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

　　•王•
　　对于“父亲”一词的印象，杀生丸几乎说不出只字片语。那个给予自己生命的男子，对他来说，更像师傅、上司，甚至是永远的对手。那么多关系中，“父子”永远排在最后。因为那个他是王，是西国的主宰者，而他是未来要继承那个位子的皇子。作为统治妖国的首领，只能是最强者。强者，不该有多余的感情。
　　•妖•
　　温暖的血溅在脸上，渐渐变凉。
　　杀生丸轻皱起眉头，扑鼻的腥味对于嗅觉灵敏的犬妖来说，实在比受伤更头疼。但在战场上由不得你有半秒的犹豫，尽管他只是个孩子，但刀剑或是爪牙之下，只有敌友而无年龄之分。
　　肩膀上忽地传来剧痛，锋利的尖牙咬定了便不再放松。杀生丸对上一双杀红了的眼睛，而那浑浊眼睛的主人口中的恶臭更是让他想吐。
　　“毒华爪！”果然只是杂碎，一爪下去连渣都不剩了。
　　身边尸体堆积如山，几乎已找不到下脚的地方。这场叛乱看来已经走到了尾声。
　　“杀生丸少爷！”眼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由远及近，就要扑上来。
　　冥加正要扑上少主的身，却突然发现头顶的天空已被阴影覆盖。下一秒，跳蚤冥加被踩扁在地。始作俑者不忘狠狠地再用脚碾两下，以便杜绝某只跳蚤想要吸血的恶念，才用清冷而带些稚嫩的童声问道：“父亲大人呢？”
　　“已经先回去了。”名家有些哀怨地回答。唉……杀生丸少爷才这么小，就和他爹一样不懂得敬老为何物喽！可怜他这把老骨头，不知还能再撑几百年……
　　果然，自己又被遗忘了。杀生丸习以为常地想着。
　　恐怕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谁能让他挂心吧？即使是儿子，也不会特别给予关注。他就像风，在战场上风卷残云地消灭一切，在政事上风驰电掣地处理一切……
　　可是一切都不会让风停留。
　　杀生丸认为这样才是妖，最完美的妖。他是他的父亲，更是他的目标。但他已经这么努力，为什么父亲不回头看他一眼呢？
　　不甘心让杀生丸的拳头渐渐握紧，眼神也变得阴郁起来。那种不寒而栗的压迫感，让冥加出了一身冷汗。作为一个跟了犬王那么久的元老，他不光深知犬王心情不好时会怎样将离他最近的倒霉鬼当成炮灰，更深知“有其父必有其子”是什么意思……
　　几分钟后，杀生丸优雅地转身离开。留下一只只有出气而没进气的炮灰跳蚤独自无语问苍天。
　　•刀•
　　从云牙——犬王的刀。可杀生丸没在战场以外的地方看到过它出鞘。他从小到大与父亲对战过那么多次，父亲却从未使用过武器，“你还不够强。”他从未夸奖过他，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这句话。直到杀生丸已经长成了俊朗的少年。
　　他已经越来越强，甚至那一天，他竟与犬王打成平手。
　　那一次，是杀生丸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在父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在那双眼睛中的他与眼睛的主人是如此相似。
　　“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吗？”他竟有些迟疑与恍惚地问着杀生丸。他想他伸出了手，想要触摸那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
　　没由来的，杀生丸偏过了头，就让那只因从未伸向过自己而略显生疏的手，僵硬在那里。为什么呢？明明是盼了那么久的，盼着他能注意到自己。为了这个目标，他变强、变强，不断地变强……直到今天，变成了与他一样无血无泪的妖。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此刻，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让他的眼神聚焦在自己身上。可是心中却依然空荡荡的。那里只有一阵阵风带来寒意。
　　他已经变得那么强了，可是欲望却和力量一起成长了。
　　“为什么不拔刀？”杀生丸质问道。
　　“你……”犬王看着自己的儿子带着愤怒与空虚的眼睛，感到无比陌生。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难道我还不够强吗？”他的眼睛开始充血，指甲变得尖而利，深深地剜进了他父亲的手臂。“看着我啊！你为什么都不看我？我要你看着我！”妖气开始失控地蔓延。
　　他为什么不出刀呢？如果打败了那把最强的刀，打败了那个最强的妖，是否就能让父亲只看着自己？是不是成为了拥有最强大力量的妖，就能拥有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
　　“够了！”犬王又恢复了那个威严的王，“不要再盲目地追求力量，只有力量是不够的，这样的你，是无法成为从云牙与西国的主人的。”
　　他挥开了他的手。
　　他走开了。
　　他没发现杀生丸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越强的刀，越能伤害敌人。可是再强的妖，总是能挥刀使千军万马灰飞烟灭，依然无法发现自己追求的力量、地位，都不是重要的东西。而那本应守护的，最重要的东西，却被忽视了。终被比刀更锋利的那个冷漠的自己，伤得血肉模糊……
　　•变•
　　“你最好照实说。”微眯的金色双眼藏不住杀意，杀生丸看着面前仍在装傻的干瘪老头，开始有些不耐烦。刀刀斋坚信眼神若能杀人的话，他的身上早已千疮百孔了。但他毕竟跟了犬王那么多年，对寒冷还是颇有些抵抗力的，所以依然硬着头皮装傻：“杀生丸少爷，我老了，耳背眼花，记忆力衰退，有什么命令只管照做，哪里知道那么多啊。”
　　“不可能！”杀生丸双手抱胸冷笑：“父亲大人怎么会没理由突然要铸刀？他若不把这理由告诉你，你又怎么可能答应了？”可恶，这老头真是斯难缠。要不是冥加脚底抹油溜得快，他也不用跟这个软硬不吃的死老头磨稷一下午。
