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梨花殇

　　梨花花期实在很短，过不了多久，梨树上那一朵朵月华就散尽了。
　　“念离妹妹啊。”赵念离正摇着扇子坐在竹林里乘凉，一听到银铃般的笑声心下莫名的紧张，难道是她？真的是她！
　　姬代拂竟然光临了承鹤府！
　　姬代拂身后的宁妃目光淡淡的，嘴唇闭得紧紧的。为什么？为什么宁妃没有事先让人来通知她？宁妃和燕丹也同意那妖女来承鹤府？！
　　“妹妹见过姐姐，妹妹向宁妃问安。本来应该念离自己向宁妃请安，怎么还会有宁妃自己来见念离的这回事儿呢？”赵念离恭恭敬敬蹲了个万福。
　　宁妃目光流转，始终淡淡的，没有焦距像是被熏瞎了眼睛。日后赵念离想起当时荒谬的想法只是轻轻地扯动嘴角，像是一个诅咒，有人真正地被熏瞎了眼睛，有人的目光再也没有焦点。
　　“妹妹何必如此客气？代拂此次前来只是让妹妹去看看表演六月飞花的场地的，并不在璎姮阁。不知可否赏光啊？”姬代拂还是一身红裙像是摇曳的芍药，多了份牡丹的妖媚。宁妃眼帘低垂，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精神似的，并无多言。“好啊，现在就去吧。”赵念离眼里荡开笑意，提着裙子跑了过去。
　　马车鲜有颠簸，宁妃若不是偶尔玩玩手指，半闭的眼眸轻轻的呼吸甚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都快要以为她是画像。
　　姬代拂看向宁妃的时候那种自信的微笑，使得赵念离背脊上冒冷汗。很多时候，宁妃给赵念离的感觉只是落落大方，身上还有浓重的贵族气质；家教良好、能文能武、能诗善赋；婚姻幸福美满虽然至今没有子嗣。可是她总是脸上会有微笑，哪会像今日这般失神？
　　“姬公主，宁王妃，黎华宫到了。”车夫撩开帘子让两位身份不凡的女子下车，看都不看赵念离一眼就准备驾车离开，赵念离跳下车时因为马车继续行驶起来而不小心绊了一跤崴了脚。
　　一双大手稳稳地拖住了她的双臂，喝住车夫：“赵姑娘好歹是赵国权贵的千金，怎么可能耐得住你们这般批复如此怠慢！你说，该当何罪！”
　　最后四个字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痛恨地牙痒痒。一瞬之后复又转为安静礼貌：“赵姑娘没事吧，在下冒犯了。”
　　赵念离被他扶正后眼睁睁看着车夫吓得从车上摔了下来，然后极其狼狈地爬到他脚前拼命磕头赔不是：“蒙公子恕罪啊恕罪啊，老夫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蒙公子恕罪啊！”约摸是慌了神一直在说“蒙公子恕罪啊”六个字。
　　赵念离这下才有机会看到那人的模样，像极了高渐离却比高渐离的眉眼更加豪迈不羁；眸中的黑色更是比高渐离深不可测。都是一身白袍，大概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位蒙公子有楼兰子民一样的卷发而高渐离则是如瀑的黑发随意披在肩上。不，还有一点不同，就是这位蒙公子嘴角一直带笑，而要高渐离笑一笑，则是比摧毁十座巫山都难吧，赵念离心下这样想。
　　“你应该让赵姑娘治你的罪！”蒙公子眸中敛冷话语像一把匕首插在赵念离的心上。车夫很识时务地又跪在赵念离面前不停磕头。
　　他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家境比较困难，为什么要逼迫他一个年迈老翁磕头再磕头，她不解。
　　赵念离蹲下从荷包里掏出一点点刀币道：“你也风烛残年了，好好拿着这些钱去过过几天好日子吧。你看看你满脸皱纹，都已经骨瘦如柴了，如果大风大雨就别出来招揽生意了，对你对你家人都不好。”话毕将车夫搀扶起，笑笑又说：“你又没有罪，我又怎么治你呢？”
