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声细语

　　深冬的凌晨，空气格外的清冽，空无一人的街昏睡在寒冷无言的拥抱中，只有还强撑着的街灯，落下困倦目光，注视着它冰凉的情人，这路面稳固的发肤。莉安裹紧围巾缩着脖子，走在人行道上，不远有一家居酒屋，莉安便说走着去吧。也许是高楼藏匿在黑暗里，反倒让那天幕显得格外广博。城市的灯光在这并不热闹的街道，渐渐都熄灭。子沣愉快的走在莉安身边，见她整个人都快缩进大衣里，便走到她跟前为她挡挡风。望着他的背影，莉安不禁温柔的笑，呵出的白气让他的背影有了一瞬间的朦胧。很快便消散。莉安只觉得快活，过去未来似乎都不重要的快活。或许她也并非想要他的什么，不过是将那渴望停留在此时此刻。子沣不转头看她，走在前面，步子迈的很大，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寒冷，习惯的很自得。莉安走在他身后，亦迎着风，虽然有些刺痛的冰凉，但今夜风其实并不大，只是偶尔，偶尔穿梭过她发梢飞扬的脸颊。跟着他的脚步，走他走过的路。冰凉的空气，好似多年前与陆晨一起走过的冬夜。那时候在一起多久了呢，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候花钱没计划，整个冬天都很穷，亦是午夜无人的大街。整个世界都似凝神静气，寒冷中屏住呼吸在等待他们擦身而过。记得走了约莫两个小时的路，去到好远的城市另一端，陆晨让莉安打车，莉安舍不得。紧紧依偎着他，那样尖锐的寒冷似乎也被长长的时光模糊了去，只剩下眼睛湿润的视线摇荡在街灯昏黄的背影里，终落成一片软而黄的回忆。这一样的城市一样的气候，怕是一样的时分，却已是再难捕捉片刻的心情了。只有想到他，莉安才觉得，原来岁月，实实在在是流走了，那是一条永不回头的河。一个又一个漩涡，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卷向了哪里，是更远，或只是更深的原点。
　　到达居酒屋，莉安的鼻头已经冻的微红，还有冰凉的耳垂，坐定后，莉安依旧耸着肩，子沣看她那么冷，嘲讽的说
　　“让你逞强。走路好玩吧”
　　“哪有，美国那边更冷。”
　　“那你耳朵怎么没有掉下来。”
　　莉安快乐的笑了，不和他拌嘴，只顾喝着服务员端来的浓绿茶。暖胃又暖心。
　　“这里怕是也没有鱼生吃，这个点了。”子沣低头翻着菜单
　　“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好冷阿。”
　　“这会你又乖了。”子沣歪着嘴笑笑
　　服务员亦被逗笑，道
　　“小姐，您可以喝些热清酒，这样的天气最好了。不然会着凉的”
　　莉安瞪大眼睛望着子沣
　　“你说呢？”
　　子沣看看莉安缩紧的肩膀与冻红的脸颊，眼睛里还有潮湿的雾气，透过昏黄的灯光征询的望着她，不禁不漏痕迹的笑道
　　“那就先拿两壶热清酒，再来一份板烧鱿鱼，一份酱烤鱼子，两份烤豚肉，一份炸豆腐，鱼生要是还有，拿一份拼盘给她，再拿两份味增汤吧。饭团也拿一份，再拿一份烤秋刀，先上这些，我再看看。”
　　服务员满意的走了，莉安渐渐暖和过来，双手捧着茶杯看着子沣。子沣点燃一只烟。望向窗外，神情忽然倒是有些不着边际的冷清。
　　“点太多了吧，会不会浪费？”莉安道
　　“我虽然不怎么能吃。但你要考虑平均实力。”
　　莉安从桌子低下踢了他一脚，想起子沣第一次到酒店时提到开公司的事，子沣早早拒绝了帮父亲的打理生意，最终却也还是接受了多少受父亲情面所托，而条件优厚的工作。去年年初换了工作是因为关系更僵了么，他倒是没细说。只是说开了公司，看不出丝毫异样。倒是想到最近子沣会否有些拮据，听他说也从原先市中心的房子搬出来，说是卖了。莉安想到子沣最近似都是走路来找她，原来天天开着跑车到处招摇，难道也是卖了么，那日去修手机，他亦难得的走向地铁站。想到这里，莉安抬头看向子沣，而他依旧望着窗外，沉默的抽烟，第一次感觉，他向来与人无关的神情，此刻埋没在夜色与灯光的交叠处，反倒落落出没有情感的疲惫。怕也只是自己的情绪作祟，子沣似发现莉安看着他，转头目光相对时，便又是平素一副调侃的神情。浓黑的瞳孔里依旧涂满总让她慌乱又生气的戏弄。
