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逝

　　“阿逝，明天是情人节了。”小冰站在休息室的窗户前，看着外面对我说。
　　“明天？”我一愣，有这么快吗？
　　“是啊，今天十三号，明天十四号啊。”
　　“哦。”那明天不就是家如的婚礼？一阵莫名的慌乱抚过我心头，我差点摔掉手中的杯子，明天怎么办？
　　“明天有没有约会啊？”小冰忽然转过头，看着我。
　　“没有。”我摇头，收拾烦躁心绪，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我们明天去约会吧！”她忽然跳到我面前，瞪大了眼睛看我，一脸兴致勃勃。
　　“小冰……”我被吓到，这个节骨眼，她不是添乱么！我哪里有心情和她开玩笑。
　　“切，跟你开玩笑么，这么紧张做什么！”她后退，与我拉开距离，我微微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喂！跟我约会这么可怕吗？看你是什么表情啊！”小冰不满的看着我，我心里暗叫不好，这个人物可千万得罪不得啊！
　　“不是啊，我没有……”我结结巴巴，却说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话。
　　“算了，不和你一般见识。”
　　“谢谢您大人大量！”我千恩万谢，只差叩谢隆恩。

　　情人节，大街上忽然多出许多卖花的人。难道，只有在情人节送花？
　　这样的节日送花反而没有什么新意，大家都送，就显得庸俗，还不如平时送，反而有新意些。不知道大众作何想法，至少我这么认为。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没有地方可以去，不想这么早回宿舍。
　　没有地方住，小冰给了我一间宿舍，说是宿舍，其实是一个小套间，一室一厅，虽然房子古旧，到也收拾的干净整洁。这几天，我都住在那，反正是免费，总好过自己租房子。
　　“阿逝……”忽然听到有人唤我，我下意识四处张望，眼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是谁？
　　“端木？”下一刻，人却直接出现在我面前，省去我寻找精力，却也让我惊讶不已，他似乎一直都比较神出鬼没，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是否就是如此？
　　“还没吃饭吧？”
　　“嗯。”我点头，看来他不仅“神出鬼没”，还很有些“未卜先知”的意思。只是企业家不都是很忙的吗？怎么他看起来，如此轻闲？
　　“我也没有吃饭，一起吧！”
　　“好。”
　　上了他的车，我才有些后悔，明明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不清？我都已经这么明确的表示了，何耐他似乎越挫越勇，为什么？究竟是什么，给了他如此勇气？相比之下，我反而懦弱很多，至少，我连争取都没有，就直接放开了雷诺……
　　唉，我怎么这么傻呢？至少怎么样也要垂死挣扎一下么！
　　雷诺……
　　他走了吗？他说他在这个城市已再无亲人，那么，他会在这里过完年再走吗？那他又会跟谁一起过年，阿杰吗？他现在还住在他那里吗？
　　一连串的问题，搅得我自己都莫名烦躁，后悔吗？后悔这么爽快，这么轻易的答应他分手。
　　是啊，我后悔了，我竟然，都没有挽留他一下……
　　我也够干脆而绝决吧……
　　只是，端木为何不明白？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粘着不放……
　　真是，一团浆糊……

