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天慕云

　　第二日，凌樱带来一个女子，曼妙身姿，柳眉细目，举手投足都有着说不尽的妩媚之感，凌樱说她就是这次安排给夜淑妃庆生舞里领舞的女子，叫雨娘。

　　我仔细看着她，她却一直只是淡淡的笑，有种让人亲近却又不敢亵玩的心情。

　　从站姿，脚步，身形，指法，每一个动作雨娘都手把手认真地教我，一天下来，着实腰酸背痛，雨娘说我虽然没有什么基础，但是身体柔软度和灵活度都相当好，天生是个跳舞的料。我只能尴尬地笑，柔软，灵活那种东西，是乞丐大概都会有……

　　我练得很勤奋，连晚上做梦都会梦见舞步动作。可是凌樱只是戏谑地看着我满头大汗精疲力竭，还笑着说：“其实你不用这么拼命，你只要上场下场扭两下，中间摆个动作站着笑就行了。”

　　我狠狠瞪她，雨娘则是笑着替我开解，说实话，虽然一直是雨娘亲自示范给我看，但是毕竟是肢解了的动作，我至今还没有看过雨娘跳她那段独舞的部分，我总是有意无意地逼她跳，可她就只是笑着摇摇头，让我很无奈。

　　不过更加让人不解的，是雨娘看凌樱的眼神，有敬佩畏惧甚至，甚至似乎还有那么点忧伤……起初我并没有太在意，可久而久之，每次凌樱来看我的时候，雨娘的视线总是一刻不停地跟着她，时常会忘了神，那一刹那的她，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而凌樱总是有意无意地漠视或者回避这种神色……

　　或许她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恩怨吧，我不再多想，转而又把心思放到雨娘的那一段独舞上，罢了，反正她总是要跳的。

　　到了那天就能看见了，那天……似乎不远了，只是没想到那么快，转眼就只剩四天了。

　　凌樱说总要和其他的舞女一同排练一下，否则出了纰漏可就不妙了。

　　于是我终于被带离了庄园，进城前凌樱又丢给我一张人皮面具，与上次薛琴的那一张是完全不同的两副皮相，我皱着眉，却还是带上了。

　　于是很冠冕堂皇地避过了三方的严厉盘查，在他们眼皮底下，光明正大走进了玉竹楼。

　　凌樱安排我与被挑选出来的舞女住到一起，不过在此之前，关于具体的细节我还需要与她讨论一下，于是跟着她走向书房，路上却突然被告知，月梵来了，正在书房等她。

　　凌樱侧过头看我，我耸了耸肩，用轻到只能她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也很久没见她了，想念得很，再说她未必认得出我。”

　　来到书房，我一眼认出了趴在案几上的女孩，她瘦了，气色也差了很多，一见到我们，就立马窜了起来。
　　“凌樱姐，那个血萧楼那边有没有消息了？小云她怎么样？”
　　凌樱看了我一眼，对她摇摇头，安慰她宽心，可是月梵却一下子泄了气，垂着头，紧锁着眉头。心里猛得被刺痛了一下。

　　月梵很快注意到了我，好奇得打探了两眼，若有所思，却又收回了视线，看来是没有认出我。

　　凌樱只说我是她昔日的故友。

　　“怎么还没有消息呢，那个血萧楼真没用。”月梵低着头扯着衣衫，上等的布料已经快被她扯得破烂了。
　　凌樱此刻的笑容破有些尴尬，然后又侧过头略带责怪的眼神看向我，仿佛在说“你看你干得好事。”我很无奈地笑了笑，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弟弟他醒过来过一次，眼神整个都空掉了，我看见他那个样子，就好像觉得，觉得小云已经不在了……”话语到了最后已经带了哭腔。

　　他……他怎样了，什么叫醒过来过一次，他一直在昏迷吗，他……
　　心里有个很轻的声音在挣扎，却牵动每一条血脉一样刺痛。可我不能问出口，不可以，怎么可以……

　　月梵走的时候还不忘打量了我两眼，最后走开了几步又跳回来，竟俯在我耳边轻轻叫了一声“小云？”她的语气很摇摆不定，我心一下揪紧了，勉强装作很疑惑地样子看着她，良久她又叹着气走开了。

　　知道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凌樱才缓缓开口：“她认出你了？”
　　“不知道，大概你的人皮面具不够逼真把。”
　　“怎么会……应该没认出来把。”

　　与六十四个舞女一同排练的时候，雨娘依然没有跳那段独舞，这些女子中我认得出一些，是玉竹楼的姑娘，还有一些，凌樱说是血萧楼在别处分部的人手。她也从不避讳在我面前处理一些楼中事物，我不解地问她：“不管怎么样，血萧楼也算是个秘密组织，你这样随便把秘密曝露给我这个外人知道，妥当吗？”

　　她却只是笑，笑得很放肆，但是总闭口不答，于是我也懒得再问。

　　光是这六十四个舞女就个个娇媚百态，舞技超群，我混在其中，颇有些拙劣到起眼的感觉，幸好一直有雨娘的指导，总算不能算太窘，实在有负雨娘所说的“勤加练习，来日必定风姿卓越，技惊四座。”

