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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吃甜食。”男人笑得温和，看着对面连吃三块慕司的男人正大大方方地开始解决第四块。
“还好，好吃就没问题。”
“是吗？”脸上仍挂着笑意，他推了推让他略显斯文的金丝边眼镜，继续问，“要不要再去吃一碗酸辣粉？”
“谢谢你的款待，我已经吃饱了。”男人拿起压叠成菱花的纸巾。
戴着眼镜的男人静静地看着对方的动作，忽然认真地轻声说：“你还真的是随性的人。不挑剔，而且不会有贪欲。”敛去了刚才和善的表情，他的眼底带上了一层审视。
“哦？”另一边的男人勾起嘴角，“从你请的这三十二餐饭里面看出来的？”
“不是，是从你回请的那三十一餐饭看出来的。”
“也许等我下次回请的时候，你又会发现前面这六十三餐饭的观察有一大半不牢靠。”男人耸耸肩。
“是吗，我已经否决了对你的十一个错误评价，还剩四十八个有待否决。”
“嗯。”男人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请加油。”
被凌想送到了事务所写字楼的停车场，凌律道了声谢，便下车向自己停在一边的黑色宝马走去。
凌想也下了车，盯着凌律的背影，还是开了口：“你以前的养子龙聿，是今天从美国回来吧？”
２３点３７分。凌律一天之内第九次听人专门提到这件事，他已经懒得去一个一个做出回答了。
可打开车门后停了停，他还是礼貌地回身答了句：“怎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凌想弯着眼毫无心机地笑了笑，“那下次见了。”
“嗯，再见。”凌律钻进车内。
塞上耳机按下接听，安娜突兀的开场白就这么传过来：“他已经下飞机了。”
凌律用最后一点耐心无奈地笑了。第十次。
“安娜，你准备搞个２４小时实况直播？”
凌律一大早便被她的电话吵醒，宣告着麻烦的一天的到来。正常的上班却有不同的人打电话来询问龙聿的动向，凌律觉得应该直接找人开个新闻发布会，免得他这样老是受骚扰。
毕业回国而已，这样大受关注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是的，电话连线。”女人在那边笑起来，“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忍耐力是不是有所提高。”
“我对不那么感兴趣的事情向来没有多少耐心。”
“你真的不来接他？”
“有这个必要？”
“你也不会主动见他吧。”
“既然知道就不必问了。”
“那我……噢，天哪！”女人优美地惊叹了一声，“你真该来这看看，律，有好戏！”
安娜的口气就像是招呼着一起去看戏的票友。
男人最后一点耐性告罄：“好，不耽误你看戏了。玩得愉快，安娜。”
人一生有多少事情要做呢？凌律知道这数不过来。
数不清的钱要去赚，数不清的工作要做，数不清的东西要去改变。
所以最聪明的方法，就是量力而行。
履行义务，享受权利，然后懂得量力而行——这样活着才舒服。
对于龙聿，凌律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他抚养了他五年，在他身上花的钱暂且不算，起码在教育他的时候也是花费了精力的。然而他自己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呢？
那时候龙聿的事情其实根本就与凌律无关，是死是活是好是坏都与他无关。他们之间不存在情面，也不存在责任——承诺的那十天一过完，就不会有什么理由还让他留下来。
可是，还是让龙聿留了下来。
这里面没有含糊和矛盾的地方，凌律想得很透彻。
龙聿如果在当初被送往周家，日后要是走上了“歧路”或者出现什么“不测”，那凌律也不会对自己做出的决定后悔——在当时的条件下，送走他或者留下他都将会是正确的。
这不是“二难选择”，而是“二易”。
至于为什么要把他放在身边，凌律考虑了大局。这大局里有龙光海，有许芸，有周家，有凌氏，有博弈角力，还有所谓的爱恨情仇。
若是那时把龙聿推开，便会导致更多事情超出自己的料想和控制，便会在突然的某一天由于哪里的“蝴蝶效应”把自己莫名其妙地卷进去。
情感，还有血缘。就是这两样东西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复杂，然后还硬把好不容易脱身的人也一并搅和进来。
周家不足惧，可怕的是龙光海的算计，还有——许芸。
