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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三镜之路
仿佛堕入永无止境的虚空之中。
一片黑暗,我知这是幻境,可是双臂沉重到无法动弹。
就像那时,镜衍迅雷般的术法,躲不过。
无力改变些什么!
身体一颤。或许,到了世界的边缘。
有法必有破,可是,我无法破!
……然,倘若真如此命绝幻境,是不是也要比面对现实残酷要好很多?
挣扎起身。四下一片虚无,天地之间只有黑暗。黑暗的边界还是黑暗。
流云素裙,裙椐飘动。身体好轻,我只不过是浮生中穿花而过的一只白蝴蝶,扰乱花的清梦,沾染一身胭脂。
红尘的颜色,洗不掉,褪不净,只有黑暗才是永远的清。
或许,深邃永远要比天真来得浑厚,任是尘烟染去,轻轻一抖,依旧是纯净无暇的暗淡。不似素净,不意的一触,便是永世不灭的伤痕。
正自感慨,忽觉身后一阵风声。不易察觉。
那人。一席黑袍。隐没在黑暗之中。
眼罩面具。面具是一片洁白。
白与黑。隐藏些什么,显示些什么?
“……你是?”
看他嘴角轻挑。“你们来此要杀的人。”
“你……”略一思忖,顿时大惊,冰蚕丝带擎入手中——“你是镜魔?!”
他微笑颔首。
丝毫不觉杀气。
擎着丝带的手略略一松,马上握紧。不,放过他,血云的心愿何偿?
只是,为何心里竟觉得,眼前这个人,断不可能是一个邪恶之徒?
“劝你莫要白费力气……”镜魔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空洞,“镜渊处处归我所用,倘若我认为你们会对我造成威胁,我又岂会留下你们的命……?”
心中迟疑,一击终未出手。
“那你……?”
他含笑,转身望向黑暗的彼方,轻声问:“镜渊可是有趣?”
“……是不是要我谢谢你这番‘款待’呢?”回想之前几次入局,不禁怨恨。
“可知你为何会入局?”
他看透我的心思。
我摇头。
黑袍翻转,转眼,他的手中浮现——三面镜!
每一面上,都映着一个惊讶的我。
“天之圆,地之方,人之角,这就是镜渊的全部。——我喜欢叫它‘三镜之路’。”
“三镜……?”我惊愕。三面镜,难道一切的所在不过在于这三镜之中?!
“若不懂人间情爱,自不会受这幻之三镜的影响。那个人会直接进入这个虚空,面对我。”
“‘镜渊之镜,只映红尘之心……’”想起先前镜衍的话,恍然。
“正是……而懂情的人,会走入天地人三镜之一,走上一场世情的迷局。”
“不懂情爱的人世间难寻,而懂情之人将困在其中……果然高明的幻境……”
“多谢夸奖……”他略一欠身,面上是不带感情的微笑。有点熟悉。
恍然,茫然。明了之后总是失落,没有猜测时的火热。
静下心来,这虚空之中竟有隐隐的乐曲,听不真切,却有心头略略的熟悉。
目光不意间看到三镜之上有人影闪动。
细看——角镜中镜冰兀自独行,圆镜中横卧——
“我……?”
“那是你镜渊中的肉身。站在这里的你我,只是你我之元灵而已。”
难怪,中术法之时会有瞬间死亡的感觉。
——但若是如此,那镜衍的目的又是什么?
“……为何,我们会走在不同的路之中?为什么,我无论怎样绕路,也走不到他的身边?”心中有太多疑问,只想知道答案,不去想答案对自己有什么用处。
他轻挑嘴角,“若然有哪两个人可以走入同路,那二人必是有缘。反之,入了异途的两人,只要身处镜渊,必定永生不会相遇。”
……果然,有缘,千山万水也可永远相随,不会分开;无缘,纵是相隔咫尺也会有镜般隔阂,伸出手,碰不到对方……
血云……
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呢……?
目光落向方镜——蓝色!
血云?
而一旁淡淡紫衣……
惊而后退,却听镜魔开口:“你看到真相了吗?”