　　车夫谢过赵念离骑上马车飞驰离去。
　　蒙恬弓腰作揖道：“在下蒙恬，初次见赵姑娘多有冒犯还请见谅。刚刚是蒙恬小心眼了，找姑娘说的是理应多照顾老人。”
　　蒙恬？！赵念离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脑袋炸开了花，什么？那个带兵战四方的大将军蒙恬？他会来燕国？！他是那个赵幽缪公告诉自己将来会成为自己夫君的……蒙恬？！
　　“小女赵念离见过大将军蒙恬，素闻蒙将军征战四方，小女得以一见蒙将军实乃小女的荣幸啊。”赵念离顿了顿万福道。
　　“你难道不是赵国骊……？”蒙恬微微皱眉却被赵念离生生打断：“小女正是赵国丽水庄的赵念离，将军听过小庄的名字？”
　　蒙恬嘴角勾起一抹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又古水无波顺着赵念离的说法继续说：“丽水庄可是闻名天下的名家庄，名家庄的许多贤良就是出自丽水庄。而且蒙恬听说丽水庄的梨花糕可是比桂花糕要可口上千倍，正打算此次回秦国时顺便去品尝。”
　　赵念离哪知道什么丽水庄里有许多名家的能人，又更不知道什么梨花糕，只是打心底里感谢这个未来有可能是自己夫君的秦国大将局——蒙恬。
　　等等，梨花糕？赵国比燕国入冬晚半个月，那会不会现在去赵国的话还可以采到梨花然后做成梨花糕给高渐离吃呢？好！明日启程！
　　告别了蒙恬，赵念离才真正地被黎华宫的繁华所震撼。
　　一眼泉水汩汩向外流淌，用汉白玉雕了一座比璎姮阁的白玉台大十倍的八角玉华台，旁边有四根巨大的鎏金推手，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世间最灿烂的光辉。“这块八角玉台可以用这四根分割，这样底下的横柱就可以让演出者站立，好像舞台凭空裂开舞者站在水面中央舞蹈，其实其中大有文章。但这四根鎏金推手得要四个臂力极好的壮士才能推动。”姬代拂说着说着眼眸流转，“姐姐妹妹知道为何这叫‘黎华宫’吗？”
　　八位武士突然抱拳跪在姬代拂面前，异口同声就知道已经训练有素：“请公主发号施令！”姬代拂眯了眯眼道：“将它推开。”
　　光是推开两座白玉台就已经十分费劲，好长时间的功夫，武士头上细细密密的汗就像是抬了千斤重的东西抬了很久很久。
　　“为什么叫黎华宫啊？”赵念离眼睛因迎着阳光微微眯起，很是好看。宁妃没有表情地望着那一潭深不见底的水，虽说是泉水所积，可是为什么这么黑呢？望水曾经同她说过：这汪泉水下是全燕国最恐怖的监狱，也是唯一一座水牢，所有在秦国、赵国、燕国、韩国犯下死罪的人都会被关进这座水牢里。
　　水漫上来再退下去，就像东海一样有着汹涌的潮起潮落。如果八角玉华台开启，那么底下的死囚就会有一丝生还的希望，不过八角玉华台不是谁都能推得动的，所以不常开启，这也就是为什么死囚会在慢慢折磨中死掉。而他——燕殿，好像是被燕国视作死敌，会死在这座深不见底的水牢里吗？
　　就好比，大海上一艘船，船上有一个姑娘，姑娘的心上人在海里，姑娘再怎么俯身在船底同心上人讲话，心上人都应该听到的是海水的声音。即使大家都懂这个心上人如果这么长时间泡在海水里，不是被什么吃了就是被什么吃了，要不就是憋气憋死了。但是姑娘依旧不眠不休和心上人讲话。
　　他们只是隔了一层媒介，却始终听不见对方的说话，甚至是看不见对方的容貌。
　　当然宁妃没有这么蠢，也不敢这么蠢。在这么众目睽睽下，还不能确定燕殿是否被关在水牢里就贸然讲出自己多悔恨当年没有和燕殿远走高飞云云，那么也只有两种可能——燕殿被无所不渗透的燕国刺客找到然后关在水牢里，燕殿没被找到宁妃当场就被八个武士轻轻松松推下水牢。