　　“想吃什么？”端木竟然带我来“聚川阁”！
　　天啊，可是我又不能发作，我难道可以大声斥责他，你怎么带我来这个地方，你难道不知道我和雷诺就是在这里分的手吗？你这么做究竟是什么居心！
　　“随便。”
　　听我这么说，端木也不再客套，快速的点了几个菜，还叫了瓶酒。服务员下去了，包间里只剩我和他。
　　“阿逝……”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带着些些尴尬氛围把我包围。我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
　　“好像是菊花茶，挺香的。”我说。
　　“嗯。”端木也喝了一口，“是菊花茶。”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我们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是否有些欲盖弥彰？
　　“阿逝……”
　　“呃？”现在会这么喊我的，除了同事，似乎也只有他了。
　　“没事。”
　　“啊？”
　　“能跟你一起这么坐着吃饭，我就觉得很满足了。”他说，语气莫名的认真。可是听在我耳里却是说不出的刺耳，也许，对于我无法回报的人，他们说什么，我都会产生负面的抵触心理吧。
　　我果然是个奇怪的人。
　　“如果可以，我却希望连这样的机会也不要有。”我垂下双眼，不去看他，咬了下嘴唇，狠心说道。
　　“不是吧……”耳边传来端木的笑声，“只是吃饭而已啊……”
　　“但却已经造成困扰。”
　　“你的吗？”
　　“我和你，都有。”我说。
　　“阿逝，你何必如此绝对？连朋友都做不成？”
　　“我并不认为我们可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江绪言可以？”
　　“呃？”我抬头，怎么会提到他？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喜欢你吗？”
　　“胡说。”
　　“哼！他明天就要结婚了，娶的是你姐姐。”
　　我瞪大眼睛，“你都知道？”
　　“嗯。我说过，你很面熟。因为许多年前，我就见过你。”
　　我愣愣看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只是当时无法肯定，后来……才确定……不是故意要隐瞒你，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名字或者身份，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怕着“后来”也是费了不少人力财力调查吧。
　　“阿逝……”
　　“既然知道我是谁，就不要这么叫了。”会让人觉得很做作。
　　“可是，我已经习惯，而且，你以前的身份，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真的？”我挑挑眉，看他，不屑一顾。既然没有任何影响，那么提江绪言做什么？说谎的水平也实在不高明。
　　“真的。”他点头。
　　“随你喊什么。”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下次”了。
　　这个城市，百无聊赖……
　　雷诺走了，家如不记得我……
　　这个城市，已无只得留恋的任何，我还留下做什么？
　　走吧……
　　我也走吧……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就根深蒂固起来，我需要好好合计一下。
　　“吃饭吧。”上菜了，这里的菜一定是事先准备好的半成品，不然，没有理由会上得这么快。
　　我拿起筷子，看着桌上五颜六色的菜肴，忽然失去所有胃口……
　　食欲也跟对面坐着什么人有关啊……
　　雷诺，你吃饭了吗？
　　我在心里轻轻问道。
　　明天是情人节，你会有约会吗？

　　※※※
　　今天结婚的人怎么这么多？我手忙脚乱团团转，不过，这样倒也好，让我没有心情也没有空闲去想其他任何事情。反正，敌不动，我不动。我就保持着被动的状态，以不变应万变。
　　就看到底是谁沉得住气。
　　“阿逝，休息室有人找。”
　　“没空，不看我忙着吗！”这个时候谁来啊？我要走了，小冰非杀了我。我利落的挽好手里的头发，却看见小冰朝我走来。
　　“你去吧，这里我来。”她结过我手中的工具，把我挤离了座位。
　　“小冰……”我站起来，对于小冰异常的放应有些不知所挫，这个时候她居然同意我会友？天要下红雨了吧？我看看外头，天清气朗，很好啊……
　　“去吧。”她头也不抬的说道，语气却是轻飘飘没有一点重量，看来她是真的让我去啊。我狐疑的转身向电梯走去，会是谁呢？一大早就来添乱。