咬牙,声音中带怨恨。“镜渊之中,何来真实!”
不懂,不懂——为何蕾会与血云在一起?!
是谁说,孤独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看到他的身边,却没有注意自己的身边。”他的声音依旧是无丝毫起伏,平淡得让人恼火。
“我有什么,身边只剩下孤独我有什么!”一语刺中,心中更平添伤感。与怨恨。
他只冷笑,犀利目光自雪白面具后射向我,轻声反问:“……是吗?”
白光大起,未等我做出反应,我——
回到镜渊。
黑暗不再。之前的一切宛如梦一场,梦正是没有结局。
浮生若梦,倒不如说梦如人生。我们,都抓不到一个意想中的结果。梦醒过还可重来,正如人死后尚能轮回。
每次苏醒,等待的都是一场新的梦境。
耳畔阵阵笛声。
心中惊愕,之前所听到的声音,正是这首曲子。
他斜倚在一面水晶镜前,镜里,荡漾着他的乐曲。
——他,何时有了影子?
笛声悠扬,或空灵,隐隐带些悟不透的禅机。
一支曲,一个人生。
天地无我,他在镜中,迷幻画中一点意象,玄虚乐里半个音符。
乐曲渐悄,七星侗笛缓缓离开唇边,带走最后一点余音。
抬眼,深邃的眼光,带笑意。
“……让姑娘久等了。”
“你知我要做什么?”心念一动,不禁问道。
“从另一个世界归来,辉月姑娘自然是有不尽疑团想要破解。”镜衍轻合双手,笛子消失,化作光点。
这一切原是他所安排!
“你可以回答我?”不相信他。
镜衍一笑,自镜边站起,“可惜在下现在也是红尘梦中人,有影而有牵挂,恐是无法为姑娘排忧解难了。”
我上前一步,“你是不想告诉我?”
他却挑转话锋,“姑娘是忘记了来此目的了么?”
疑惑。“怎么?”
“——解铃还需系铃人!”
解铃。是谁系下了我心中之铃?摇摇摆摆,细细碎碎。
稍一惊动便是扰心的声音。
只两个字,烦乱。
独自在幻境中穿梭,试图抛弃一切,企图遗忘一切。
镜衍终不肯告诉我镜魔是什么人。
我很快地行走,他的影子已消失不见。
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呢?不是《幻卷》吗,不是为了心中的力量吗,不是为了追寻不败的法术吗?
三镜之路?不过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并不是迷宫,一失足便永远死困的呵!
站定在一面镜前。里面只是天荒地老的一个我,看不到其他,没有其他。
忽然,依稀看到熟悉的人影。
“……你们还在这里,太好了!”镜里的彼方,美丽的紫衣女子。
红尘中摇摆不定的花一朵。
“你不是一直都在此……何出此言?”蓝衣的男子。曾经那蓝色碎心剑般的锐气如今还在哪里呢?
……红尘梦中人?
“啊……是啊是啊……呵呵,记性好差……”
他没有作声。她也沉默。
“……你,和之前不大一样。”他淡淡说。
他的目光,还是犀利如往日么。
“昨日你独自追击镜魔,可无恙么?”
蕾独自追击镜魔……?!
昨日……昨日又是何时?镜渊中无时间,昨天?今天?
——一片茫然!
“啊……”她却语塞。半晌,慌忙地掩饰,“我……我没事啦……看,这是鸢尾花哦!”
她的手里,一朵蓝色的花,像蝴蝶。
……蝴蝶也有翅膀,可是,它飞得过沧海吗?
蕾把它别在鬓角。蓝色的蝴蝶花,紫色的梦中人。
——梦里不知身是客!
她轻轻说:“……好看吗?”
一阵风,横穿过两个人。风中,细碎尘埃。
却吹不到我的面上。
泪水模糊了眼,模糊了镜子的面。镜里的他们仿佛融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记忆中依稀两个并肩的人儿渐行渐远,如今的我,身在何方?
来自哪里,去向哪里,为了什么……?
