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房间

　　沿着公路往前走，没多久便看到了分岔口，这不禁让佳大为困惑，在她仅存的微量记忆里，这似乎是一条永无止境的路。这让她明白了另一个事实，过去的一点一滴发生在她的故事中，而以后的场景是别人的故事了，她不再是故事的主角。
　　路往右转进住宿小区，往左则是通向河岸。佳选择了左边的路，与她选黑色房门一样。不用怀疑，如果是我，绝对还是选右边，喜欢哪个方向全然因人而异了。
　　佳走上河堤，路旁有大型探照灯，足以把河岸看个真切。河面算不上宽阔，河水也不湍急，河上不见桥梁或是船只，过河的方法估计只剩游泳。话虽如此，要佳游到对岸也只能是玩笑话，说说了事。并非佳水性不好，而是这体力活也得看精神状态，更何况这是陌生的河床，采砂船在哪儿挖掘过，水下的暗流、漩涡都是不得不考虑的头痛问题。
　　佳感受着风冷冷吹过，风中夹杂着河水的味道。梯形河堤上，佳找到最近的一处石梯，走到水面之上最后一阶，她蹲下来将手伸入水中，探测水的流向。之后，她坐在石梯上，享受片刻的安定，也等待那一时刻的到来。虽说一切难以避免，可她扭过头时依旧感慨万千。
　　石梯的尽头，河堤平台站着一位白发老者，他一手握着拐杖，一手拿出一块东西举过头顶。佳非常清楚那是什么，也明白那东西的作用，一张猎人的地图，她就这样被选定为了猎物。
　　佳站起身，仰望河堤，看着她的猎人，原来她也只是一个无路可逃的猎物。身后的河水不急不慢地流淌着，时不时打一个小圈儿，它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关心会发生什么，它未曾思考，也从不懂得何为思考。
　　佳一直以为自己就这么听话的走上去，也认定自己放弃了抵抗，她从未想过对老人动手，就在她知道自己是老人的三号猎物时，也没有想过。所以，当她走上河堤，来到老人跟前，条件反射的将老人推开的举动彻底震惊了她自己。她不敢想象自己会将老人推入河中，但她又确实这么做了，引发了最后的事件。
　　佳再也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那般残酷和丑陋不是世间的词语能够表达的，这仿佛她是第一次看清自己，看见自己真实的面貌，口口声声说着的仁慈仅仅是用来伪装自己的外壳，为自己披上一层精心装饰的皮。
　　佳瞅了一眼河中的老人，他滚下了河堤，在水中的挣扎是如此无力，他老了，无论是体力还是各方面机能都不行了。他没挣扎几下便开始往下沉。
　　佳别过头沿着河堤往前走，脚步却越来越重，她转身大步跑回去，冲下石梯跳入河中，朝着老人的方向奋力游去。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扎到水下，凭借着探照灯映在水面的灯光寻找老人的身影。她相信，有一天当她的□□腐朽时，她可以以此来祈求为自己的灵魂换来片刻安定，哪怕只有一秒。是的，她找到了老人下沉的身体，她将他带出水面。
　　佳怀疑自己的游泳本事还不足以将一名虚弱的老人从水中救起，但她只求问心无愧，尽管此刻用这个词颇有些讽刺可笑的意味，不过佳不在意，她确实只想讨一个心安理得。
　　佳把老人带向石梯，让他趴在上面休息，老人意识尚为清醒，难受地咳嗽着，佳守在一旁，一时间竟忘了趁机逃走。待两人都缓过气来，佳这才扶着老人走上河堤平台，夜风吹透湿漉漉的衣服，让人不禁连打了几个寒战。
　　忽然，老人一脸愁容，他推开佳的搀扶蹒跚走去。佳急忙赶上前，甚是迷惑。老人望着险些埋葬自己的平静水面，幽幽地说道：“地图不见了。”
　　佳拦住老人，她不能让他涉险，归根究底，这是她犯的错，应该由她来收拾残局。佳并不了解黑色房间的规则，也不明白这里所谓的猎人猎物到底是何意义，但她觉得她就是应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管此刻是在黑色房间还是在外面的世界，她都是她，一个叫做佳的女生，一个喜欢奇怪事物的女生。
　　尽管黑色房间的房门是黑色的，房间里是黑色的，时间是黑色的，故事是黑色的，但，这里有人，人不是黑色的。佳认真地相信这些，相信她的是非观做出的决定，走自己认定的路。哪怕这一秒外面被黑色笼罩了，可黑色掩盖不了一切，随着时间的冲刷，许多珍贵的东西会在黑色中闪闪发光。
　　佳拉住老人，进入黑色房间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笑的如此开心：“等找到地图，用我背上的图离开这里吧。”
　　佳快速松开手，转身跑下石梯，跳进河里。她不是一个成功的猎人，她没能获得猎物地图，也没能保护好自己的猎物，正因如此，她也沦落为了猎物。原本计划草草结束一切，猛然发觉猎物同样可以如此有意义，她能够帮助这个老人离开，让他回到等他的人身边去。此后，她就是领路人了，为猎人带来离开的重要机会。一切并没有那么可怕，换一个角度就是一方崭新的空间。
　　佳在水下艰难地寻找着那张不知会飘向哪儿的地图，每当她钻出水面换气，看着河岸上老人慈祥的面庞，心底就涌出别样的感触。她早就听见了，听见老人说放弃，可她故意将那两个字忽略。她一次又一次的钻入水中，体力早已透支，她感觉的到自己的虚弱无力，想象的到脸色的苍白，她停在水面之上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老人焦急地走到了石梯的最后一阶，他再往下走一步就将踏入水中，他呼喊着，呼喊着佳快点上来，他说没必要为了一个埋入黄土大半截的老头白白浪费一条年轻的生命。
　　佳笑了，再一次潜入水中，往更远的地方找去。当她抓住那一张所谓的猎人地图时，她觉得一切都值得，什么都值得。她努力地朝上游去，她好累，而水面离得好远，她已经到达憋气的极限，她极度需要空气，她想朝着老人开心地挥舞着地图。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着，确确实实在这么做。她能看到水面越来越亮，上层水域越来越薄，她看到希望离得越来越近，可不知为何，心里却充斥着莫名的情绪。
　　右脚一阵痉挛，剧痛从脚尖往上窜，右脚立即绷直了，腿不自觉的向上弯曲，带动身体团了起来。佳很清楚，她也相信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经验，她应该让弯曲的右腿伸直，她需要时间，可她的肺无法再给她更多的时间。
　　佳难受地张开嘴想要呼吸，可窜入口中的不是空气而是河水，少量气泡从口中冒出，佳赶紧闭上嘴，用手捂住。她还在坚持着将弯曲的右腿伸直，不然她无法往上游。无奈，肺摇旗抗议，势将侵入领域的水赶出，佳很想咳嗽，她强忍着，却又没有办法不让自己张嘴。佳痛苦地张开嘴，没有咳嗽，更多的水涌入，大量的气泡窜出，体内的气体几乎都跑光了，在河面形成一道残忍的风景。第三次张开嘴渴求呼吸时，已难求气泡的身影，这里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佳仍然抓着那张承载着她所有赌注的地图，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仿佛看到了水面之上探照灯白晃晃的灯光。她无声地微笑着，缓缓的，缓缓的，沉到了灯光无法进入的黑色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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