　　“小樊。”一推开休息室的大门，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
　　“你怎么来了？”是江绪言，旁边的不是家如，是……岳少珏……
　　这是什么怪异组合？
　　“小樊，”江绪言跨上一步，抓住我肩膀，“你姐有没有来找你？”
　　家如？“没有啊。”我摇头，他们今天不是结婚吗？如果是来找我做造型，那也没有预约啊，一时间，我搞不清楚了，只能等着他们给我解开谜底。
　　究竟发生什么事？
　　没有糟糕的预感，但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江绪言递给我一张纸，“你姐离家出走。”
　　“不可能。”我盯着那张纸，却迟迟不肯伸手。
　　离家出走？不是吧……
　　这可大可小，不是开玩笑吧……
　　他们今天是结婚啊，家如怎么会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情？
　　“你自己看吧。”
　　我接过那张纸，草草看了一遍，
　　“江绪言，对不起，我走了。
　　直到最后一刻，我才有勇气跨出这一步。
　　我承认，是我懦弱，我无法面对说出来的后果，所以只能先斩后奏。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一切并没有预谋，真的是最后一刻，看见了真相。
　　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也不想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
　　很多话，其实你都懂。你和我结婚，也不过是无可奈何，是不是？你是独子，你有责任，有义务对家庭对家族负责，我能理解。可以，我却不想成为你完成责任义务的一个工具或者附属品。我想到将来的一生会在孤寂冰冷中度过，我就不寒而栗。
　　所以，我逃跑了。真的对不起，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因为我清楚的知道，自己任性的后果……
　　宾客们需要安抚，父母需要解释，甚至媒体，报纸会怎么说，‘江樊’会受到什么样的波动，我通通都考虑过了。可是，原来我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这样的厉害关系，我还是义无反顾大走了。因为，我才发现，过去的二十多年生命，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幸福，或者感情，无法用利益去衡量……
　　家意，他也会恨我吧……
　　你看，我做人如此失败，怎么还能嫁给你，拖累你？
　　我还是不要连累任何人了。
　　江绪言，想嫁给你的心，是真的，但想找回幸福，也是真的。我都已经放弃所有去争取了，请你也一定努力，好吗？
　　家如
　　PS 可以的话，帮我好好照顾家意。谢谢！ ”
　　我愣愣看着这封信，却不知道该如何作出反应。姐姐……
　　你竟然有如此勇气？放弃整个家族，放弃父亲一辈子的努力，放弃自己最爱的人……
　　为何，你会有如此勇气？
　　“为什么？”我喃喃自语，却不知该向谁索要答案。
　　“我也不知道啊……”是江绪言无奈的声音。我向他看去，他身上的礼服已经皱成一团，发型也失去了原本的效果，乱糟糟一团，是啊，善后……
　　那么大一个烂摊子，是人都会难于接受。
　　“这样也好。”一个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我和江绪言不约而同看去，岳少珏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我忽然在想，究竟什么事可以打破他的镇定？有什么事，让他慌乱过吗？
　　“你说什么呢……”江绪言的声音里明显带出了不满。
　　“这样担心也没有用啊，不如想想怎么解决。”
　　他说的到时事实，与其在这里怨天尤人，倒不如想想解决的办法。
　　“我们走吧。”岳少珏站起来，拖过江绪言就往门口走。
　　“可是……”江绪言挣扎，可是也不敢太过用力，我觉得……
　　有些搞笑……
　　一个邋遢新郎，一个冰山帅哥……
　　“你们走吧。”我想江绪言是在担心我胡思乱想吧。
　　“那好，我打你电话。”他一听这话，倒以不再挣扎，只是岳少珏冷着张脸，一脸不耐烦。我忽然觉得，这个“烂摊子”也不是那么难吧……
　　他一定会帮江绪言解决的。
　　“好的。”我笑，其实有什么呢？家如真正看到自己想要，不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么？
　　“再见。”江绪言也终于笑起来，我们好像颇有“一笑泯恩仇”的感觉。
　　“再见！”送走他们，我继续投入战场。难怪小冰今天这么慷慨，原来是因为他们是“贵客”，这女人，真是“势利”！