许久沉默的他,上前一步,替她抚开脸上一绺乱发。
一抹涟漪自镜里散开,人影点点滴滴地淡去。
镜里渐渐浮现我的容颜。
还有他。
“……何时跟来的?”恨声说道。
“……三镜之路只是游戏一场,辉月姑娘何必自寻烦恼呢?”镜衍笑道,从我的身后绕至前方。墨蓝的华衣,一件玄色披肩及至地面。
有点熟悉的淡淡桀骜。
“哼。身外人便知道烦恼如何得来的么?”
他莞尔,“当然。——烦恼皆自寻!”
“镜子是这世界上最真实而又最虚伪的存在。”镜衍指尖微动,一朵银蓝色罂粟浮现手中,“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它的映照,可是你能看到的,只有左右相反的虚假。”
“三镜之路。”他拈花而笑,难以琢磨的神情。“局中人的影子被反射出千万个,局中人自己不可以超越路的隔阂,影子却可以。影子一举一动皆是按照局中人的本意,但在旁路人眼里却如镜子映射般虚假。彼此是陌路之人,行无意之事,隔阂由此而生。若说是三镜之路决定命运,倒不如说只是道路一条,有缘无缘,都在自身。”
他向我走一步,手指轻抿,罂粟点点化作虚无,恍若不曾存在。“镜中一切本就如这镜中花一般,本就无迹可寻,又何处可追呢?”
“抑或是镜子本虚伪,当消失时,其实就是存在?”
一席话让我如入雾中。三分隐约通彻的顿悟,三分愈发迷惑的懵懂,三分对真相的若即若离,还有一分世事无奈的苍茫。
眼望着他平静的眸子。这个异界孤独的吹笛人,眼里有太多神秘,让人不禁地想问——你究竟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很快失笑,那些自己都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
“该说你是彻底地通达,还是完全地迷惑?”我轻声问。喜欢说别人听不懂的话的人,他心里一定有更多的不懂。
他只是看到了而已,无知,才会无求。
“我正是只知表面而已。如你所见,本不会被镜迷惑的人也有了影子,永远褪不掉。”他读得懂人心。
“为什么?”
“三镜之路,虽只是游戏一场,但它是不归的路。踏上了,永远会不到原点。”
那我呢?
——真的要和他们渐行渐远吗?!
“我没有想到,自认看破迷象的我也会有一天堕入自己定义为虚伪的所在。”
他走来,桀骜淡漠的空气一点点靠近,他伸出手。
“这也许是路的选择。也许是我自己的意识。如今的我,不是一个幻象,更不是一个主宰。”
最隐晦的直白,话语中左闪右避,终会碰到真正的意愿。他的手慢慢地靠近,触及我的肩头,一瞬然的温暖。
“——我的影子迷失在你的镜中。”
红尘梦中人!
记忆中我在黑暗中喊过:“我有什么,身边只剩下孤独我有什么!”
一个黑色的影子也轻轻冷笑:“……是吗?”
心头搀杂的,不知是有人共同孤独的快意,还是无端拖累他人的歉疚。
我是不是真的不属于那条平行的路?平行的路是不是永远没有交点?我和血云是不是注定要彼此错过?同路的他,又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许多年以后回想这时的话,除了微笑,没有任何事再可以做。
其实,我们都不懂。一直。
面前一花,涟漪打乱了凝滞的空气。镜冰面容浮现在镜中。眼看镜衍,神色惊慌。
“哥哥,那边……”
一句话将意识拉回虚幻的现实。瞬间茫然若失,恍如隔世。
只看到镜衍表情肃穆。“……他终是闯过了?”
