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西记事

　　第一章

　　这年的二三月间，整个扬州城的春意比往常都要浓重。原因就在于清朝政府的一纸诏书，把盐运御史这个职位给安置在扬州，对居住在这里的盐商无疑是一件大大的喜事。

　　春分时节，乍暖还寒，运河边的绿柳才刚刚吐芽。余式葳费了老半天劲才从被窝里爬出来，不情不愿地去私塾。这会儿飞过去也是迟到，等待她的无疑又是先生的一顿臭骂。

　　这私塾位于城东黄家的别院，原是一座荒废的宅子。据说曾经属于前明的一位晋商，人姓何，后来经营破产，人去楼空。黄家便买了来作自家的别院。现在成了一帮子公子小姐的书院，主要是看重它地处清幽，环境雅致。

　　式葳下了自家的马车，便跟着管家一路穿行入内室。室内读书声琅琅，却在她进门的瞬间变小，而后消失。苏老头子手执教棒，连敲三下。

　　“又是你。今天什么原由迟到？”

　　“天太冷了，爬不起来。”式葳低头，看鞋，看地板，回答的却理直气壮。

　　“这，这，这……成何体统 ？”老头子年龄大了，不经气，胡子吹的老高，直缓了好一回才又道,“罚你门外思过。余家总管，老夫教导学生，你没有意见吧？”

　　“秉持老爷交代，不干涉先生教导小姐。”说罢管家拂袖而去。

　　唉，式葳就知道。这个程管家位高权重，在爹爹面前也很有几分气势。如今见她被罚也成习惯，完全不同情她的遭遇了。不过小小惩罚，她也不看在眼里。不然她就不叫余式葳了。

　　于是，屋内读书声继续，她在屋外看天。想来只有皇帝的儿子才需要象她这样十二、三岁便起早摸黑的念书，不晓得爹娘在想什么。会读书的人有的是，家里不就养了一堆么，非要她个女流之辈在这里凑热闹，她明明就不感兴趣。

　　站了一刻钟，在式葳已经摆不出任何一个能坚持下去的姿势的时候，远处的竹枝被人撩起 ，一名矮胖的中年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她一看便乐了，救星来了。

　　说起这名矮胖的中年男子，那可真是人不可貌相。他是扬州城鼎鼎大名的周家的钱总管，全扬州城谁不知道他的名字，就连巡抚也要给他三分薄面。那周家富甲天下 ，祖辈接待过康熙，前几年还陪伴乾隆出游江南。说出来端的吓人！只记得爹爹说过，就他家每年上缴的盐税，就达五百万两。五百万两啊！连国库都要相形见绌了。

　　难道式葳指望这位冷面管家来救她出水火？

　　钱示禀才一抬头就看见式葳站在门前，他完全没打算理会，径直往屋内去。身后快步跟来一位唇红齿白、气质俊雅的小公子。

　　“周-希-儒！” 式葳抑制不住欣喜。

　　那小公子早就看到这边的她，表情象是果然不出所料一般。只看了她一眼，便瞥了开去，摇摇头。

　　什么嘛，式葳斜了他一记白眼。还不是一样迟到，比我来的还晚呢。

　　那边的钱管家已和苏老头搭上话：

　　“老爷让我给先生赔罪。我家希儒少爷昨天去姨母家探望，今天一早才赶回来。未及家门便来学堂，希望先生不计他迟到之过。”

　　苏老头子拂须且笑且摇头，缓言道：“周二公子平日在我这里读书，行为刻守礼仪、学业日益精进，实乃老夫的骄傲！请转告周老爷，老夫很高兴没有负他所托啊！”

　　钱示禀点头称是，面露自豪之色。

　　去。式葳嗤之以鼻，去姨妈家，哪个姨妈？我也去姨妈家了啊，只不过姨妈跟我们住一起嘛。

　　希儒跟着给先生行了礼，苏老头就叫他回位置。他却迟疑不前，想了想开口道：

　　“才过正月，学生带了很多糖果瓜品来庆贺新年，想跟大家分享，不知可否。”

　　老先生顿了顿，说好，大家课间休息。

　　于是，屋子里瞬间开锅，学生纷纷地向周希儒凑过去。

　　此时的式葳正独自在外面大叹命运不济，天要亡她。希儒却突然后退了两步，扯了她的衣袖就走：“还不赶紧进来。”

　　式葳见老先生故意看向别处，便顺水推舟跟着回屋，面上情不自禁笑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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