　　※※※
　　我看着远处的天一点点沉暗下来，云层很厚，透不出半点光，今夜估计不会有星星吧，这样的天气，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
　　家如，你现在到那里了？这么冷的天，有没有多穿点衣服啊？
　　你终于还是想起我了，是不是……
　　不过，你一向都比我聪明，比我会照顾自己，所以你在外面，我很放心……
　　只是有一点点担心……
　　真的只有一点点……
　　家如，我很想你呢……
　　很想……
　　还有雷诺……
　　今天是情人节啊……
　　我们圣诞节没有能一起过，这个情人节啊……
　　比圣诞更有意义的情人节啊……
　　你走了吗？你是年前走，还是过完年再走啊？
　　我在拥挤的人群里顺着人流，漫无目的游走，看见车就上，等我下了车才发现，我回到了和雷诺一起住过的“违章”。
　　是不是人会有本能反应，当大脑不受控制，身体就自动作出反应？我下意识很想回这个地方，所以身体就有了这样的行为？
　　果然身体的反应才是最直接，最诚实的。
　　但当我站在巷子口，身体却犹豫了，怎么也无法迈动步子……
　　雷诺，会在吗？
　　我不安的搅动双手，是去，还是不去？
　　去，他也不一定在啊，即使在，万一……
　　万一他不想见到我……
　　或者他有朋友在……
　　但如果不去……
　　很可能他也不是那么反感见到我吧……
　　毕竟相处了这么久，总是会念点旧情吧……
　　在想什么呢！我敲了敲脑袋，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走，可是，心里却越来越乱，都没有看到他人，自己就已经乱了阵脚，那见到他，不是连话也不会说？说不好，不是又惹他生气？
　　樊家意啊樊家意，你究竟在作些什么！
　　家如这么勇敢，我怎么就那么……
　　哎……

　　“家意，你……”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出现，我立刻转头看去。
　　“雷诺……”我怯怯开口，心里却马上乱成一团，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脸色却平静如常。我不禁泄气，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一点也不难过，好像为这段感情患得患失，胡思乱想的只有我。
　　“我也不知道，”我尴尬的笑笑，“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
　　“是来找我吗？”
　　“呃？”他问得这么直接，到是让我不知如何应对。
　　“吃饭没有？”
　　吃饭？我摇摇头。好像没有也，下了班就晃到现在，也不觉得肚子饿。
　　“我也没吃，一起吧。”
　　我立刻瞪大眼睛看他，我有没有听错？他邀请我一起吃饭？
　　“怎么，没空？”他看我犹豫，微微蹙眉。
　　我连忙摇头，“有空，我有空的。”
　　电话却在这个时候响起，音乐还是雷诺挑的那首“时光机”，我现在已经能唱上几句了。
　　手忙脚乱掏出电话，却看见“端木”的名字在背景灯光下闪烁，周围暗沉沉，显得手里的光亮有些诡异。我按下“关机”键，连同电话，一起隔绝。今晚，不管谁找，通通没空。
　　“有事？有事你就去吧。”他擦过我向前走去。我连忙拉住他袖子，“我有空，没有事。”我又想摇头，又想点头，整个手足无促。我咬住下唇，急切的等待他的反应。
　　“想吃什么？”他问，却没有回头。
　　“随便好了。”我小心翼翼的说，心里七上八下，怎么觉得自己这么窝囊……
　　在他面前就跟弱智似的。
　　本来就笨，现在更是短路。樊家意，你完了！
　　我在心里细细碎碎念叨自己，心跳越来越快，“砰砰砰砰”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手心里一层细密汗珠。
　　“进来吧。”雷诺打开门，自己垮了进去。
　　我把手掌往衣服上擦了擦，也跟着进去了，这个屋子和我走的时候一样。
　　明明没有离开几天，可是为何忽然涌起“久别重逢”的错觉？
　　时过境迁？是这样吗？我看着雷诺的背影，一时间，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瓶，酸甜苦辣咸通通搅在一起，说不出什么奇怪滋味。
　　只是，很难受……
　　很难受……