镜冰点了点头,眼中露出征求的神色。
“……交给我吧。”
不及防的一瞬,镜衍身形掠起,溶入镜中,消失不见。
来得太快,走得太快。
只留给我一片迷茫。
再一次,只剩孤身一人,迷失幻境,没有方向。失掉梦境,遗忘目标,独自坐在镜下,或说是坐在镜中,看四下银、灰、蓝混合成的雾气默默流动,思索着曾经心中的来路前程。
忘记一切曾经,在自己的路里前行,有一种义无返顾的美丽。脑海里浮现他和她的身影时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所有的坚定都会破碎。
镜里有并肩的人影,蓝色的花在黑色的发上巧笑,一晃一晃,记忆终于模糊了视线,冲淡了期待。
深深的回忆中,那个场景有老旧昏黄的光。小心地将它拾起,拭去灰尘,看到模糊的蓝色眸子望着天,心随他的思绪飞向莫名的彼方。
“……那个女孩。”声音悠远,不着实处。正如镜中的一道影,空中的半点云,“她跳舞的时候像烟雨般朦胧而美丽,珠花在她的头上碰撞,是雨的乐曲……”
“这珠花和她好相配,云雨,云雨……”
“我们去魔界的花圃看花开花落一季又一季,她说她喜欢那一朵花,那种忧郁而沉静的深蓝。我忘记了那朵花的名字,只深深记住了它的形态,走遍天下终于弄到了种子,送给她,说只要精心地等待,它一定会开放……”
“花却没有等到承诺完成的那天,她走了,她的花都枯萎了……”
“我的心也和它们一起枯死了!”
仰起头,看到镜渊迷幻的天空。永远无法忘记血云说出那句话时绝痛的神情。寻常的伤痛,在局中人的心里却永不复合,血淋淋的口子,一触,痛刻骨铭心。他将永远记取,曾经一段情,种了种,萌了芽,却在一夕之间破碎掉,结束在开始之前。
无由地想到那天的蕾,天心海棠刚刚绽放,迎接的却是永世凋零的结局。
隐隐约约有种相似的感觉,只是当时没有多想,很多人很多事就在一朝一夕间错过,再回头,什么都找不到。
镜中,那两个人慢慢地前行,他们在寻找什么?或是流连幻境忘记了自己的心自己的梦想?碰到紫衣的目光,隔镜的相视,隔了一个世界。
三镜之路。我在这边,他们,在那边。
人生或许本就如此,只需关心自己的路,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忘记过去,铭记现在,镜子外的一切都是虚空,用手碰去,只有冰冷。
——不是你的,就永远得不到!
蕾向我挥手,高兴地跑过来说找了我好久,不知道我一直在另一个世界看着她。寂寞一点一点吞噬掉心,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回应她的热情。
他和她并肩的身影。
记忆中那个蓝色的眸子越发遥远,化作一个亮点,坠落夜空。
不是说一生一世记取她吗?不是说心枯死再不会生长情的花朵吗?不是在梦里一次一次地念着她的名字吗?不是说唯一吗?
——誓言果真都是假的!
——“不要轻易许下承诺。承诺太可怕,太脆弱;它会成为枷锁,也可能成为匕首。”
——他那时就发觉了吗……
“辉月,你怎么了?一来到镜渊你就不见了,迷障好多,你自己还好吗?”
自己?自己真的很好……不是同路,何必强求在一起而没有欢乐??
“我们一直都在找你!”
我也一直都在看着你们……
“终于找到你,”血云低沉声音,我的心头掠过一丝异样,慌忙看向他,“走吧,一起去找镜魔。”
“我——”我张口,欲言又止。
“怎么?”血云疑惑。我慌忙掩饰:“没什么……走吧。”
迈开脚步,三个人,在陌路中向着同样的目标前行,隔镜两两相望,平行是不是永远无尽?
我只知道,如今的并肩,我却再拾不回曾经的心情。
默默思索之前的话语。一个闪念,险些脱口说出自己曾见过他,白色的面具黑色的袍在脑海里一掠而过,不知怎的,话到嘴边,终归于消失。
很多事都是这样,只要收住,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把持不住,一切便如覆水,一发不可收拾。
或而人若多一点自私,很多苦恼便不会发生。
——我怎会……这样想?!
一瞬间的失措,看着镜中,自己仿佛不再是当初的自己,陌生的魔女,陌生的素衣,眼中不变的,只剩失落。
一阵温暖忽然自手上传来,触电一般,瞬那涌向全身,褪去了心底点点冰霜。向下看去——
我的手正在蕾的手心!
