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

　　学校的新教学楼建成了以后，墨香阁便冷落了下来。原来设在里面的兴趣小组之类都搬进了多媒体教室，于是墨香阁实实在在成了一座空楼，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在疯长的野草中矗立。这时候雯就要走了。她去一所美术学校，名字我已忘了，只知在很远的地方。
　　她走的那天我们又去了墨香阁。其实正是夏天的下午，草长得很是茂盛，差不多够到人的膝盖。我们默默地在树冠的阴影下走着，踏着草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不一会儿，雯的小腿已润湿了绿色的汁水。
　　我首先打破沉默：“你应该穿丝袜。”我看着她。
　　她笑笑：“我不喜欢束缚我的东西。”
　　又归于沉默。许久，她看看表说：“我该走了。”我细心地听草叶发出欢快的响声，突然又静了下来。我抬起头。
　　她对我摆手：“到那儿我给你写信。”说完转过身，跳着走远了。我看着她的马尾辫在脑后摆来摆去，意气风发的样子。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口将她挽留，或许当时我认为我很了解她，因为或许只有我知道她的那个理想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也只有我知道执着的她为实现这个理想付出了多少努力与汗水。我还曾很羡慕她，认为她终于摆脱了家与学校的囚笼远走高飞——为了理想，这的确是件很潇洒的事情。
　　但后来我才明白，这潇洒的背后又该有多少辛酸。因为她终究逃脱不了社会的牢笼，逃脱不了人性的牢笼；是的，逃脱不了，两年后她的重新出现说明了这一点。
　　墨香阁已经被推掉了，一度成为这里主宰的草呀连根除去。松林也已光秃，为了不妨碍建筑工人作业。我站在标有“危险区，闲人莫入”的牌子外面，看着几个工人在那最后一堵墙上敲敲打打，并拉出一根长长的绳索。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嗨，我猜到你在这儿！”
　　我一楞，转过身，面前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香水味道。
　　“啧，怎么，认不出我来了？”女人挽了我的胳膊，“两年不见，我可想死你了！——我给你写信，你收到了没有？怎么没见你回信啊？”
　　我打了个哆嗦，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终于哑着声音说出：“是——雯？”
　　“亏你还记着。”雯叹了口气，松开手伸了个懒腰，“我一下车就来找你，还没忘记你喜 欢墨香阁，——咦？”她惊奇地眨了眨眼睛，指指我身后，“那楼？”
　　“推了，”我稳稳情绪，小心翼翼地说，“原来的松林也砍了，——真可惜。你记得我们原来经常到松林里来？”
　　“推了也好。”雯打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这楼太老了，也旧，谁还时兴这个。我现在搞设计，都用电脑呢！”
　　我愣了愣。
　　“哎我太累了，得回去睡觉。”雯冲我摆摆手，我恍惚又见当初分手时，雯冲我微笑着摆手，“明天中午再来找你——两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像木头啦！”说完一甩长发，转身走了。
　　我呆站着，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尘埃浮动的空气里还残留着优质香水的气息。这时，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响，视野里布满躁动的灰色。
　　那一时刻，废墟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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