　　父亲最近很奇怪，常常往外跑。夜晚独自一人时，偶尔甚至会露出微笑，总像在想些什么。
　　他的这种样子温暖的让杀生丸害怕。他宁可他总是毫无表情，冰冷而僵硬。可他却仍在变，开始变得像一个“人”。要是无血无泪的，但人却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尤其是他们身上带来的一种叫做“爱”的东西，那是深入心底、无药可解的毒……
　　它会让理智崩溃，让冷酷融化，让残忍心软。再厉害的妖怪也无法逃脱，总是死无葬身之地，仍是不悔。
　　杀生丸已将父亲铸刀的理由猜到了九分，可他仍抱有一线的希望，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枉自揣测。但刀刀斋的推三阻四却一点点把他的希望摧毁。
　　他真的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不！当父亲委托刀刀斋打刀时，他就站在门外。听着他说要一把保护人类的刀，然后感觉冷风一点点将自己的心冻结。
　　杀生丸明白自己将失去他，即使他从未得到过。但这一次，必定是彻底而永远地失去。
　　不……即使要让他一辈子恨自己，即使他会杀了他，他也一定要阻止他！
　　望着杀生丸远去的背影，刀刀斋松了口气，却又一声叹息。
　　已经毒入骨髓的，又何止犬王一个？
　　•乱•
　　“夫君。”十六夜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将手放到腹部，感受着胎动，“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她的眼里有着女孩的娇羞与母亲的慈爱，衷心地期待着这个还有四个月就要出生的小家伙来到人世。
　　小小的房子，比不得她和他从前住过的那些宫殿。然而这个小家的温馨，又怎是冰冷的琼楼玉宇所能比拟的？
　　“起风了。”他含着笑为她披上一件衣服，眼里全然是化不开的温柔。他的手握住她的手，用体温温暖着她。
　　她本是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人类公主，却为了他抛弃了锦衣华食。即使他不能时时刻刻与她长相厮守，她却从未开口抱怨过一句。只要心灵相通，哪怕隔着万水千山，也是幸福。
　　这便是爱么？
　　犬王扪心自问。
　　这便是爱么……
　　杀生丸远远地站在屋外，紧紧握拳，不顾被指甲扎伤的手一滴滴流着血，渗入了泥土中……
　　“你来做什么？”眨眼间，被血腥味引来的犬王便站在他的面前。
　　“来看你做了什么好事。”他笑了，“她是人类，你是妖怪。你以为人和妖的不伦之恋能得到祝福吗？”杀生丸笑得有些歇斯底里，“不！她和那个孽种不会被任何一方接受！即使你是西国的王，你的国民也没有谁会接受一个半妖皇子。难道就算全世界都唾弃你们，你还是执迷不悟吗？”
　　“这是对父亲该说的话吗？”他压低声音保持冷静，不想惊动十六夜。
　　“你到现在……才想起来你是我的父亲吗？我以为，你，早已经忘记还有一个儿子。”杀生丸收起了笑，有些疲惫，“你放手吧。难道你真得要为一个人类的女子放弃你的臣民吗？你有没有想过他国会怎样议论西国？”
　　“那些事，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现在的我，只想和我的妻子与即将出世的孩子在一起。我要保护我最重要的东西。”他的手在佩刀铁碎牙的刀柄上慢慢收紧。
　　“那么，我呢？我的母亲呢？对你来说，我们到底算什么？”他前进一步，用滴血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眼神空洞地逼视他。
　　他沉默良久，却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这是你的答案吗？”他的手抓紧了一些，“你不后悔？”
　　“不……”犬王的悔字尚未出口，杀生丸便已冲了出去，一把扼住了站在门口的十六夜的咽喉。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对这一张虽有些惊慌却毫不恐惧的脸，杀生丸问道，“连你也不后悔吗？坏了妖怪的孩子，便回不了人类的世界，更不可能被妖怪接受。这样地流离失所，你不悔？”
　　“我不悔，有夫君在，我便有家。”十六夜淡然如云，争着一双明眸善睐，似是要直视到杀生丸的心底，“而你也不会动手，因为我将是和你拥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孩子的母亲啊。”
　　他失神地松手，后退。却在十六夜的惊叫中被风之伤击中……
　　•漠•
　　后来，杀生丸不再和父亲说话，更不听他的解释，也不再追随着这位他曾经最崇拜的妖怪，转而与之形同陌路。没有关系，反正自己的地位已被十六夜腹中的小家伙取代，他不再需要他，他便没了留在他身边的理由。他更是不想看着他将自己得不到的温柔倾注在自己的弟弟或妹妹身上。罢了，也许真的是放手的时候了……希望他幸福就好。
　　•飘•
　　怎样捕风？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杀生丸本以为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十六夜却做到了，以心为云，与风如影随形。不是强求他留下，而是与之一起漂泊。
　　杀生丸明白的时候，那阵风却不在了。
　　最后一面，他问他有没有想要保护的东西。
　　要怎样回答呢？他有，可是做不到。因为对方最重要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杀生丸明白自己不应该阻止对方去保护他最重要的人。
　　如果爱，就应该放弃爱。
　　如果你走了，我便只好选择飘泊，寻找下一处停泊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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