不经意的一个携手穿越了路的界限,在镜里相连。水晶镜晕化,随我们走过而荡出片片涟漪。
心里的冰融化了,化作泪水,润湿眼眶。慌忙地拭去,空中有水的飞屑。
仿佛看到镜衍笑笑对我说:“——烦恼皆自惹!”
蕾说她追击镜魔时看到了镜渊的出路。
一路向前,为了希望。她带路在前,每一个步伐都带着自信。左、直、直、右````
旧路的记忆渐渐消失在身后的远方,不再记起,全部忘记。望着蕾和血云,不知道太多事是不是真的可以一笑而过,不再提起。
每当想到这里,总会想起那个温暖的手心,冲淡孤独,驱散寒冷。
心乱。
却没有太多的时间品味重逢的难解滋味——行至此处,风声萧瑟,周遭水晶镜的光芒变得凌厉。望向血云,碎心剑在鞘中透着幽蓝的光。
一触即发。
直线。路的尽头站立一人。女子。
镜冰。
她的身上不再有欢快的光,幽幽而过的比风更冷冰的杀意。羸弱身体立在风中有无限的坚定,拍打的墨蓝华衣是说不出的肃杀。
蕾的脸上面色一变。
“到此为止了!”
蕾急急上前:“怎么是你?……他有事?”
我们都是这样,一路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行,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看到地平线上升起的陌生影子总会愕然,讷讷问声:怎么是你?
镜冰没有理会。“到此为止了……我不想动手,你们回去。”
是什么在改变?回去,回哪儿去?望向她,眼里只有无言。
血云手已把在剑上,“不见《幻卷》绝不回头,姑娘恕难从命!”
“有人闯入吗?他出事了?镜冰,我们不与他动手便是,都已到此没有后退的理由!”蕾的声音已是焦急。
她莫非知道些什么?!
镜冰目光转向她,眼里淡漠,隐隐的幽怨。“独孤姐姐,你自然是只顾自己的利益不管他人,地图被你看去我没话说,我也不奢望你设身处地为我兄妹想,但你若再不回头别怪我不客气!”
铮地一声,碎心剑出鞘。血云冷冷地说:“住口。”
心中一震。他……是为了她。
忍住心中痛楚,“……镜冰,你哥哥说,三镜之路是不归路。回头,入口又在哪儿?”
镜冰面色一紧,随即冰冷,“哥哥……我没空和你们耗着,要回去,问带你们来的那个人!”
不等镜冰话音落下,蕾马上接道:“镜冰,莫忘了带我们来的人正是你哥哥镜衍。而一路上却不见你兄妹二人,你们忘记了来时的约定么?”语调平静,却透寒意。
——全然不似平时的蕾!
“你——”镜冰欲反驳,却忽然作罢,面上杀气愈发凝重,连带周遭水晶镜一片地狱的冰寒,“不肯回头是么……这是你们自寻死路……!”
一瞬间天地白光大作,水晶镜齐闪,难以直视——
“这是幻术,小心那些镜子——”听到蕾模糊的喊声。却看到蓝光一闪,血云将碎心剑反手掷去——
在镜冰身上一贯而过——
我惊呼!
“没用的。”只见镜冰虚影一晃,碎心剑猛地插入她身后的地面,不甘的龙吟,“你们忘记了这里是镜渊,我只是个影像……镜之虚,花之惑,水之沧,月之离……起——镜之镜心!”
“在幻境中的幻境迷失掉性命吧——!”
光,好刺眼。
也不知是多久的多久,双眼渐渐地适应,周围是一片难以逼视的白色。
好熟悉的景色。纤云路,琉璃瓦,白玉墙,那种不可挑剔的干净,至高无上的素洁——
神界!
无限的诧异,——为何,会在这里?!
——要做什么?
——我,来自哪里,去向何方?
