵队。
　　他们统一斜着肩，拖着腿，颤抖着，蹒跚着，缓慢地向周重伟走来。
　　他们走近了，长相各不一样，但都衣衫褴褛，黑黄干瘦。
　　走到周重伟身边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他们没有看周重伟一眼，走到尽头后，又转身，再走回来。
　　陈旧的楼道里，一时万物俱寂，共同屏息着，见证这怪异的一幕。
　　美云走了出来，发现他呆站着，于是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割阑尾的。”
　　“这么多？同时间发作？”
　　“不，都是刚被招为海员的，上船之前，公司要统一安排他们割掉阑尾。”她的语气平淡。
　　“为什么要这样走？”
　　“不走就粘连了。”她推了推他：“走吧。”
　　他们坐到一间空办公室里，美云教他做棉签和手术纱布。
　　他很快就学会了，边做边问：“他们为什么到你们医院来做？”
　　“便宜啊，再给相关人员一点好处不就行了。”
　　“不过也是，这个手术很简单，也不会出问题。”
　　“问题也有。我们一个实习医生下手狠啊，每刀都切得深，急得老医生在一旁一直喊：轻点，轻点。”
　　周重伟笑了起来：“那你们岂不是草菅人命？”
　　她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死不了。你怎么那么高兴？”
　　他油腔滑调地说：“我和你在一起就高兴。”
　　她没有说话。
　　他趁机抓住她的手：“美云，我真喜欢你。”
　　她仍然不说话。
　　他更加胆大了，在她身上乱摸起来。
　　她打落他的手，微笑着问他：“我怎么相信你？”
　　他毫不犹豫地说：“我会娶你的。”
　　她忽然狂笑起来。
　　他兀地感到恐怖。
　　她笑了很久才渐渐停了下来，眯着眼睛看向他：“好，我等着你来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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