　　“坐吧，你怎么了？”我猛地抬头，却对上雷诺双眼，依旧漆黑闪亮，但此刻却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光泽。
　　“嗯。”我点头，四下张望，坐哪里好呢？就这么大点地方，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没发现，现在才觉得小，似乎连手脚都拘束起来。
　　“坐这里吧。”雷诺似乎看出我窘迫，把书桌前的凳子拉到我面前，自己坐在了床沿。
　　我默默坐下，却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说吃饭吗，大家这么干坐着，吃什么啊！
　　笨蛋！我忍不住伸出手敲了自己脑袋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饭！
　　我尴尬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家意，你不舒服吗？”
　　“啊？”我一愣，我有不舒服的表现吗？“没有啊。”
　　“哦。”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天花板上的灯泡似乎不怎好，一直闪啊闪。
　　“灯是不是不好啊……”我说。
　　“嗯。”雷诺话音刚落，眼前突然一黑，灯熄了。
　　“坏了。”我说了一句彻底的废话！
　　“嗯。”雷诺低低应了一声，我站起来，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什么看不到，只能伸着手到处乱摸。
　　“雷诺……啊……”我一句话还没有说全，脚下就被什么狠狠绊了一下，只听见“哐啷”一声，我整个人向前扑去。
　　完了！肯定要鼻青脸肿了。
　　可是，等待我的却是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
　　雷诺稳稳接住了我，“你笨蛋啊，吓走什么，这么黑，撞到了怎么办！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我双手紧紧抓住他手臂，咬着牙。原来，再抱着他，是这样的感觉……
　　“受伤没？”雷诺放软了语气，说。
　　我摇头，还是紧紧咬着牙关，我怕自己开口说话，就会……
　　“说话啊，撞到那里没有？”他忽然在我身上上下摸索，虽然我知道他只是想看看我有没有受伤，但他这样的举动引得我一阵颤抖。
　　“怎么了，冷吗？”雷诺疑惑的说，虽然黑暗之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我眼前却浮现出他微微蹙眉的样子。
　　“你到底怎么了？伤那了？为何不说话。”
　　他的手摸上来，捏住我下巴，强迫我抬头，眨眼的瞬间，忍耐好久的泪终于有一滴不小心滑了下来。我深深吸口气，把其余的全数逼回。
　　“家意，你……”月光透了一点进来，仅仅只有一点，可是，就是这一点月光，让我们在朦胧中看到彼此的脸庞，他依旧是那副清明朗俊的样子，只是下巴尖了，脸颊也凹了进去，他瘦了。他用手指抹去那一滴泪水，“不要哭，家意，不要哭……”
　　我摇头，我不是哭，这不过是身体里面多余的水分，自然排泄而已。
　　不是哭，更不是眼泪。

　　※※※
　　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被窝里他的味道和身上的酸痛似乎证明昨晚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而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无聊梦境。
　　衣服整齐的摆在枕头边，我拿起来一件件穿上。
　　昨晚，应该不代表任何意义吧，我清楚的知道男人对于性和爱可以分的很清楚。性并不代表还有爱。
　　可是，心里为何酸楚得疼痛？
　　因为有期待，所以才失望？
　　期待什么？期待早晨的软浓细语，温柔体贴？
　　樊家意，你真是个笨蛋！
　　我狠狠把自己嘲笑一番，挣扎着爬起来，去浴室草草整理一下，上班去了。
　　我突然很佩服人类的生存本能，即使受伤，疾病，也依旧不忘上班。没有办法啊，要吃饭，要生活。大家都是现实俗人，没有人过日子可以不吃饭吧？

　　“家意，你今天脸色不太好看啊，没事吧？”小冰一见到我就一脸关切，我摸了摸脸颊，很难看吗？
　　“没事啊，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没睡好……”
　　“嗯。”我随便应了一声，并没有发现小冰看我的异常眼神。
　　“昨天是情人节啊，有什么活动？”
　　我摇头，活动？昨晚是剧烈活动了，可是不是情人节活动！难道真是老了，不过一个晚上……
　　就人人看出我脸色不好？
　　“阿逝……”
　　“呃？”
　　“你好像身体很虚啊……”小冰摸着下巴，意味深长的说。
　　“什么？”我一时间无法反应她话里的意思。
　　“一个晚上就折腾成这样……是你精力旺盛，还是她欲求不满？”
　　“小冰……”天啊，现在的女孩子讲话都这么直接的吗？含蓄，矜持，通通见鬼去了？
　　“害羞啊？”她看着我，笑。可我却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我去忙了。”我转身，往更衣室匆匆跑去，身后似乎传来她若有似无的笑声……