一瞬间记忆的空白。茫然四顾,找不到埋藏心底的目标。没人理会,没有回答。流落在陌生空旷的世界,最后一点直觉的提防使我握起双手,却没有期待中环绕两臂的冰蚕丝带。
无助!
神经忽地绷紧——有人在靠近。在身后。越来越近。
我却早已无计可施。
任那人与我擦身而过,我看到他飘荡的黑袍。素净之下别样的一点。没有敌意,没有杀气。
莫名熟悉的背影,在哪见过?
他已走过我的身边,似是无意的一个回头,雪白面具下有着深邃的目光。是锐利的剑,穿过我的眼,透入心。
全身为之一震。那样的眼光,好熟悉。
蓦地闪电划过心头:蕾的手心,道路尽头的阻挡,血云凌厉的一剑,还有镜冰的……
幻境?!
心头一惊,刹那间天地震动,虚空中倏地一道黑暗的伤痕,渐渐撕扯开,仿佛一段不愿被重提的尘封旧恨,一抹伤情人仇恨哀怨的冷笑。
白与黑不分明的交界,熟悉的气味从黑色的伤里渐渐涌出。我在这边,它们在那边。
——永远是天涯遥看的结局。
温润的风从对面抚过面颊,我贪婪地呼吸着——
魔界的空气!
——自那一别,已是多少岁月,不知那里的风景可依旧熟悉?
精巧的楼阁,虔诚的身影,又是故地!我仿佛能看到幻卷阁前血云威风凛凛的身影,凝然不动的站立,朗声祷念——
以幻卷之奇力,壮我魔界之雄威!
——这是幻境,还是过去?!
远目而去,地平线上有两个孤单的影子。彼此对立,彼此平行,永生不得相遇。
我能看到一人剑上幽蓝的光。落寞。
过去,现在,一直不知,这小小的一界之地、一阁之前,会是彼时一切一切的始灭,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石,都烙着两字:宿命。
“这一切原是因为你……”男人的声音。轻而又轻,落在有心人心上,却是重而又重的回响,“术法尽被敌人所用,云月魔军全军覆没……竟都是因为你——独、孤、蕾!”
她的名字,重重的呼喊,每一字,都有着烧灼的恨意。
我险些惊呼出声——蕾?!
怎么可能?!!
“……你察觉到了吗?知道害你流落人间的人是谁了吗?当时本是你大意,若你决意要追,一个不会武功法术的女子可能逃出你的手中吗?”沉默后是女子一连串的追问。句句的苦苦相逼,不肯放缓,声音忽止,耳畔犹有余声。
不断的追问,不断的苦求,只想接近一个永不愿靠近的真相。
他亦无言。默然,默然,思索良久,只有一句,“……在花梦阁你本可杀我。”
“幻香花蕊吗?那只有幻觉的花……”她竟无端生出感慨,“我弄死了天心海棠找回你的意识,过去,现在,花都不在了……
“——我不知道我当初为何要救你,却知你如今为何要杀我。”
蕾话音落下,微微一笑,眼见蓝光一闪,照亮一处绝美的容颜——
我已喊出声:“不————”声音却在我的天地里回响,一丝一毫,都不入他的耳!只想直奔而去,不想身体欲动,却被束缚。仰头,惊见铁索滚滚——
神界斩妖台!?
错愕之间,一柄双刃的刀划破空际,落在无瑕的地面,清脆一声!
——迷乱!
远方,人影渐渐接近。忽然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又见黑袍。
手挥过,恍如天地!
这雪白面具,这暗黑长袍,这无情笑容——
“镜魔——?”
我惊呼出声,四下目光皆汇在我的身上。
幻境渐渐淡化,随即在瞬间溃散!雪白与黑暗迅速抽离我的世界,伸出手,抓不到。
一切发生太快,若一个仓促的梦。
不着痕迹。
重回镜渊时,一切早已变化。
血云持剑对着那黑色的人影,一切静止,甚至时间。
镜魔的身上有血的气息。我垂首四顾,发觉冰蚕丝带已复归我的掌握。心念一凛,感到镜魔冷漠的目光自雪白面具后望向我,无声,却恍若对峙。
略略的迟疑,还是一手抓紧丝带——
一击出手——
碎心剑也随之而起——
配合无间!