　　“传闻燕王喜有位深爱的妃子，名叫卫俪华。那还是在燕王喜很年轻的时候，他知道卫俪华喜欢洁白无瑕的梨花，就仗着自己太子的身份下令在全国种下本来水土不服根本生长不好的梨花，后来又造了这座黎华宫，取用梨花的谐音和卫俪华的华字。本来这里一造好就将许许多多的梨花搬了进来可是只是一个晚上就全都枯萎。卫俪华就坐在这旁边哭啊哭啊哭的，三天之后直接跳进了这口井里，来往宫女一下子看到血水喷涌而出溅满了梨花的枝头，后来才发现这其实是眼泉水。过了一个月，明明已经入秋，可是火红的梨花开满了枝头。你们看，今年的梨花花骨朵已经慢慢吐芽抽枝，还是血红的颜色。又因卫俪华生前跳了一支倾城的《七月流火》，又花重金打造了这个八角玉华台，可惜来不及等卫俪华再跳舞她就从这儿归天了。”姬代拂说话时还不忘向宁妃看了看，“这其中有桩秘辛不知宁王妃得知与否？”
　　“哦？但讲无妨。”宁妃强打起精神。
　　姬代拂命人拿来一张小几，三张凳子，抿了抿上好的碧螺春道：“这桩秘辛，好像还同楚国的项宁——宁曲公主有关联。不知嫂嫂知道这件事吗？”
　　赵念离分明看到宁妃眸子里的骤冷，却又听到宁妃若无其事说愿闻其详。
　　这女人是变脸班的尖子生吗？赵念离这样心想，很多年之后还是一如既往的这样想，却没想到自己也变成了变脸班的尖子生。
　　漂了漂茶末，姬代拂才启朱唇：“宁曲公主年幼时曾拜师于卫俪华，可是卫俪华却教授给她的是《六月飞花》，恰好宁妃也会这《六月飞花》，二者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宁妃浅笑：“哪里的话，宁曲公主早就在项佰一族被灭时成为亡魂一条，我虽是楚国人却对宁曲公主的生死并无多大了解，只是听父亲说过宁曲公主还是未能幸免于难，我哥哥还同我夸赞她的貌美如花，真是见着美女就眼馋。”
　　赵念离定了定眸子，不管宁妃说的是真是假，可明明就是在说她自己，她能编出那样的幌子无非就是她想起了和她哥哥在一块的美好时光。而自己呢，自己的生父生母都不知道身在何方，突然觉得活着好累，好像从来没有人可以给她提供回忆。好像又有，是姬代拂？是高渐离？还是那个……蒙恬？
　　“可是，姬代拂听到的秘辛可完完全全不是这么一个样子。”
　　“哦？”
　　“传言她得到燕国数一数二的高手燕殿的庇佑，侥幸活了下来。可就是留着这么一个祸根，燕王喜又得知宁曲公主会跳六月飞花，便萌生了想占为己有的念头。派人将燕殿杀害的过程并非很顺利，甚至燕殿手刃了燕王喜最爱的杀手，望水。”
　　赵念离兀自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那天来找自己和翕琯的那个人吗？
　　“怎么了？念离妹妹。”姬代拂侧目问赵念离。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望水，我还看川呢。”赵念离不可置信地说道。
　　“后来燕王喜又承受不起卫俪华之死，迁怒于燕殿，这燕殿就关在这地下的泉眼中。燕殿被关之前还心心念念想着宁曲公主呢。”
　　赵念离脑袋晕晕乎乎的，半晌才得出结论：燕王喜喜欢的人好多啊……
　　姬代拂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秘辛完完全全接不上啊，宁曲公主后来呢？”宁妃品了口茶，“大概妹妹是打瞌睡时听的吧，肯定少听一段。”
　　姬代拂额头青筋跳了跳：“妹妹也只是听说，听说。”
　　“哦对了，姬代拂还曾听说赵念离妹妹是《七月流火》的唯一传人，很会跳哦！”姬代拂扯出一抹明艳动人的笑。
　　“啊？！”
　　后来姬代拂无论怎么说赵念离都没想起她曾经学过《七月流火》这首曲子，再后来这些秘辛就无疾而终。
　　从黎华宫宫门出来时，赵念离方想起应该给他做梨花糕了。

《被剧终的音符》
校园里的单恋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