　　今天不忙，是很空，我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打瞌睡。
　　昨天睡的不好，折腾到近乎凌晨才睡下。我精力旺盛？小冰的观察力未免太差，我都快奄奄一息了好不好！他欲求不满？我细细回忆……
　　他似乎真的欲求不满……
　　不知道雷诺是怎么想的……
　　他对我……
　　还有感情吗？
　　如果没有，为何昨晚那么炙烈？似乎所有的热情都在昨晚燃烧殆尽，连渣子都不剩。
　　如果有，为何今天早上没有看到他？这么早，他会去哪里？总不是去晨练了吧……
　　难道去买早餐？
　　我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掉。算了，睡醒了再说！

　　迷迷糊糊之际，身上似乎盖上了什么温暖之物，我本就睡得不熟，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对面有一个模糊人影。
　　“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怎么又是他？我坐起来，拉过身上的衣服一看，就递给了他。我低头，过年的当口不是人人都很忙吗？怎么他会这么悠闲？
　　“阿逝……”他顿了一下，“昨天打你电话……”
　　“手机没电了。”我头也不抬的说。
　　“昨天晚上……你去哪了？”
　　“没去哪。”我说。
　　“昨天……”他“腾”得站起来，一把抓住我，“跟我走！”
　　“喂，你放手！”我用力挣扎，可是身上酸痛的厉害，根本使不出力气，就这么脚步踉跄的被他拖到了外面。大庭广众，我也不敢怎么挣扎，只能尽力跟上他的步伐，不要太难看。