　　终于到了这一日，踏进这皇城的刹那，巍峨的宫阙，叠起的鸾殿，金壁辉煌，威严肃然，我似乎明白了，为何无数人向往这一块土地，向往做这金笼中的鸟儿，向往这高墙之内的生活，因为所有无上的权利与富贵都在天圆地方之内孕育而生。

　　他们都争着要做这笼中的凤凰，即使他们也有人向往鸟儿所拥有的无穷天际，可仍抛不开那一身沉重的辉煌。

　　这段舞被安排在不早不晚的中间时段，列坐的群臣无数，包括许国公，严太尉，虽然一脸严峻却还是必恭必敬地坐在那里，酒池肉林，莺歌燕舞，交相辉映在那璀璨的殿堂之内，直到公公来催促我们上场献舞，我才得以看清那个高高端坐的女子的容貌。

　　“倾城朱颜依不改，恩宠福泽十余载。”这是民间在唾骂这个祸国殃民的妃子的同时给予的肯定，谁都无法说她不美，谁都不敢说她的红颜已被岁月带走，她坐在那里，一个举手，一投足尽是雍容华贵，尽是倾国倾城。她似是天仙下凡，就算染尽了浮沉依旧是超然脱俗的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身体随着熟悉的音律舞动，思绪却仍然逗留在那匆匆一瞥，反复地在心中默念着，那个人，那个人就是我的母亲，是要置我于死地的血亲……

　　即使无数次想象过看见她会是怎样一番心情，可此刻仍然无法言语，我以为那些所谓的血脉相连根本只是一条早已断尽的孽源，我以为我可以坦荡冷静地对待这个陌生的女人，可是只要一眼，我所有的准备都化作了灰烬，只要一眼，就认清了，她是我的母亲，每一寸肌肤每一条脉搏都割断不了……永远都烙印在我的身上，从数十年前那第一声啼哭开始，就注定这个女人是我的母亲。

　　脚步没有停歇，流畅的动作，优雅的舞姿，转眼我已经在一边摆好动作，只看着雨娘从众人之中脱颖而出，像一株与世独立的红莲，在万火尽焚中悄然诞生，没有浓妆亮抹，却被通天的光芒映衬无暇，亭亭翠盖，盈盈素靥，绛唇珠袖挥出的是寂寞，圈动的是一缕缕波澜，她半掩着面容，却让百花折腰，她一挥舞帘袖，似是无数雪花坠落人间，每一朵都有万千姿态，她眉间的神韵勾勒出一段灼热的芳香，双眉颦蹙或哀愁或欣喜，侧身垂睫，柔软的缎带从嫩白的一瓣上滑过，露出一抹低回婉转的娇羞……

　　我们端起酒壶，盘旋至她身周，几番舞动便四散开来，像群座斟酒，按照预定的计划，我所停下地方，是三皇子的桌前，我一手扶住酒樽，香醇的细流缓缓而出，满出了香气，我一收手，又舞回原位，用余光瞥向那里，只见他举起了酒樽，却被夜淑妃一个眼神暗示，又放了下来，的确，整个酒筵他几乎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如此小心翼翼，只可惜了……

　　舞毕，片刻沉默之后是响彻宫殿的掌声，雨娘行了个礼，又退回到舞女之中，在座的人几乎都露出了神往的眼神，我也不例外，看得如痴如醉，根本看不清动作，只记得那婀娜的身姿在空中舞出的一副副天上之景……

　　酒筵之上，一时称赞之声满溢，却只听那一直沉默的女子开了口：“果然舞得惊世骸俗，该赏，不过本宫倒有一奇想，不知与当年那位名满京城的绫罗仙子相比，谁更出色呢？”她微微翘起嘴角，带着一种诡异的媚惑。

　　一时之间，不少当年曾在夜淑妃的生日筵席上的群臣，开始议论纷纷，孰更优劣，一时探讨不绝，一些不知情的年轻官员，也低着声音询问，却只道：“雨苍然，天失色，仙子坠人间，愿年年，陪此宴，红尘岂能留。”

　　我分明看到，在前面跪着的雨娘，肩头微微颤动了一下，我知道，她口中的“绫罗仙子”就是当年罗凌樱的被世人所封的号，这其中究竟有何牵连。

　　罢了，现在关键不是这些，良久的，夜淑妃代皇帝赐了黄金百两，我们便功成身退。退到后殿，我与雨娘还有另外两个女子，一同退到无人之处，纷纷换上人皮面具，其中一个女子扮作雨娘的模样，又与雨娘换了衣服，回到人群中，另一个，褪下面具，竟是薛琴，她只是淡淡笑着回了我的诧异，凌樱只说另有一人会保护我，却没说是薛琴。

　　我们三人，将身上舞装褪下了，扯去多余绸缎装饰，反过来穿戴，便是标准的宫女服，也只有这样才能避过入宫的检查。直到晚筵结束前，她们都不会离开，所以只有这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在此之前，必须回到人群中，否则出宫的时候盘查人数，就会露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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