　　喝了些温热的清酒，莉安愈加健谈起来，想想她似乎也只有和子沣每次喝酒，才会在微醺后如此畅谈，大多时候，酒精总会在让她迷醉前便郁结难舒，所以喝了些酒，莉安总是寡言少语的。对于莉安而言，酒精本身是吃力不讨好的事物，它只会让愉快的变得萧索而令渴望的愈加渴望，脱下理智的武装，那些渴望如筋骨嶙峋的手紧紧抠住喉咙，让每一个细胞都因缺乏而燥郁。怎么想，都只是会让人徒然的事。但她依旧喜欢它，只因喝酒的乐趣，不过在于对象。若然是个让人愉快的对象，一点酒精，彼此畅谈，眉眼间亦少了平素的械备，微醺中亦可托着红烫的腮，放纵又自如的凝视，呆在彼此的目光中，也安然而无羞郝或闪躲。眼波流转中彼此会心的一笑，怕是人生中难得且不计代价的愉悦了。毕竟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快乐的代价便是悲伤，人总该多为自己着想些。
　　二人喝着聊着，言谈中说了许多，多半是子沣的事，谈到工作，生活，亦谈到最近的动荡，谈到新公司的艰难，亦聊到子沣这个年纪的男人，想要挣脱父辈的扶持独立在社会中摸爬滚打的辛酸。子沣家境本极宽裕，只是都在生疏的父亲那边，而他总难真的放下当年父亲离开母亲的往事，与他隔着自尊与怨怼，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自然更困难些。其实也是气话了，多少总会有的，怕是这一两年他的挣扎也是想要摆脱这置镐。莉安听他说着，亦不再有想要按安慰又无这落的为难。只温柔的注视着他，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意料之外的是，子沣不知觉倒再一次提到小白，隔着这么多年的时间，总还是听到他们的故事了。莉安就是在最温热的思绪，亦难免内心微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原依旧牵扯不断。他眼里竟是湿润的，不知道是酒精还是情感，红色的血丝隐隐约约，莉安只好笑笑听着。莉安两年前回来已听子沣说小白准备结婚，彼时，他还曾靠在她的肩头，沉默的喝着啤酒。那一夜，夏风那么香，好像错觉，月光撇不开层叠的云的拥抱，只露出难以分辨的微光。他们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子沣的难过，彼时那么清楚直接。说的话早已忘记了，他的表情她却记得真切。
　　他们后来的故事，她原先并未听他提过，以为就像她与ken终是结束了。子沣喝了口酒，只说
　　“婚礼的现场她给我打电话。说“只要你让我不结婚，我现在就去找你。”
　　莉安惊诧不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子沣苦涩的笑笑，没有再说后来，只说他们尝试过的，那么多次。也曾试着如夫妻一般生活，却终究无法逾越那些障碍。他没有说那些障碍是什么，莉安却能体会，她与陆晨何尝不是这样，只是她分开后曾经一直以为，若再有一次机会，一切怕会不同，她失去这样的机会，子沣有过。
　　那又是为何呢，回头再隔着重重时光回味，怕是也难以再真的相信，再一次，一切会有所不同罢。那到底什么是不同的。忍耐与等待不是爱最真实的模样么，难道欲望才是。时间的意义总是失去时过分清晰，拥在怀中却又难以说服。
　　“那后来呢，你说了什么？”莉安拖着腮，看定他道
　　“你猜。”子沣自嘲的笑笑。移开原本落在莉安肩头的目光
　　“我猜，你什么都没说。把电话挂了。“
　　子沣只是笑
　　莉安也笑笑，继续道
　　“但是还有然后对不对，你们总是有那么多然后”
　　“我和你也有很多然后“
　　“没正紧，到底然后呢？”
　　“然后，她结了婚，我们有一次还是偶然遇到。”
　　“好吧，我明白了。”
　　“可是，她总是不同的，你知道的”
　　“有些事，或许永远都想不明白吧，我已经不想了。反正想明白也不会好一些。”莉安也只是笑，害怕已经有些昏然的神经线，让表情流露出丝毫异样。低头喝了一口，没有看他。
　　待到喝完第七盅，周身早已暖的过分，莉安身体发烫，眼神迷乱而有些不稳定。
　　酒会残，故事也终究会说完，再喝一杯，难道真的会有不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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