　　“你放手！”银色凌志，这辆我已经坐过无数次的车。现在看来却可怕无比。
　　他不理我，径直打开后座，我顺势看去，不由得愣住了……
　　整个后座，满满一排，白色百合……
　　只是，已经开始焉了，花朵都垂了下来，显得有些……残破……
　　“不过一个晚上，就成这样了。”端木依旧抓着我的手腕不肯放松，我垂下眼睛不去看，不是不震撼，不是不惊讶，只是，这个根本不是我想要，所以，与我无关。
　　“樊家意！”他抓住我手腕的手忽然用力，似乎手指都要嵌入我肌肉，“你到底有没有心？我做这么多，你就这么无动于衷吗？”
　　“你付出就是为了得到回报?”我冷冷哼了一声，现在人的想法多么奇怪，你爱我，我就一定要爱你吗？哪有这么公平的事？“那我没有任何可以回报的东西，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
　　他忽然瞪大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看的我不禁打了个冷战，“上车！”他拉开前门把我推了进去，我刚想开门，却被他落了锁。
　　“让我下车。”我深深吸气，怒气平复自己情绪，今天终于要摊牌了吗？
　　他看我一眼，自顾发动车子离开。
　　“端木，你就不能有风度一点？”我试着和他沟通，希望他能听懂。
　　“我的风度从认识你开始就不见了。”
　　“你打算用强？”
　　“我不知道除了强迫还可以有什么办法。”
　　“你是□□？”
　　他看我一眼，彷佛我的是个黑色笑话，“不是。”
　　“你奉公守法？”
　　“是。”他似乎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可是态度却很合作，有问必答。
　　“那你赶快放我下车。”
　　“不行！”
　　“你这样做是犯法的！”
　　“犯法？”
　　“蓄意伤害他人身体，还有拐带！”
　　“我没有伤害你，更没有拐带你。”
　　“可是你强迫我！”我指出关键所在。
　　“是，我还打算禁锢你一辈子。”
　　“你开玩笑吧。”
　　“我很认真，我从未如此认真。”
　　“那你应该把我打昏。”
　　“呃？”
　　“我会挣扎，不会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当然，我不会在车上跟他抢方向盘，这么愚蠢的事情我不会做。
　　刺耳的刹车声在我耳边想起，巨大的冲力让我的身体狠狠向前倾了一下再瞬间跌进座位，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痛得我嘶哑咧嘴。
　　我转头，端木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好，这条马路僻静的很，车啊人的，都看不见几个。
　　“我第一次见到你……”
　　“呃？”第一次见到我？
　　“是在我的婚礼上……五年前……”
　　五年前？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姐姐挽着你，一起出现在婚礼现场，我的目光，当时就被你吸引去了……”
　　“你和你姐姐，好像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和公主……那么美好，连我这个新郎的风头都被你盖过去了……”
　　这么夸张？可是，为何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后来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也在很多场合见到过你，可是，却一直没有机会认识你。知道在‘梦之烟花’，你说叫‘雷逝’，我觉得奇怪，却不戳穿，我想，也许是我认错人，也许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的确，是另有隐情。我默不作声，听他把话说下去。
　　“我一直以为，结了婚，有了孩子，心就会安定，却没有想到，结婚成了我心神不宁的原因。”
　　“知道‘产后忧郁症’吗？”
　　“嗯。”知道，但不了解。
　　“我太太，就是这个病……自杀死的……”
　　“啊？”这个病，会有这么严重？
　　“她本身就是个性格内向的人，生完孩子后就变本加厉，有一次，差点把孩子掐死……”
　　什么？我瞪大眼睛，这未免太匪夷所思……
　　“试过很多方法，连电击疗法都尝试了，可是才刚刚好一点……”
　　“她自杀过很多次，抢救过很多次，最后还是……”
　　“没有能救回来……”
　　“端木……”这样的经历，很痛苦吧……
　　病态的家人，没有尽头的折磨，心力交瘁……
　　“那段时间，一直在我面前浮现的……就是你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清澈……似乎可以洗涤所有凡尘琐事……一想到你那双眼睛，我就可以安静下来，不管多么难熬，我还是走了过来……”
　　“我太太去了以后，我就特别渴望能再见你一次……哪怕只是遥遥看着……”
　　“可是，原来人的欲望，是会生长的，那一粒小小的种子，会发芽，会萌生出许多枝杈，让我自己都觉得惊讶，甚至恐惧……”
　　“我对你……居然有非分之想……”
　　“当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很害怕，我怎么可以这样玷污你？”
　　对于他的这番话，我只能默默听着，却作不出任何反应。他或许只是需要倾诉……
　　“可我还是伤害到了你……”
　　“我以为，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感情，是对你的关怀和呵护，你会需要，至少，现在的你，会需要……”
　　“可是，我似乎错了。错就错在我一直看着自己在为你做决定。”
　　“你每一次拒绝，排斥，眼中就多了一层雾气，迷惘，困顿笼罩着，让我全然看不到当初的清澈纯净……”
　　“然后我就开始怀疑，是什么会让你如此？是因为我吗？”
　　“但似乎……确实是这样，因为你看着雷诺的眼神，全然不同……”
　　是吗？为何我不知道？一个眼神，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作用？还是，其实有作用的，只是人心，如同社会其实并不复杂，复杂的，只是人的心……
　　所有丑陋美丽，恐惧欢喜，都源自人的内心。
　　很多人，其实都喜欢庸人自扰。是因为他们的心，把问题无限量的放大，直到自己再也迈不过去……
　　“阿逝……我曾经处心积虑的接近你……”
　　对于想得到的一切，谁不是处心积虑？
　　“端木，我很抱歉……”我打断他的话，我对他的“处心积虑”不感兴趣。
　　“我说过，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也说过，我对你的好，是本能反应，不求回报……”
　　“但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忽然意识到，我成了他心里的魔，虽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也是因我而起，看他这么痛苦，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祈求时间可以洗刷一切……
　　“其实，真我很难说服自己放弃你……”
　　“很难……”
　　“但为了一己之欲，让你这么痛苦，却也是我的不该了。”
　　我愕然，他怎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上一秒还说要囚禁我，下一刻就说放弃，人心，还真的是难以琢磨。
　　或许，一通百通，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吧……
　　“放得下，是一种度量。”我轻声说。
　　“不是……”他摇头。
　　不是？什么不是？
　　“我只是希望自己能过得轻松一些……”
　　“呃？”
　　“喜欢你，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我不想自己这么辛苦，生活本来已经乏味无趣，还要整日钩心斗角，步步为营，我不是在自寻烦恼吗？”
　　商场上的事，我不懂，只是，他这么说，我想大抵也是真的。
　　“不想再这么下去，想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不然，一定未老先衰……”
　　他忽然低低笑起来……
　　未老先衰？亏他想的出来，我也笑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真正含义，是要让自己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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