无暇顾及攻击负伤之人是否不武,我只知助血云闯过这些关卡才是我唯一的路。
之前的幻境仿佛不曾存在,如今这镜渊中每人的心都尽在这一战中``````
剑气方敛,丝带紧随,久经沙场的心意相通,在镜魔虚虚实实的幻象之下竟也困顿!不禁想起那日在镜心中所言——
“镜渊处处归我所用,倘若我认为你们会对我造成威胁,我又岂会留下你们的命……?”
四下水晶镜,每一面上都有一处争斗的身影。天地人三镜在他的腰间轻晃,反射光华,刺痛双眼。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中。
确实,镜渊中处处都是镜魔的武器,取人性命实是易如反掌。
但为何,如今已是负伤在先,又是以一敌二的境地,他竟依然不使出全力?
那般相信自己的力量么?
——“‘镜渊之镜,只映红尘之心……’而懂情的人,会走入天地人三镜之一,走上一场世情的迷局。”
镜魔的话语犹在耳边——那么,我们通过考验了吗?
镜中的情关,就那样轻易地被破解了吗?
被这些在红尘中泥足深陷的我们?
“辉月!”血云一声呼喊,我堪堪回过神。侧身避去,迎面白光一闪即逝。天地震动,身后水晶镜轰然破碎。晶石与粉末璀璨地扩散开,总是消失前最后拼尽了全部的绝美。
这样熟悉的光芒——镜冰?!
她为何会帮助镜魔?!
“退下!”镜魔冷漠的声音,远远镜冰的动作生生止住,口中欲辩白,却终是无言。距离太远,镜冰面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心中越发疑惑!但动作不会终止。双臂振动,瞬间,丝带与长剑齐出——
迟疑之时,无意中瞥见角落中的蕾。战场之外的静立,乌黑的长发一丝不乱。美丽的脸上漠然的神情,眼看着这场争斗,仿佛……
仿佛,只是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无暇感到吃惊,忙收回视线直向战场的一边。
“镜•幻界——!”
心中一叹——是《幻卷》镜之术!
只是,一切来得太快。防得了委蛇吐信的毒蛇,另一边冰蓝的光却也已直击而来——
白光大作——中了!
一时难以适应这瞬间的强光,只在心中念着,镜渊,终于结束了吧。
刺眼的光慢慢褪去,不想却是——
镜冰慢慢放下张开的双臂,身体一颤,跌倒在地。
口角丝丝鲜血!
——危机之际,镜冰冲到镜魔的身前,以幻术阻挡血云的攻击!
可是她终究没能挡住血云凌厉的剑气,被它穿胸而过!
她慢慢地倒下,宛如空中坠落的一只羸弱的蝴蝶,衣袖翩翩,在红尘之中不断飞落,没有依凭,飘零无声。
——终落在呵护的怀中!
镜魔!
怀中镜冰微弱的目光,他垂首而立。划破的黑袍内中隐约可见零星的墨蓝,被残余剑气击落的雪白面具在空中残缺的弧度——
清脆的一声,正迎上他深邃的双眸。
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握住丝带的手无力松开,我全然不知如何接受——
这淡然面容,这银灰长发,这冷漠目光,不正是——
“镜、镜衍?!”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光华之下,伤口归于消失,镜冰渐渐恢复神志。治疗完毕,镜衍方从容起身,面对我疑问的目光。
“我就是镜魔,凝辉月,血云。”没有理会我与他诧异的目光,只淡然一笑,“镜渊的考验,你们通过了。”
血云面色一凛,想说什么,被我抢先——有太多事弄不清楚!
“你……你就是镜魔?!既然知道我们要来杀你,为什么还要来为我们带路?三镜之路……你亲自指引了我们,就是为了今日将你与镜冰伤至如此的结果吗?”
