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天慕云

　　晚饭罢了，薛琴提到已经收拾来了雨娘的东西，凌樱才知道就放在了自己屋子里，匆匆的一声“我吃饱了”就没了踪影。

　　我把月梵劝回去早些休息，然后便与薛琴一同收拾碗筷。

　　“雨娘和凌樱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问楼主呢？”
　　我斜着头看了她一眼，她顿时憬悟似得，摇着头说道：“也对，问她无异于伤口撒盐。”

　　“我和雨娘本来都是孤儿，我比雨娘先遇到楼主，从三岁起就跟着她，有一次下着暴雨，楼主带着我赶路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倒在一边冷地瑟瑟发抖的雨娘，那时候我只觉得她跟我一样可怜，想要求楼主也收留她，没想到我还没开口，楼主就把她抱了起来，带回了楼里。那年她应该才五岁左右。”

　　“就是这样？凌樱应该没有比你大上几岁吧。”
　　“楼主收留我的那年，她也才九岁，但是已经像个大人一样能独当一面了。”

　　收拾完了东西，我和薛琴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我静静地听，她慢慢地叙……

　　“楼主她在十二岁的时候无意中认识了许国公，当时他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文官。可是从那以后，楼主就一直倾心于他，动用血萧楼的消息网帮他建立人脉，助他平步青云，后来他娶了当时的丞相的千金，仕途更加顺利，那个女子为他生下一子以后就去世了，老丞相也辞官还乡，他很顺利地就坐上了丞相的位置。依靠楼主提供的情报，屡出奇策，深得皇帝倚重。这么多年来，他纳的妾室委实不少，却从为向楼主提起过要迎娶她，反而态度越发冷淡，可是楼主还是一如既往地在背地里帮他。本来也只有我一直劝楼主不要那么执着，雨娘总是旁观，直到有一次，雨娘与楼主谈了整整一夜，从那以后，楼主就放弃了，不，应该说她选择用另外一种方法去追求自己的感情。之后就遇到了你，楼主觉得帮助你的同时也能最大限度达到她要的程度，所以……”

　　我沉默着，我知道凌樱帮我从来都不是没有目的的，也知道她与许国公关系非浅，可是着实没有想到，她那样一个洒脱的女子，竟会为了一段不值得的感情，坚持了数十年，数十年如一日地帮他，不求名分回报，不怨冷淡情薄……

　　我从不信这世上有不计回报的感情，只是现在，竟还是有了动摇……

　　“那雨娘呢，她……”
　　“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吧，有心人都能发现，雨娘她对楼主，存在着类似于男女之间的感情，雨娘她……她一直都爱慕楼主。楼主心里清楚，总是尽量能避则避。”
　　“果然是这样，女子与女子之间……雨娘她一直很都辛苦吧。”

　　“楼主收留了我们以后，就安排我们读书习武，她那是已经是颇有名气的舞姬，待到她十六岁正式接管血萧楼以后，隔年她就退出风尘，专心打理血萧楼，她把自己毕生的舞艺交给雨娘，又将她们家家传的剑法交给我，她说她本以为自己的舞艺，武功和血萧楼的势力是她人生最出彩的地方，后来才发现其实是最大的累赘。所以，从她教会雨娘以后，她就不在起舞，教会我剑法以后，就不在舞剑，甚至不到紧要关头，不愿再动武。而她之所以那么帮你，也有另外个原因，她想把血萧楼交给你，她没有子嗣，只能传给外人，而你恰好在她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出现了，不偏不倚地出现了……”

　　“难怪她从来不避讳在我在场的时候处理血萧楼的事情，但是她从未跟我提过，更何况……”

　　“她累了，真的很累，她要那么专注地去爱一个人去帮一个人，到头来，还是输了，那个人非但没有回头，反而更加记恨她，不过该庆幸的，至少楼主她，她懂得放弃了，她终于能放下了，但没想到，雨娘她会等不到这一天。”薛琴的声音越发低沉，恹恹带着点哀伤。

　　我想起那日，凌乱的片断……

　　[他指着她骂道：“贱人，要不是你出卖我，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今生今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相信了你，我永远都不想再见你一眼。”]

　　情理之中的，又是意料之外的，我听到的竟是这样的故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凌樱的感情并不像薛琴说得那样，总觉得，她执着的不只是一个人罢了。

　　第二天，月华虽然已经基本稳定了，但是一些小偷小抢的事情还是会趁乱冒出来，场面总有些混乱，城里也是一片狼藉，家家闭户不出，新皇上位不满一年就被人篡位了闹得人心惶惶……