这个女人的想法不难猜，她的行为却难以预料。她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你可以轻易了解她的性格和习惯，却永远不能预测她下一步会怎么做。
也许当时她会在极度悲痛之后力保龙聿，以此来抚慰她的创伤，又也许她会马上亲手杀光龙光海生前重视的所有人，以此告慰让她付出大半个人生的薄情男人。
但这些都无所谓，不属于当时的凌律所要关心的范畴。他重视的是……那之后呢？
二
凌律18岁那一年，龙光海和龙聿的母亲周语静和好如初，也就是那一年，为了夺回龙光海而发疯般不遗余力地想要控制凌氏的许芸如梦初醒，终于明白那个擅长于攀富折贵的男人这次是真的爱上周家的大小姐了。
于是，那之后……
凌律经历了人生最迷茫和为难的时期。
更加毅然决然地要着手进驻凌氏高层的许芸逼着他马上去公司上班，连文凭学位什么的都不在乎了。原本就不是学经济的许芸照样有信心和野心掌控庞大的企业，她相信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可以为她提供强有力的支撑——等他们都坐稳了，他再去充电也不是不行。
凌律知道，这样逼迫他的许芸也已经是被逼到了牛角尖。就算他不懂那种爱情，他也清楚她在那个时刻已经是心力交瘁，无法再强颜欢笑地走出一步。
但是……利用长假或空闲帮帮她当然可以，若要这样决定他的一生……
这个付出太大，凌律不愿意就这样跳进这个坑里，即便他那个无坚不摧的母亲在坑里呼唤他下去帮她。
“我欠你一份人情。”凌律这样对许芸说，然后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去美国的班机。
生养他的母亲强硬地要他留下来协助她控制公司，立刻，马上。但凌律却不得不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刻强硬地离开。
因为……回报她是他的义务，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却是他的权利。
亏欠别人从来就不是凌律会做的事，但这份情，是欠下了。即便日后有机会弥补，也许也无法完全填上。所以他回国后才一直对于许芸的干涉骚扰一忍再忍，因为他明白13年前那个他至今也不后悔的决定给许芸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许芸曾坐在当年还算顶级的车里，以前所未有的哀恸表情望着他，颤抖着问：“你真的要这样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并不陌生的泪水划过她依旧白皙的脸庞，如同凌律十岁时所熟悉的那种透明色。只不过这次让她流泪的原因里，有他凌律的影子。
于是，凌律留下了那句话。
我欠你一份人情。
——这是一个承诺。人情可大可小，而承诺却有着相似的性质。也许某天，为了这个承诺而有献出生命的必要，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履行。但是……
按一个人的意愿活着远比按一个人的意愿死去要困难得多。
我宁愿照你的意思死去，也不愿照你的意思而活。
有过太多前车之鉴，让凌律知道许芸绝对能够为龙光海做出一些疯狂的决定，而这决定势必要影响到他凌律的人生。
所以龙光海的去世让凌律不敢掉以轻心，哪怕是一个不成气候的龙聿他也不敢放任。
既然选择了过自己的生活，那么当然就要捍卫到底。
现在的许芸已经不是当年的许芸。借着房地产□□的开发和法律法规的漏洞空白，胆大心细的许芸在那个年代轻易控制了几起几落的凌氏产业，不能不说是带着许多运气的成分。但她现在仍能坐稳总裁的位子，却显然是需要依靠相当的实力。
她是个坚强而了不起的女人。她有能力，敢于决断，而且善于用手腕，同时又懂得用人。完全不用指望着拿儿子作亲信，她现在照样可以扩充自己的事业，维护她不可撼动的地位。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许芸不再在继承的问题上与凌律纠缠——即使她早就与凌律断绝了关系，真正放手却也只是三年前的事。那个很快成长起来的同父异母兄弟龙聿也选择了他自己的人生道路，开始开创自己的事业。为了万无一失，凌律也曾去见过几次周语静，一直在医院疗养的她同样静默而安分。
与龙光海有关的人安分，许芸就会安分，凌律也就不用担心有与许芸正面对抗的一天。
法律的作用不仅仅在于惩罚，更在于预防，而后者往往是比前者艰巨得多的任务。如果要以什么词来形容凌律碍于“大局”所做出的行为，那就是“犯罪防控”。