“哼!哥哥要不是与那人打斗中负伤在先,又岂能让你们这些人通过这里?!”镜冰虚弱的声音也减不去话语中的愤怒。
“镜冰。”镜衍淡淡地呵止,神情依旧漠然。“我本有足够的力量将你们永远困在幻境,但由于另一个镜渊的闯入者先你们一步到达了镜心,才导致如今计划的错乱。”
另一个闯入者?!还有谁一样在寻找《幻卷》??向血云望去,本想以目光询问他的想法,不想却不见意料中他的眼光。
心头一惊——血云,他怎么……?
“……不管怎样,”镜衍的声音将我的意识拉回,“你们有了竞争者。若不赶快的话,恐怕……”有意的停顿,更让人忧心。
我略略迟疑,转过头征询般忘向血云。他的目光向着镜衍,点了点头,“走吧。”
心中一沉。又是这样,没有理会我的目光……为何自战斗结束,他就一直这般?
青色的光芒贯彻天地,周遭水晶镜纷纷反射这刺眼的光。镜衍默立其中,衣摆纷飞,双手结印,他的身形总是纷乱之中不动的一抹,安静而永恒。
青色的中央是粉白。渐渐地扩散,撕扯,虚空中连通了彼此本永世隔绝的道路,再多的错过,也抵不过一次的伤害。不意地,因缘相牵,从此一生一世也逃脱不了他的束缚。
空间的伤口在扩大,法阵之中,竟传来似有若无的花香!
“幻境之二,以花之媚迷观者心,名谓‘花涧’……”
空灵的声音自镜渊广阔的空间中归于消失,白色法阵已在眼前。
花涧。
以后的路,是不是更加艰辛?
一次又一次的风雨,我不知道我们的携手是不是依旧能穿越一切的阻隔。
镜衍放下施法的双手,转过身,正欲进入——
寒光闪过,“碎心”横在他的颈间!
血云!
“……镜中之魔,去那里做什么?!”低声的审问,冰冷入心。
却是镜衍无谓的微笑。“身为镜渊之长竟无力困住闯入之人,我自应当为保护《幻卷》尽应尽之力。”
“你想随我们一同,顺路追杀那闯入之人?”
“正是。”
“哼。”血云冷笑,握剑的手一紧,“你死吧。”
——他不相信他!
“不要!”我惊呼,“镜衍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死我们的,所以现在你也不可以——”
血云没有说话。这一次,我终于迎上他的目光。
——却不禁倒吸一口气!
那眼神——分明是不信任!
“——我知你不信任我。”是镜衍接过话来,“你们虽也是闯入之人,却是堂堂正正闯过镜渊的,我当然不会对你们横加阻拦。”
莫名松了口气。是不信任他吗……?而不是我?
刚刚,是我多心了?
“……看在辉月,今日且放过你。若你有可疑之举,‘碎心’定将刺穿你的喉咙!”慢慢收剑,寒冷的声音。
镜衍淡然一笑,“你能不能做得到,还是未知。”
没有等血云回话,他人已消失在法阵之中。
镜冰紧随其后,我望向血云,看到他,正向着`````````
啊!怎忘了蕾……?
那个紫衣的女子站在不远,方才神色中的漠然我开始认定是我的错觉。蕾的眼——黯然,我唯一能想到的字眼。
那样的神情。天地仿佛也随之暗淡。
“……我不与你们同去了。”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
她却躲闪着我与血云不解的目光,“之前在幻境中,我……”
幻境!
也不禁地犹豫——幻境,那地平线上那两道孤单的影子,彼此绝情的话,剑光照亮的容颜……
会吗?蕾,会是那样的人吗……?
花梦阁里悉心的照顾,彼此的携行,温暖的手心——
“那只是幻境。——我相信你。”说话的人,竟然是血云!
他的手伸到她的面前,握剑的手示着真诚的邀请的心。蕾抬起头,明亮的眸子里混杂着好多,吃惊?欣慰?感动?
我说不清楚!
我只知道我的心里有微微的痛楚!
转过身进入法阵,让光来隐没身体。
后面的话,我不敢也不想听到。
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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