　　如果瑞王不迅速整顿国政纲纪，那么就算有西梁两头牵制，也不是长久之计……
　　还有他与北定王之间的尴尬，到底该谁坐上那个位置……

　　今日解了城门禁，我和雨娘薛琴三人出城，选了块僻静的风水地，把雨娘的遗物烧尽了埋下，算是，算是留得她的一点记忆，毕竟她早已经尸骨无存了……

　　那日薛琴交给凌樱的，除了一些物品外就是那份信笺了，只有薄薄的一张信纸，扔进火堆了，不一会被热气展了开来，就在化作灰烬的前一刻，我看见了那上面寥寥的四行。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它在冉冉的烈火中化了灰烬，却化不去愁思，我便也记不起那刹那看见的是怎样的情……

　　凌樱竟没有多逗留，转身便又离去了。只有背影清晰地映着悲痛……

　　一切仿佛又恢复如常，只是少了个人罢了，但是缺的总是缺的，有意无意地总会记起，于是前一刻还笑意盈盈，后一刻却又沉如死寂……

　　“凌樱，我再进次皇宫，有些话我终不想忍着，要去向瑞王问个清楚。”
　　“你是答应要替他找那翼脉了？”
　　“凌樱，其实这一路下来，我拿着自己的命去赌，赌人心，赌运气，赌天意，我只是恰好比他们赢了多了一些，可是如今我赌不起了，至少我已经把你甚至是月梵都牵连进来了，这样的代价我输不起。”

　　“傻瓜，你才几岁呢，还担心我呢，薛琴大概告诉你了，我早就想把血萧楼交给你。”
　　“我哪有能力管这天下第一的情报组织，你这是刻意刁难我。”
　　“我知道，只是我不愿再沾着了，交给你便是给你了，你爱让谁当楼主让谁当去，若不然，你这楼主挂着闲职也行，事情反正向来都是薛琴来处理的，只是这样她要更累上几分了。”
　　“你何不直接将血萧楼交给她？”
　　“她呀，死脑经，不会肯的。”

　　晚上我早些便歇息了，想着明天一早去见瑞王，无论有没有答案，下午便出城，总觉得留在月华多一天，那股莫名的忧伤就多一分。

　　刚准备要熄灯，却听见屋外的敲门声，竟是许惊逸。

　　这些日子忙着，我倒也算忘了他，算好事还是坏事呢……

　　“云儿，我有些事想和你谈，现在可方便？”
　　“嗯，进来吧。”
　　他依旧唤我云儿，只是不见了亲昵，他这样放得下，我又岂能不洒脱……

　　“有些事情过去的便过去了，我们依旧是朋友对吧。”
　　“那是自然的。”我笑着替他倒了茶，看着他每一分每一厘的淡然。
　　“其实，我是想，是想来问问你的，我想我或许喜欢上了姐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

　　那些端倪，我总是强迫自己去忽视，那些亲昵，我总是强迫自己以为是姐弟，可是他为何要说破呢，当着我的面，亲口来告诉我。真的只是因为做回了朋友，所以可以无话不谈，真的只是因为我与月梵尚有深交，才来征询这样的事情……

　　心莫名地痛了一下，这些日子下来，我是为别人赢了江山，却留了自己日夜不宁，可就算这样也比不上此刻万分之一的疼，心真的会疼，没有中毒，没有致伤，就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能这般生死不如，他是否也曾经这样疼过，因为我……无论曾经有没有，但至少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有，再有一个人像他会在乎我那么许多……

　　我强忍着，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不露神色。

　　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越慕云，你岂能做那个放不开的痴女子，你自己放弃的，又岂能这般不甘，自嘲和讽刺竟一下子溢满了心上。

　　“这是好事呢，如今月梵也算彻底和她哥哥摆脱了关系，虽然放得下，但是她毕竟会难过，你多陪陪她，我想过不了多少日子，月梵她自然会明白的，更何况她若对你没有情，又怎么会一直让你伴她身边，她心思通透伶俐，到时候我再帮着你推波助澜，一定能成。”

　　在心底早就把自己骂了不上百遍了，越慕云你还真是个虚伪的女子，说了这么多违心的话也不怕雷劈。只是，那又如何，说出来又如何，若他们一起真能快乐，我又怎么可以不祝福，怎么可以不帮他，这是他的愿望，又是她的幸福，我怎么可以不祝福他们郎才女貌，白头偕老……

　　送了许惊逸出门，我想着，都过去了呢，其实本就没有过开始，我何必执着于结局……

　　我打了个哈欠，嘴上叨念着：“看来明天还得去探探月梵的心意。”

　　脑海里想的，是什么便是什么了，心里的想法有时倒也不那么重要了，得过且过，该忘便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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