除了为自己考虑，这也间接为社会的安定团结做了贡献。这种话决不是用来夸张搞笑，而是凌律的行为动机与连带效果。
当你拥有了权力地位，那么你的一言一行就要注意分寸，因为有很多人在你的翼庇下生活。——凌律很明白这一点，许芸也明白。
她为了完成她的承诺、担负起责任，才没有在她伤痛欲绝的时刻凭着她向来不计后果的任性决定抽身离去。是她独霸了凌氏，也是她撑起了凌氏——为了她自己，也为了许多人。
“当你到了像我这样的年纪，你就会变得更加谨慎和理智，律。”三年前，许芸站在别墅书房的窗边，静静地对被她软禁的凌律说着，“你会更容易被某些东西束缚住，做出一些让你疲倦不堪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凌律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不后悔我爱过他，律，我一点也不后悔。”女人话锋一转，但情感的流露却是这么的自然，“也许有人会说他不值得我这样做，可是我爱过，我用我的生命、用我的一生去爱过。”她凝视着窗外的风景，淡淡的笑了，“你知道吗,律，如果你这一辈子没有爱过什么人，你没有亲口对对方说过‘我爱你’，那就不能说你曾经活过。”
淡色的窗帘显示着主人素雅的品位。凌律记得，她以前最喜欢玫瑰般的火红。
“律，回到我身边吧。”女人转过头，放晴的微光晕染了她略显苍老的脸庞，“我累了，我真的很累。你也一起打理公司会让我省心很多。等凌想或者其他人能够接手了，你就离开，好么？”轻轻地，带着不该属于她许芸的怯怯试探。
见凌律没有回答，她又开了口：“律，我其实一直很后悔，没有时间教给你很多东西。可是……”她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无奈地感叹，“你真的让我觉得很骄傲。你跟我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却能够在某些时候比我看得更透彻更清楚。你其实很像你父亲，律，真的很像。只不过他把他的心思都放在了追求那些虚幻名利的上面，你却……也许我不该再这样逼你，可是，律，大人在很多时候，都需要做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总有一些你不得不走的路在那里等着你，律，我们都绕不开。
我不能让凌氏出现分裂，我不会让它在我还能睁眼的时候垮下去。这是我对商永的承诺，也是我对凌氏所有员工的责任。律，为了凌氏的百年基业，为了成千上万倚仗凌氏的人，为了商永，也为了我，回来吧！”
许芸真挚地看着她的爱子，却只看见一双敏锐又冷漠的眼睛。
过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凌律的答复，她只好继续说道：“有时候我觉得我很了解你，但有些时候我只能看见你的情绪，却看不清你的感情。或许是我们分开的时间太长了，律。曾经是我和你相依为命，可现在我却无法真正弄懂我亲手带大的孩子在想些什么。”她的语气带着让人怜惜的心痛，如同每一个因为孩子的飞速成长而感到迷惑的母亲，“律，人在老了之后会去重新思考很多事。我想再次了解你，律，或许还能再教你些什么，亲情，或者是其它的你深埋的感情……让你变成这样也许有我的责任，但我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凌律盯着她，只是盯着她伤感地扬起的眉头，或者是那双狭长又狡猾的眼睛。
然后他缓缓开了口，与许芸做了最后一次长谈。
他在不久后与龙聿临行前的最后两天相处里，静静地引导着龙聿，尽完他对他的最后一点义务。
他在抚养龙聿的过程中得到了什么呢？
每个在别人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人，在影响其他人的成长时，会从中得到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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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成人是一件这么不容易的事情，许多人都要为我们的成长付出很多很多的心血和代价。
各人总是在在别人的成长中成长的，愿我们能一起成长。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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